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虹》易六

2、夷陵

　　四月初九，夷陵县，同福酒楼。

　　夷陵县位于龙江上游，靠近江河，交通便利，商贾来往频繁，当地人性情平和，安居乐业。四月正是龙江涌泉的时候，龙江历史悠久，传说从前有一条无恶不作的妖龙为祸世间，被一个剑客斩于剑下，龙尸从九重天坠落，便在人间形成了一条长河，又因它河道曲折，正好对应龙形。

　　龙江涌泉乃是夷陵县当地的一个异象，每年四月，龙江夜里都会出现两个泉眼，月华似的白色江水滚滚而出。没有人知道这种现象的缘由，也没有人知道这种现象的影响，但人们生活依旧，风调雨顺，纵有好奇之人前往探看，也永远碰不到那些月华似的江水。于是，人们认为这是仙家手段。

　　同福酒楼的客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起夷陵的传说。

　　“我还是第一回听到这种事，我家在龙江下游从未听过这种事！”

　　“这有什么稀罕的，见得多了就不奇怪了。”

　　“哎，说起来，今天朱员外急匆匆地往县衙里跑，你们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肯定又是为着他的女儿。”

　　“今年水涨得凶，船不好开……”

　　众人的话题从神仙传说转到俗世人生，说到这里，忽的所有人一寂。

　　从酒楼二楼走下来一位客人，身着白衣，腰佩白玉，容色光彩照人，如仙人临世。

　　众人里不乏交友众多，周游天下的商贾，他们也见过各色美人，但在楼上这位年轻男子面前，那些他们曾经为之倾倒的容颜一下子就被淡忘。

　　这个人容色之盛，让所有人仿佛面对浩荡的江海叫众人吟诗作赋，来永久铭记壮丽景色，可是这种容色超脱了言语，让人觉得一句哪怕一个字都是玷污了这种美。

　　这个人乃是顾九卿。

　　酒楼的陈老板看见顾九卿又惊又喜，惊自然是惊艳顾九卿的容色，顾九卿在同福酒楼住了三日，三日内陈老板每见一次顾九卿就要惊艳一次。陈老板也喜，喜的是这般神仙人物在他的酒楼住下，而不是在其他酒楼住下，这三日来他酒楼的客人多了数倍——皆是听说有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而来的姑娘们。而且，顾九卿衣着华贵，出手大方，一眼即知他来历非凡。

　　陈老板心里浮现酒楼的进账，满面红光地迎上去：“顾公子，现在未至午时，但我已经命人准备好公子喜欢的菜肴，还备了夷陵特色的糕点，顾公子可要享用？”

　　顾九卿淡淡一笑：“多谢费心，但我今日有事，菜式先送到房间吧，我回来后吃。”

　　和老板说完，顾九卿离开酒楼。

　　他离开了后，寂静的酒楼才慢慢响起说话声。

　　顾九卿重生后，他已经离开太玄门，背负老师青霄师尊的命令要在人间修满三千功德。

　　三千功德不是要顾九卿除魔卫道，也不是救世济人。

　　太玄门内部每个修士都可发布任务，这些任务包括斩妖、制药、炼器、教学等等，在颁布任务时修士会规定完成任务获得的奖励是多少功德点，有时也可用丹药或兵器替代功德点。而这些任务平均每个任务的功德点是10点左右，三千功德用这个数字推算，顾九卿需要完成三百个任务。青霄仙尊让顾九卿修满三千功德，明面是让他修心正道，实则是想用这些任务耗费他的精力，不让他回山与顾九思起了纷争。

　　顾九卿边走边把这件事情梳理完，眼中光芒闪烁。

　　青霄仙尊想得过于美好，难道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就不会有纷争了吗？

　　顾九卿想得快，走得也快。

　　春四月，街上人来人往，有卖糕点的，有卖发簪的，有卖新鲜的鱼，有卖织了花的帕子。顾九卿走在人流中，好像一道春风拂过所有人，街上的每个人都觉得顾九卿刹那前还在眼前，还在身侧，下一刹那却不见顾九卿的身影。

　　顾九卿走得那么快，一个原因是他等的时机已到。

　　他走得很快，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目的很明确。

　　他在朱员外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朱员外是夷陵县最富有的富商，朱员外善于经营又乐财好施，他行商靠的是信，做人靠的是义，所以没有人不喜欢和朱员外做生意，没有人不喜欢和朱员外做朋友。生意好，朋友多，朱员外四十岁前没有任何烦恼，如果这样一个人有了烦恼才叫做怪事。但朱员外四十岁以后，他的烦恼来了。他膝下无子，四十岁才得了个女儿，朱员外视为掌上明珠，非常宠爱他的女儿。

　　但是他的女儿一天前失踪了。

　　朱员外的女儿叫朱柔，一个美丽的、十六岁的少女。朱柔很爱胡闹，但她从来没有不回家，她即使摔了朱员外最喜爱的举世唯一的青玉琮，朱柔都不会不回家，她很有底气，因为朱员外爱她甚于钱财。朱柔小时候在家里胡闹，她父母给她撑腰，十四岁后在县里胡闹，她父亲为她去县衙撑腰。

　　但是，朱柔失踪了，她失去了父母给她的保护。

　　朱员外一发现朱柔不在家，他首先是让小厮在府里找，府里没找到后朱员外饭也没吃让人去县里找，找的时间越久，朱员外的脸色越白。下人们没有朱柔的任何消息，朱员外的脸色白得像雪，他揪着县令的衣服哀嚎道我的儿哇，我可怜的儿哇。

　　夷陵县的县令胡显圣是朱员外的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

　　朱员外一哀嚎，胡显圣的头发就开始掉。

　　于是，昨晚夷陵县灯火通明，衙役们如忠犬搜寻了一晚上。

　　仍无消息。

　　而今天，顾九卿到朱家，为朱员外解忧。

　　朱员外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面色忧愁，茶饭不思。

　　若他平日一抬眼见到顾九卿，他必会热情招待，好茶好菜都奉上，以尽地主之谊。

　　若他这一日接见的是第一个人是顾九卿，他就会像见了救星一般，猛然起身，握着对方的手恳求帮助。

　　然而，朱员外今天见的第一个人不是顾九卿。

　　所以，顾九卿走进朱家，第一眼注意到的人也不是朱员外，而是衣服随随便便，长相普普通通的道士。

　　顾九卿先是看到了这个道士腰侧的剑，然后他视线从剑转移到道士的脸，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放在俊男美女层出不穷的修仙界，这张脸会让人看了一眼即忘。

　　朱员外先是感激顾九卿伸手援助，然后侧身将这个道士介绍给顾九卿。

　　朱员外道：“这位叶道长今日也是听闻我有难事，特意赶来帮忙。”

　　叶道长还没有自报家门，顾九卿心里却已浮现了一个名字：叶奇。他从未见过叶奇，但他见过叶奇的剑。他认出了叶奇的剑，才明白这个人就是叶奇。顾九卿心里感到惊异，真没想到，能遇见传说中的叶奇。

　　人总有先来后到之别。

　　顾九卿迟来一步。

　　在顾九卿还没有离开同福酒楼前，叶奇就听说了两件事：一、朱员外很有钱；二、朱员外女儿失踪了，需要别人帮忙。

　　叶奇知道了这两件事，就心急如焚，马不停蹄地赶来朱家，途中他一不小心踩碎了三颗鸡蛋，吃了半条烤鱼，还撞到了一头牛（这头牛在那一刻用它健壮的牛腿踢了叶奇一脚）。叶奇虽然被踢被打被卖鸡蛋的老婆婆追了一条街，但他跑到朱员外家时，他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他的右手端正他头上的莲花冠，他的左手在顺拂尘的白毛。

　　可想而知，他进朱员外家门时的模样一定不像可靠的道士，反倒像坑蒙管骗的年轻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