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虹》易六

8、一刀一剑

　　顾九卿手里拿着没有纹样的木梳慢慢梳发，接着用蓝色发带妥帖地把乌发扎起。叶奇见他束发，又回想自己刚刚竟然把顾九卿的头发绑得如稻草，心里有被打击到。在叶奇看来，顾九卿束发的动作很熟练。他不清楚，这是顾九卿从一个女人身上学会的。一个右脸纹着黑蜘蛛的女人。女人盘腿坐在铁杆外面，地牢的阴气让她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可女人最会打扮自己，她慢条斯理地梳着一缕缕长发，她还经常握着一支墨玉珠钗，沉吟不语。她对顾九卿的影响就是让他学会怎么打理头发，而顾九卿对她的影响是因为他记住了这个女人的强项和弱点。

　　叶奇二人，一人神态悠然，看话本吃零嘴睡大觉，一人神色自若，每天修行。他们交流并不多，相安无事。

　　三日后，月上夜空，舟泊低地。船夫睡得沉沉，船用一根粗绳系在岸边，防止一觉醒来船就没了。叶奇睡了一会后起身到野草丛中解手，听到风中传来的凄凄声音耳朵微动，脸色微变，便径直回到夜宿的地方，只见顾九卿不知何时醒了，手里掐了一个照明的道诀。

　　顾九卿道：“蛛娘、竹林叟和面具来了。”

　　叶奇听到了风的消息，点点头：“嗯。”

　　顾九卿说：“每一个刺客都抱有必死的决心活过这一天。”

　　“既然他们心意已决，我希望你成全他们的决心。”

　　叶奇看着他的眼睛，顾九卿的眼只在说一件事——顾九卿拼命活在这个世间。

　　这时，叶奇本该立即去解决他们，但叶奇想到了顾九卿说的两队人马。

　　“那么，藏锋阁呢？”

　　顾九卿说：“他们今天不会来。”

　　顾九卿语气里有种确定的意味。

　　于是，叶奇转身就走，顾九卿走向船，他们背道而驰。

　　他们停靠的地方长着茂盛的芦苇，夜风吹过，便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这一夜，在这种呜咽的声音里却突然出现一丝风过竹林的清声，这种清声是那种古朴清高的竹子才会发出。

　　这里明明是一处荒地，只有芦苇，哪里来的竹子呢？

　　为何四下望去，不见任何竹林呢？

　　没人解答这些疑问，只有呜咽的风声鸣响。

　　叶奇脑海里没有任何问题，他什么都没想，就站在空无一人的荒地中央。他的四面八方没有任何遮挡，所以攻击可能来自四面八方，这种位置极容易把人的弱点暴露一干二净，让人陷入困境。

　　但另一方面，他站在这个位置，就是最明显的圈套。

　　叶奇挠了挠头，打了两个哈切，仿佛小屁孩臭屁地对人说：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来打我啊！

　　这种位置，让人能看见叶奇的一切举动。他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容易引来暗地杀手的一击。

　　但潜伏的竹林叟没有动。

　　竹林叟没有要发动攻击的意思。

　　竹林叟就伏地趴在叶奇身后的芦苇丛里，他双目紧盯着叶奇，他的手握着他最信任的武器，一根沾着泪痕的千年紫竹拐杖，长约二尺一寸。竹林叟没许多武器，他最好最熟练的武器就是手中这根拐杖。这根紫竹是妖殿的大人物的赏赐，因而他很愿意为妖殿里的人做一些事。

　　他保持伏地的姿势，运转隐身的功法，就像一颗沙粒不带感情地观察了叶奇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的观察让竹林叟确定叶奇没有特殊之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剑修，修为不深，一举一动中有许多疏漏。这种疏漏在走南闯北的竹林叟眼里，叶奇已经死了一万次。竹林叟觉得这次任务不久便能轻松完成，但他还有一个隐隐的忧虑，他会不会踢到铁板，叶奇会不会是个无名无姓的隐世高手，为了这种忧虑仅仅是忧虑，所以竹林叟花了两个时辰去看叶奇。

　　然后，竹林叟确定了。他不需要忧虑。

　　这种处处漏洞的站位，这种懒洋洋的态度，分明就是某个门派初次入世的剑修弟子！

　　竹林叟确定的那一息，他就提起了他的竹拐杖，以疾风的速度往叶奇背后中心狠狠刺去！

　　他这一击实在阴险！

　　他这一击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但是，叶奇比竹林叟更快，快得超过疾风，迅速侧身一避。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在竹林叟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就按上了他的剑。

　　在竹拐杖刺来的那一瞬间，这柄剑就出现在了拐杖刺向的方位！

　　竹拐杖避无可避地撞到了那柄剑！

　　如同撞到了不可逾越的高山！

　　铮！

　　这柄剑来得极快，这座山来得极雄伟！

　　竹林叟看到叶奇侧身那个动作，心里惊叫不好，撞上硬点子了！但他的竹拐杖已经射出，他不能收回这一击，所以竹林叟一手化掌，狂暴的灵气顺着拐杖冲向叶奇，那根拐杖这时是一座桥，让竹林叟的灵气直接杀向叶奇。竹林叟这一举动可以说是随机应变，又老道稳重的应对，寻常人若觉得自己挡得住一击，必然会放松警惕，掉以轻心，万万没料到对方竟不肯罢休，借机突然出手。

　　竹林叟这一击狠厉又突然，但叶奇没有后退，他只是手腕一转，再次以他那柄剑对上了这道灵气。

　　铮！

　　洪流般的灵气冲到剑身就仿佛水花，被人一手轻易挥开。

　　从竹林叟发出一击到叶奇的剑挡住灵气，仅仅只过了两息。而在这两息里，只要叶奇放松警惕，或是一个举动出了差错，他就会丧了性命，但叶奇应对自如。竹林叟面色青白，心里发冷，他已知道这次遇上了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危险的敌人。他没有时机去懊恼为什么接下这个任务，竹林叟果断地用灵气炸开了他的千年竹，一道冰冷的绿芒出现在他的手心。

　　竹林叟的这一击毁掉了他得之不易的宝物，但他若是能活下去，宝物还可以再找。他手里握住的是他的本命法器——碧蟾月光刀，这把刀他蕴养了一百二十年，自他成名以来斩杀金丹修士共二十九人。

　　竹林叟一拿到碧蟾月光刀，就二话不说向前一射，在空中斩出凛冽的一刀！

　　在初入修道之路的人们眼里常常有一个错觉，他们以为修仙者之间的战斗以修为和法器为两大要诀，认为只要你有足够深厚的修为和足够珍贵的法器，你就能战无不胜！这种想法实际大错特错，修为和法器固然重要，但决定战斗生死的并不是这两样，如果教一个从未打架的筑基期修仙者与普通武者打架，输的会是修仙者，因为此人没有战斗意识，而普通武者虽然没有修仙者那样的资源，但他们经过的战斗数不胜数，他们战斗的每一瞬都是致命一击！修仙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凶险和复杂，讲究时机和手段，什么时候出手，用什么样的法器，这些需要修仙者迅速决断。修仙者还有各种手段，如巫术毒药、蛊虫傀儡、符箓暗器等等。

　　竹林叟这一刀紧接着他上一次发出的灵气攻击，刀鸣如雷，刀过夜空，碧玉流光的刀芒在夜里显得格外夺目，仿佛神来一笔画出一轮明月，这轮明月又与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交相辉映。双月凌空，刀芒飞来，而叶奇仍然还站在原位，这一刀是他来不及躲的。

　　竹林叟见状眼有喜意，叶奇若是正面对抗这一刀，他就会死在刀下，叶奇若是选择闪避，他就会踏入蛛娘布好的法阵。竹林叟与蛛娘为妖殿执行过多次任务，竹林叟体看起来年老体弱，常常是第一个出击的，这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戒备。若竹林叟不敌，蛛娘就会出手。蛛娘的法阵叫做“三十六水罡”，借龙江水利和三十六面玄色旗帜，构建了一个水阵。水阵非常隐蔽，并且阵里全是她的毒，只要踏入半步，不出三息当场去世，但蛛娘法阵有一个弱点，不过时间紧迫，叶奇纵然发现了阵法也没有时间去思考破阵方法。竹林叟挥出了这一刀的同时，蛛娘已经升起了法阵，玄色旗帜在夜空下飘扬。叶奇早已无处可躲。

　　叶奇没有躲。

　　他动作很少。

　　他仍旧站在原地，只是把剑往上一抛。

　　这柄剑往水阵的某一处一点，水阵骤然天翻地覆崩溃了，芦苇丛里传出一声惊呼，剑又回到叶奇手心，叶奇抬手一剑格挡这一刀，而后这一刀的刀芒如玉碗破碎，刀光在空中炸开。叶奇转身往芦苇丛的方向划出一剑，然后背手收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竹林叟才听到芦苇丛里一声短促的惊呼，他的刀光就崩裂了。然后，他的神魂猛然碎开，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人的剑真快。

　　竹林叟倒落在地，他的心口有一道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