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态》多肉西西

4、第四个故事

　　“淮南，戚淮南，叫你呢你没听见吗？”一个身着蓝色卫衣的男孩子蹲在草地上，轻轻拍了一下戚淮南的后背：“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戚淮南收回看着圣劳伦斯河的目光，浅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余晖下的劳伦斯，波光粼粼的，很好看。”

　　这是戚淮南来到C国的第三年。他热爱医学，从小便想着长大后能够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所以他二十岁时不顾家人劝阻，毅然从国内金融学校退学，飞到现代医学发源地的C国Q市重修。

　　他所在的医学院附近有一块很大的草坪，有不少外国人喜欢来这里野餐或者讨论小组作业。戚淮南没事的时候就是喜欢坐在这里望着圣劳伦斯河，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发呆一下午。用他的话说，这是在排空大脑，便于接受新的知识。

　　劳伦斯河附近，有一条长长的木板路，两边有几排长椅，紧挨医学艳的着草坪。曾经有不少知名电影和电视剧都在这里取景，男女主人公在这里邂逅，发展他们的爱情故事。这里时常有海鸥飞过，戚淮南心情好的时候会带一些燕麦面包来喂它们。

　　这里的海鸥都是不怕人的，有时候它们觉得自己没吃饱会追着你讨要，若是不给，变回飞起来啄你的脑袋。

　　也是在这个浪漫的城市，戚淮南遇到了向北。

　　那天天气很好，上完早课，戚淮南穿着风衣，手握着咖啡走在木板路上。不经意间，他看到一个身着白色卫衣的男生坐在长椅上正在认真的画着什么，不时的往他这边看。

　　男生年纪不大，似乎要比自己小上几岁。从他一身潮牌装扮来看，家境应当十分殷实。

　　那个男生再次抬头，刚好和戚淮南的视线对上。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男生连忙用蹩脚的发音和戚淮南打招呼：“Bonjour”

　　戚淮南笑笑，原来是同胞。他直接回答：“你好啊，你也是来这里留学的？”

　　“哎？你是Z国人？”那男生惊讶，继而不好意的挠了挠头：“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外国人呢”

　　“很多人都这么讲，不过我是实打实的Z国人”戚淮南举了举手中咖啡：“国内留学生在这里可不多见，你是学什么的？”

　　那男生把手中的画递给他：“我是学画画的，这个是我刚刚画的”

　　戚淮南接过一看，这不是画的拿着咖啡的自己吗？画的倒是不错，这个男孩子美术功底很好。

　　“我刚才以为你是外国人来着，就想着画一幅速写吧，没想到...”那男生微微脸红，对自己偷画被抓包的事感到窘迫，毕竟这里很注重他人的肖像权和隐私权。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自我介绍，又补充道：“哦，对了，我叫向北。”

　　“我叫，戚淮南。医学院学生”

　　“啊，学医都很厉害的！哎...我们的名字，一个向北，一个淮南，好像还挺有缘的”向北眯着眼睛笑道。

　　戚淮南轻轻嘬了一口少糖的咖啡，看着向北画笔下生动的自己。没想到，这无意的邂逅，便是沉沦的开始。

　　Q市的天气多变，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密布。尤其在深秋，呼呼的大风吹的人脸疼。

　　戚淮南踩在落叶铺满的道路上，枯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向北坐在树下认真画画，十分专注，就好像在完成什么旷世奇作一样。

　　他的头上偶尔飘下来几片枫叶，滑落在他的帽子里。恰巧，有一抹余晖透过罅隙照在向北的瞳孔，衬的他琥珀色的眼睛晶晶亮亮。

　　戚淮南心里一动，停下想要吓一吓向北的脚步，掏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这比什么画作都完美。

　　戚淮南缓缓走进，轻轻咳了一声，害怕吓到向北。

　　“哎，你过来了！”向北抬头见是他，随即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泥土。

　　“你在画什么，这么认真”戚淮南凑过去，瞄了一眼画板。

　　上面有几棵火红的枫树，看上去是街景。

　　向北浅笑：“我在画风”

　　“画风？”

　　“是啊，画风。”

　　“我们看不见风，但是却能实实在在感受着风”

　　“可是如何才能在画作上体现风呢？”戚淮南好奇道。

　　向北用笔指着那歪歪斜斜的枝条道：“你看，这树的形态，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再看这个行人，他的衣摆，像不像被风吹起来？”

　　“这便是我画的风”向北露出一颗虎牙，神情无比骄傲。

　　戚淮南看着一脸自豪的向北，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绺头发，这一瞬间他感受到了什么是一眼万年。

　　压下心中的那抹奇异的感觉，戚淮南强装镇定的开口：“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好啊，我想吃brunch，外加一份海鲜意面”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戚淮南和向北的关系越来越好。可能是因为独在异乡为异客，能遇到同胞不容易。也有可能是海内存知己，彼此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那时候的戚淮南想着，只要隐藏好自己的心思，这份美好便能一直下去。只有朋友才能永远的走下去。

　　戚淮南住在house的地下室里，这种房间价格便宜，对于他来说可以接受。而向北则不一样，他的家境好，又是独生子，父母自是舍不得他吃苦的，干脆在这边给他买了一户一室一厅的公寓。

　　戚淮南对此倒没有多说什么调侃之类的话语，人生来便各不相同，他与人相交又不是看中对方的家产，不过都是随心而已。

　　但是向北从来没有过多在戚淮南面前透露过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像其他富二代般每日寻欢作乐，考试作业全都靠代写，或者买一辆豪车相约一起飙车。

　　在戚淮南眼里，向北是一个很乖巧、很有自己想法的有钱人家小孩。

　　向北自己也曾经调侃过自己：“要是我再不努力，可能就要回家继承家产了”他的父母并不同意向北出国，更希望他随便考个什么学校，混个文凭，未来继承家里的公司就好。

　　年轻人多少都有点叛逆心理，向北不想在二十出头就看到以后四五十岁的生活，这样很无趣，也很无聊。他更喜欢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画画。

　　“若是年轻的时候都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老了以后更没有机会了”向北笑着对戚淮南说道：“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戚淮南不可置否，虽然家境各不相同，但是他们的想法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国外的日子总是枯燥而且单一的，最要命的是，不敢生病。

　　除了难以理解的医药费，还有就是普通的头痛感冒医院只会建议自行去药房买泰诺或者止疼片。

　　戚淮南一连几日都没有看到向北，起先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向北发现了，毕竟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渐渐地，他觉得不对劲。以向北的性格，不至于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不见了。

　　他频繁的给向北打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实在没有办法，戚淮南只能硬着头皮去向北家敲门。向北曾经带他来过家里一次，戚淮南还记得路。

　　向北没有锁门的习惯，被戚淮南吐槽过好几次：万一有人持枪入室抢劫怎么办？

　　那时候向北笑嘻嘻的说：“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戚淮南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答。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径直推开门。

　　向北倒在厨房，面色煞白，已经半昏迷状态。

　　戚淮南赶紧过去检查他的状况，把他扶到卧室床上。

　　向北的额头滚烫，发烧而不自知，只觉得自己懒懒的也不愿意吃东西，虚脱倒地。

　　要不是戚淮南来得及时，怕是向北死在家中也无人知晓。

　　戚淮南默默叹了口气，把凉毛巾铺在向北额头上。

　　翻了翻向北的药箱，找出一个温度计夹在他的腋下。

　　Q市的医院很少接待发热病人，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正常的生理现象。除非是不正常的持续性高热，人家才会理一理。

　　戚淮南想了想，下楼找附近的药房，简单说明来意后，那个药剂师给戚淮南拿了药。

　　他不敢耽搁，他怕向北再这么烧下去会把脑子烧坏。

　　向北迷迷糊糊之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心里想：一定是戚淮南来了。

　　戚淮南将药粉怼碎，强行灌到向北的嘴里，见他实在虚弱，又买了点葡萄糖喂给他，补充体力。

　　也不知道向北晕了多久，饿了几天。戚淮南暗道，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病成这样也不说一声，自己硬撑。

　　晚些的时候，向北头脑才清醒了些，看到戚淮南略微担忧的神情，他不太好意思的掀开被子：“我还以为是在做梦，没想到真的是你”

　　戚淮南不动声色的把他按回去：“躺着别动”

　　一连几天，戚淮南都在向北家里住着，向北以自己生病不能自理为由，不让戚淮南回去。

　　“那你总得让我拿几套换洗的衣服吧？”戚淮南无奈，

　　“穿我的，我有一柜子的衣服”向北指了指衣柜，嘴里塞进两片黄油面包。

　　不得不说，戚淮南是标准好男人。生活上一丝不苟，又有医学生的严谨，为人十分可靠，让向北的心里生出一些前所未有的依赖之感。

　　向北的病早好了，但是他就是不想让戚淮南走。

　　戚淮南心里也清楚，但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戳破，依旧是每日同吃同住，俨然一副过日子的样子。

　　一日，吃过早饭后，向北突然开口：“淮南，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戚淮南端着盘子，面色一僵，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的心思被他发现了？

　　向北见戚淮南默不作声，鼓起勇气，继续道：“我一直坚信，爱情是不分性别的。只是那个人对了而已。”

　　“淮南，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开始，已经很久了”

　　戚淮南强忍着心中的那份震撼，将盘子端到向北面前：“吃饭吧”

　　“你这算是拒绝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向北苦笑道，戚淮南比他岁数大了不少，他知道若是自己说出口，可能二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可是向北还是想要说出来，他想让戚淮南知道他的心思。

　　沉默良久，戚淮南缓缓开口：“不是拒绝，因为我也是”

　　向北直接跳起来：“真的吗，真的吗，我一直以为...”

　　“吃饭吧”戚淮南打断他：“不然都要凉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戚淮南暗道自己真的是失了分寸。

　　向北的家里怎么可能接受自己儿子有一个同性的恋人，更何况，向北的年龄还这么小，思想上还很幼稚。

　　可是喜欢便是喜欢，哪分什么性别和时间呢？C国对同性恋人的包容度让他们二人没有遭受到任何的歧视或者谩骂。

　　向北和戚淮南度过了愉快而又美好的几年，值得一生回忆。如果，时间能够就此停止就好了，戚淮南这样想。

　　转变，从他们二人回国开始的。

　　向北坦然的向父母承认了自己有一位同性恋人，向北父母震怒，直接打电话给戚淮南：“你是不是要毁了我的儿子！”

　　“你这样难道就不知羞耻吗！”

　　“你多大，他多大！你有没有点成年人的自尊心！”

　　......

　　这些，戚淮南都没有让向北知道。

　　他坦然的接受一些指责和人们背后的议论。既然向北都能在父母面前承认，他遭受这些话语又有什么？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向北过得好。

　　“淮南，我...我扛不住了”这是向北和戚淮南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受不了我爸妈的每日训导，我受不了周围人对我的指指点点，我感觉生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还...喜欢你，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向北捂着脸，看上去十分颓废而又无奈。

　　戚淮南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笑。那天起，他远离了这个城市，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既然你向之以北，那么我便怀之以南，不复相见。

　　向北结婚那日，戚淮南收到了消息，他短短的发了一个祝福，换了电话号码。

　　这样，对谁都好。

　　没过多久，戚淮南接到一通电话，是向北父母打过来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儿子？为什么你们还有联系？你非要看到他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吗？”

　　戚淮南不明所以，他都已经离的这么远了。

　　后来，他才知道，向北连做梦都叫着他的名字，被妻子听到，怒不可恕，直接质问他谁是戚淮南。

　　事情，就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向北的妻子没有离婚，而是对外界宣称，戚淮南骚扰向北数年。

　　戚淮南并不在意外界如何看他，他只想知道向北是怎么想的。

　　向北最终，还是对自己的家庭面前屈服。他默认，他逃避，他心中苦恼但是却不敢对人说。

　　戚淮南彻底失望。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他没想到向北的态度会是如此。

　　他想问问向北，难道世俗的眼光真的就那么重要吗，难道他的情谊和退让还不够吗？这么多年戚淮南孑然一身，其他人不懂，向北还会不懂吗？

　　可是向家人不让戚淮南和向北见面。

　　戚淮南心中了然，不是向家人不让，而是向北自己不愿意见他。

　　一场情谊，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大梦一场罢了。

　　向北前后转变的态度让戚淮南无法释怀，他们可以永远不联系，但是向北不应该否定那份美好曾经存在过。

　　“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好了”

　　这是向北发给戚淮南的最后一条消息，也是戚淮南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