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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韶园宴 ...

  •   “姑娘…您怎么哭了?”

      碧梧满脸关切地看向了自家的大姑娘。

      却说沈沅平素的一举一行都尽显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气质,可那张灼若芙蕖的美人面一旦落泪,精致的眉眼间,便会流露几分颦颦又柔弱的余味。

      可谓纤柔楚楚,我见尤怜。
      却丝毫都没有矫揉的造作感。

      沈沅不发一言地接过了碧梧递给她的软帕,随即为自己拭了拭眼泪。

      少顷的功夫,美人的那双水眸,终于由哀转静。

      沈沅开口问道:“父亲唤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碧梧小心地将沈沅从那拔步床上扶起后,便如实回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那荷香堂来的小厮走得也匆忙,奴婢没来得及问。”

      沈沅听罢淡淡颔首,待碧梧为她简单地整饬了一番衣发后,主仆二人很快便又到抵了荷香堂处。

      堂外的菡萏池上,静水起涟漪。
      斑斓的各色锦鲤也在池中欢快地游动着。

      还未迈过门槛,沈沅便从堂外听见了音量不小的阵阵泣声——

      “回来就好…渝姐儿你能回来便好,你是不知道你父亲近来有多惦记你,他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啊!”

      说话的人是沈弘量的继室刘氏,而刘氏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女,她穿着一袭胭色的薄罗褙子,模样很是清秀。

      这少女是刘氏所出,亦是侯府的嫡次女,名唤沈涵。

      沈涵注意到了站在堂外,却未进室的长姐沈沅,便用帕子拭了拭未带任何泪水的眼角,又冲她的母亲使了个眼色。

      沈沅则仍不动声色地看着,堂内那“感人肺腑”的团圆场面。

      一阵压抑又哀柔的哭声顿又响起——

      “呜呜…父亲,女儿对不住您…小娘她…她为了护着女儿,在那场匪患中被土匪杀死了,女儿都未来得及给她下葬,便被那群恶匪虏到了山中,幸好一个好心的农户救了我,女儿这才保住了名节,没被人玷污了去……”

      从沈沅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沈渝哭得一起一伏的纤瘦背脊。

      却能清楚地看见,沈弘量在看向沈渝时,眼神中充斥地尽是父亲对女儿的疼惜,和慈爱。

      沈弘量将她从扬州接到京师的缘由,便是以为沈渝和她的小娘都死了。

      而她从扬州被接到京城后,也与沈弘量见过数面。

      沈弘量却对她这个没在身旁养大的长女态度淡淡。

      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似是在看一只蜉蝣。
      品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却尽显着不在意。

      沈弘量宽慰沈渝道:“孩子,你能平安回来便好。为父会为你的小娘立个衣冠冢,还会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的灵堂,你也放宽心绪罢……”

      沈渝重重点头,语带泣音地回道:“多谢父亲…还想着我的小娘……”

      刘氏听罢沈弘量竟是要将一个妾室的牌位放在沈家的灵堂里,面色微微一变。

      可转念一想,沈渝的小娘唐氏,生前虽然最受沈弘量的宠爱,却是个薄命之人。

      既然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犯不着再同一个死人计较。

      刘氏也一早便瞥见了站在堂外的沈沅,却装作一副才看见她的模样,小声提醒沈弘量道:“侯爷,大姑娘她也过来了。”

      继母刘氏的话音甫落,沈沅便迈进了门槛,款款地走到了沈渝和沈弘量的面前。

      沈沅对着沈弘量微微福身,恭敬道:“父亲。”

      沈弘量对着沈沅“嗯”了一声。

      而体态玲珑娇小的沈渝因着伤感,还于适才扑入了父亲沈弘量的怀抱中。

      沈弘量安抚性地拍了拍沈渝的肩膀,随即便示意她看向沈沅。

      沈渝的眼眶含泪,待转身看见沈沅时,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你……”

      看着她惊讶的神情,沈沅的眸色却很是沉静。

      可那沉静中,却又透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寒意。

      做完那场冗长的梦后,许多隐于脑海的记忆也于沈沅清醒后,纷至沓来。

      前世的这日,陆谌来府提亲。
      当日的下午,沈渝便回到了侯府。

      一样的哭天抹泪场面,一样的惊诧神情。
      种种细节,丝毫未变。

      思及此,沈沅将眸中的寒意逐渐收敛,转而温柔一笑,先开口道:“渝姐儿,我是你的长姐沈沅,前几日刚被父亲从扬州府接回了京师。”

      刘氏看出了沈渝的心思,道:“渝姐儿,你和沅姐儿是亲上加亲,你们姐妹难免要长得更像一些。”

      沈沅的笑容渐渐转淡。

      刘氏这话说的却然不错,她和沈渝还真是亲上加亲。

      沈弘量在年轻时,竟也同陆谌一样,娶了唐家的一姐一妹,享到了惹人艳羡的齐人之福。

      而母亲唐氏,在沈沅刚出生时便去世了。

      沈沅虽不知道在她生前,沈弘量对母亲的感情到底几何。

      可看沈弘量对她的冷淡态度,她便能猜出,他应该也同陆谌一样,做了些宠妾灭妻的事。

      沈渝的眼睫垂着泪珠,见沈沅同她开口先讲了话,便嗓音糯糯地唤了她一声:“长姐……”

      沈弘量见沈渝似是有些怕生,便对沈沅叮嘱道:“渝姐儿既是平安归府,你身为长姐,日后要对她多多照拂些。”

      沈沅微微颔首,平静地应了声是。

      刘氏看着沈沅低下了她那纤细优美的雪白颈子,心中不禁暗叹,这扬州的盐商竟也能养出这样仪态端淑,气质高雅如兰的姑娘,还真是稀奇。

      反观她的涵儿,自小被娇养在京城侯府,都没有她长姐沈沅一半的出尘气质。

      沈弘量命着妻女落座后,刘氏还在细细咂摸着他适才的言语。

      越品越觉,她家老爷还真是偏疼沈渝这个庶女。

      这沈沅的年岁虽然比沈渝长了几岁,可她刚从扬州到京师来也没几日,她还未完全熟悉京城的环境,同沈渝也是第一次见面。

      沈弘量但凡是公允些,都该说句:你们两个姐妹间,要互相照拂。

      而不是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嫡长女,单方面地去照顾沈渝这个庶妹。

      下人已经为堂内的主子们呈好了茶水,刘氏端起了手旁剔红高案上的茶盏,轻轻地啜了口热茶。

      随即又想,反正沈沅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沈弘量无论是冷待她,还是宠爱她,都同她关系不大。

      只要沈沅和沈渝不会耽误她涵姐儿的前程,她也会继续在她们的面前做个贤良的继母。

      刘氏又用眼扫了下容貌肖似的沈沅和沈渝,她似是突地想起些什么事来,便连忙瞥向了坐在她身旁的沈弘量。

      沈渝既是被寻回来了,那沈沅和康平伯陆谌的婚事,到底还作不作数了?!

      沈弘量自是察觉到了刘氏的目光,待他将手中的茶盏置于高案后,便对着一众妻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各自院子歇着去罢。”

      众人齐声应是。

      沈沅刚要起身,却听沈弘量又道:“渝姐儿单独留下,为父有话要同你说。”

      ***

      离开荷香堂后,天色已近黄昏,微风四拂。

      碧梧气鼓鼓地跟在沈沅身旁,小声埋怨道:“侯爷他也太偏心了…我都替姑娘难过。”

      说罢,碧梧掀眸看向沈沅时,却见她容色温淡,只平静回道:“碧梧,你我走快些,好回院子里收拾东西。”

      碧梧不解:“姑娘,我们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

      沈沅没回答碧梧的问题,只转眸笑而不语,定定地看了她一下。

      随即,碧梧便看着自家主子那白皙耳垂上坠着的耳铛,倏地开始微荡。

      碧梧愣神的功夫,沈沅已经快步离了她数丈的距离。

      待回过神后,碧梧忙扬声唤道:“姑娘,您等等奴婢啊!”

      ***

      沈沅从扬州带到京城的东西并不多,无外乎是一些衣衫首饰之类的女子之物。

      回院落后不久,碧梧便和其余的丫鬟帮着沈沅整饬好了两大红木箱的物件。

      碧梧却还是不知道沈沅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二姑娘沈渝带着几个粗使下人到了院落这处,碧梧才彻底弄明白了沈沅的心思。

      ——“大姑娘竟然都将东西提前收拾好了,那小的们这就帮大姑娘将它们都抬走。”

      为首的粗使下人说罢,碧梧的脸色有些垮了下来。

      沈沅的面色却依旧淡然如常。

      这处院落,本就是沈渝和她小娘的住所,沈渝既是回来,依照沈弘量的性子,也定会让她把这院落,重新还给沈渝来住。

      就算是沈弘量让她继续住在这处,沈沅也不想再住,她早晚也都会同沈弘量提出搬走的请求。

      沈沅不知适才沈弘量在荷香堂中,具体都同沈渝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却也能将内容猜得个七七八八。

      不然,现下的沈渝也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抑着仇恨。
      倒像是她抢了、占了她什么东西似的。

      沈渝身为庶妹,进院后没同她这个做长姐的恭敬地问声安。

      沈沅却也懒得摆嫡长女的架子教训她。

      毕竟前世的沈渝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至于今世——

      她会用尽所有的法子,同陆谌退了这桩婚事。
      至于沈渝和陆谌将来会如何,都与她再无干系。
      只要沈渝不去招惹她,她都不会去主动地惹是生非。

      但当沈沅刚要携着碧梧离开这院落的垂花厅时,沈渝却命丫鬟拦住了她。

      沈沅顿住步子,淡声问道:“二妹有什么事吗?”

      沈渝也渐渐将面上的情绪收敛,语调颇有阴阳怪气之意。

      “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觊觎。”

      碧梧是个沉不住性子的,她刚要冲上前去反驳沈渝,沈沅立即便用眼横了碧梧一下。

      碧梧即刻安分下来,没敢再轻举妄动。

      沈沅接下来说了句轻轻飘的话,却让沈渝气得瞪大了双眼。

      她那乌黑的发丝因着愤怒,亦似有一根根往上拔起的态势。

      ——“你万分宝贵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也可能一文不值。”

      ***

      沈沅和碧梧刚出院落,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之声。

      二姑娘沈渝愤怒至极,摔砸了许多的瓶瓶罐罐。

      碧梧暗叹她暴殄天物的同时,却通过沈沅适才的话语,会出了主子的想法。

      她口中的“宝贝”二字,肯定不是指这个院落。
      而是指的,那康平伯陆谌了。

      她家的主子不想嫁给陆谌。
      且她既是说出了这种话,便是坚定了要同陆谌退婚的心思。

      碧梧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依着陆谌母亲卢氏的脾性,这桩婚事,可没那么好退。

      ***

      转瞬便到了芒种。

      沈弘量拨给沈沅的新院子虽然偏僻了些,也小了些,她住着却还算舒心。

      碧梧近来虽一直在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但沈沅的心情似是不错,竟还对韶园的那场宴事颇为上心。

      镇国公府的老太太即将要过八十大寿,陆家也自是给几个交好的世家递了请帖,沈家的两个嫡女赫然在列。

      原本这请帖上,并无庶女沈渝的名字。

      因为沈沅、沈渝和陆谌这三人之间的婚事到底该做何安排,还没个定数。

      但老国公已故的嫡三子,亦是陆之昀的三哥陆之晖,却有一妻室姓寇,她是沈沅继母刘氏的表姐。

      沈弘量便让刘氏同寇氏说了此事,寇氏便将沈渝的名讳又添在了请帖上。

      ***

      宴上。

      韶园是陆之昀的私人置业,因它连接着东西两侧的国公府和伯爵府,所以陆家办宴也通常择在这个地界。

      同扬州不同,京师的园子总归要更大气疏朗些。

      韶园内的诸景饶有画意,树植葳蕤茂盛,广池澹滟开阔。

      微风拂过时,那雕花精美的卉木轩窗,掩映着参错横斜的树影,颇有古拙疏旷的蕴藉余味。

      沈沅前世也自是来过韶园数次,她每每至此,都感慨此园布景之精妙绝伦。

      寇氏将沈氏三姐妹,和老国公陆鸿昂的遗腹女陆蓉安排在了同一个席面上。

      沈沅正对着的方向,恰是韶园内的濯缨水阁。

      它高架于池面之上,因着陆家的老太太喜欢听戏,所以那歇山卷棚式样的檐顶下,便站着两个正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梨园伶人。

      她们唱的曲子,则是那首经典的《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沈沅听着这些哀婉的唱词,却觉这好端端的寿宴,竟是被这两个梨园伶人唱出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来。

      她原本正沉浸在余音绕梁的戏腔中,亦觉同席的女眷,也都正了正神色,她们正往同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而视线尽头的人,便是这韶园的主人,镇国公陆之昀。

      纵是今日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陆之昀还是没有耽搁朝务,他明显是刚从皇宫归府,仍穿着一袭镇重威严的绯袍公服。

      遥遥观之,便觉其蜂腰长腿,仪容峻挺高大。

      男人的气质成熟又深沉,面庞英俊无俦。

      沈沅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后,也蓦地屏住了呼吸。

      她浓长的羽睫是颤了又颤。

      陆之昀正随着一众属下,往众人的方向走来。

      沈沅耐着突然加快的心跳,亦将那块她亲手绣的软帕,悄悄地捏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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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资料:
    (1)两句唱词引用《游园惊梦》原文
    (2)韶园部分描写参考陈从周所著的《说园》
    (3)濯缨水阁,取材苏州网师园,是真实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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