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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风与炎的分歧 ...

  •   不知从何时开始,兰姬发现迪兰卡经常主动接近她。陪她到教堂祈福,陪她到皇陵拜祭,拉她到古城遗址,陈述着古代的传说,告诉她巴黎与罗马的不同……她以前就很希望与自已唯一的妹妹有这种关系,不过,是她的错觉吗?迪兰卡是否在暗示希望带她离开罗马?
      思想了良久,兰姬还是决定将事情及早弄清楚,这天是礼拜,他们又再一同前往教堂。
      姐妹二人来得很早,趁着仪式还未开始,兰姬向坐在她身边的迪兰卡低声问道:“迪兰卡,你是否想我离开罗马?”对于宫中的变化,兰姬虽然不理朝政,却并非对政局全然不知。卡斯辛奴独揽大权在宫中已不算什么秘密,不过对宫外仍然封锁得很死。
      听她这样问,迪兰卡也不否认,说道:“嗯,如果姐姐愿意,我立刻就可以安排。”
      兰姬摇头:“不,我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托迪的,我爱他,而且他也会需要我。”
      迪兰卡凝视她一会,没有加以勉强,只由衷地说:“那我祝你们永远幸福。”
      兰姬轻笑:“瞧你说得,好像以后也不能见面似的——你也一样啊,姐姐也希望你幸福。”
      迪兰卡却微微一怔,转过头轻轻地说:“即使没有我,他也会过得很好……”
      她的话音太轻兰姬一时没有听清楚,正要再问,这时神父从内堂走出来,站在台前开始主持这天的礼拜,兰姬唯有先住嘴。
      圣诗才唱到一半,迪兰卡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兰姬脸色刷白,身体正微微发抖,她吃了一惊,低声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
      兰姬摇摇头,接着皱眉道:“不知为何,刚才突然感到一阵心惊,我担心可能将会发生什么事。”
      会是什么事?迪兰卡也开始不安起来。难道……
      迪兰卡蓦然惊觉,丢下手中的圣经迅速地冲出了教堂,出了城门直奔城郊皇后陵。

      通过守城的例行检查后,查斯古特立刻进宫向皮里斯报告。
      听过大致情况,皮里斯俯首考虑一会,说道:“据闻不久前大不列颠的奥云国王与几名英格兰的贵族到了曼彻斯特郊游,刚出访我国的谢拉特侯爵似乎也在被邀请之列,你在途中有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查斯古特答道:“是的,确有此事,而且好像威尔斯的杰斯公爵也有参加。”
      “威尔斯的公爵杰斯?”
      “正是。据当地的探子回报他是在国王奥云到达后的第三天抵达了曼彻斯特城。”
      皮里斯点点头,又想了一会,朝查斯古特吩咐道:“你快马到南部的巴勒莫协助港口的警察,要小心搜查来自大不列颠的商船,以防他们在近期非法潜进罗马国境。”
      “是,属下立即动身。”查斯古特应了,又道,“亨利陛下和施丹公爵都对主人在罗马的安全表示关心。”
      皮里斯微微一笑:“知道了。”
      “另外,属下刚才在宫门见到迪兰卡公主,她匆匆出城,似乎有什么急事。”

      迪兰卡来到皇后陵,发现陵外竟无人看守,她心中一跳已料知事情□□,于是慢慢地走进陵内,果然见到一人站在其中一块墓碑前,那人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尽是讶诧,正是卡斯辛奴。
      迪兰卡一眼看到躺在卡斯辛奴脚边的长形布袋,布袋口还渗着血水,再往旁看去,那是一张熟悉的历满风霜的脸、现在已经与身体分离的脸,迪兰卡脑中一阵晕眩,软倒在地。
      卡斯辛奴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扶起她:“姐姐——”
      迪兰卡并不轻易淌泪,但此时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悲伤,她无法自已地泪水如珠落下,想要斥责却无从开口:“你……”
      “对不起——我恨透了格利尼尔,他害我父母,害我们姐弟分离,令母后受牢狱之耻……”一说起格利尼尔,卡斯辛奴立刻变得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迪兰卡幽幽的问道:“那你现在亲手让他身首异处,满意了吗?”
      卡斯辛奴默然。事实上他从未见过迪兰卡如此悲伤的神情,着实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低声抽泣了一阵,迪兰卡说道:“就地埋了他罢。”
      “什么?!埋在母后陵前?”卡斯辛奴立刻有强烈反应,接触到迪兰卡略带愤怒的目光,他心中一惊,即时噤声。
      二人埋葬完格利尼尔的尸体,迪兰卡与卡斯辛奴一起跪到了母亲的墓碑前,她幽幽地祷告道:“母后,卡斯辛奴已经长大,您看见了吗?他已经成长为真正的罗马之主了……”
      卡斯辛奴转头问:“姐姐,你会原谅我吗?”
      迪兰卡摇头:“我不怪你。”这是她的罪,即使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她仍然一步一步地促成了事情的发生……

      听到政府最终决定归降死敌罗马,部分意大利商人甚感不满,但后来因政府承诺原来的法规、税收以及社会福利等均不作改变,商人地主才没有异议。只要罗马贵族不强占他们的财物,任由他们继续享受奢华的生活,谁是当权者并无多大影响。
      朝代的更替、国界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
      意大利的政务表面上仍是由丞相马甸尼主持,他收到了罗马的来函,要求请他亲自到罗马协商归降之事若干细节。
      尼斯达恐事情中途有变,决定将事情交下给简拿华路侯爵和迪比亚路伯爵共同主持,然后跟随马甸尼到罗马。
      临出行前,简拿华路私下到了尼斯达的府第。
      尼斯达请他到客厅,下人端上两杯红茶,尼斯达打了个手势,余人躬身退了出去。简拿华路问:“你这次到罗马是为公还是为私?或者公私两为?”
      尼斯达换了个坐姿,脸上的神情由毫无防备变得专注:“你想说什么?”
      简拿华路一笑,摆摆手说道:“不用紧张,我只是想来提醒你一句。”
      “洗耳恭听。”
      简拿华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家族不会随便支持一个人,希望你去到罗马也时刻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尼斯达没有答。
      简拿华路在杯中搅了几下,放下小勺子,站起来说:“你是聪明人,我也不多说了。”他走向门口。
      尼斯达也跟着站起:“我送你。”

      迪兰卡越来越冷漠,虽然她从来没有热情过,但兰姬还是感觉到她这几天与平常有所分别,具体的她形容不出来。就像她现在已经凝视迪兰卡良久,即使迪兰卡现似乎也是同样地望着她,神情间却一副茫然。
      兰姬忍不住用手轻推一下她:“迪兰卡……”意想不到迪兰卡因她的触碰突然全身一震,反过来吓了兰姬一跳,“你怎么了?”
      迪兰卡勉强一笑:“在想事情……”
      兰姬不放心:“我差人送你回房罢。”
      迪兰卡微微一笑:“嗯……不必,我回去休息一下便会没事。”她已经引起了兰姬的注意,还有其他人注意到吗?
      兰姬看着迪兰卡独自离去的身影,忽然羡慕起来。如果她也有迪兰卡那么强,也许便能从旁帮到托迪一点什么。

      一队来自英格兰的商船在准备靠向亚平宁半岛南部港口巴勒莫的时候,忽然其中两艘出奇地转过头,驶回了公海。
      这两艘船渐渐相互靠近,并排慢驶,其中一艘放下了踏板将两船连接了起来,一位身穿伯爵服饰的男人通过踏板走到另一艘船上,走进了船舱。
      林柏特摘下翎尾帽,向舱内另一名同样穿着贵族服饰的青年躬身行礼道:“史密夫公爵大人,我们已经将船使出了公海。”
      史密夫点点头:“法兰西也未免太狡猾了,居然会预先派人严守港口。”
      林柏特道:“我已经派人向陛下报告情况了。”
      史密夫想一想道:“我听闻意大利的谈判使者将于这几天内到达罗马,如果等陛下的指令……”
      不用他明示,林柏特便已会意,点头道:“那公爵大人认为,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行动?”
      二人商量一阵,最后决定由外交经验较丰富的伯爵林柏特乘船到那不勒斯港,偿试潜进罗马国境,而公爵史密夫则留在该海域靠近撒丁岛的外围,等候国王奥云的回函。

      这天晚上,皮里斯进房后奇怪地锁上房间的门,拉上了窗帘,小心地弄暗台上的灯。
      他异常的行为惹得迪兰卡一脸疑惑:“怎么了?”
      皮里斯不答,在离她两米处站好,然后从身后拿出一顶黑绒高帽以及一条银色的短棒,脸带微笑地对迪兰说:“看着了。”
      他将帽子口朝下拍了几下,然后将手伸进帽内,示意内里无物,接着将帽口朝天,用银棒在帽边轻敲两下,帽口瞬间冒出了一束花。
      见迪兰卡目不转睛地瞧着,便随手丢开短棒然后将帽子连花一起抛给了迪兰卡。迪兰卡翻看一下,发现无甚异状,眼中露出些微的讶异。
      皮里斯拍拍掌引回她的注意,双手伸进口袋,将内袋翻出,示意无物再塞回去。他看看房间四周,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薄薄的红丝巾,顺手扬了扬,右手握拳左手拿着红丝巾用大拇指往拳心塞压,最后向右手拳心吹了口气,正要摊开双手,忽然发现迪兰卡盯着他正要伸进口袋的左手,他低头一看,见到红丝巾的一小角从假指边上露了出来,情知已经露了馅。
      迪兰卡狭促的神情让他微窘,迅速抛开了假指,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扑克。
      皮里斯双手将扑克牌合住,才刚开始表演洗牌,当中那一串首尾相连的牌却不听话地掉了出来。
      看到这里,迪兰卡忍不住失笑出声。
      皮里斯有点哭笑不得地望望掉到地上的魔术牌,泄气地向迪兰卡说道:“亲爱的,好歹我也练了几天,你给点良性反应行不行?”
      迪兰卡笑着上前吻了他一下,然后紧紧地抱着他,轻声说道:“如果我希望你先回巴黎,你会答应吗?”
      皮里斯伸过双手环住她的腰,望向前方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不,我要等罗马与意大利完全协商完毕才会离开。”他要尽可能让法西兰取得仅次于罗马的最大利益,赶在英格兰人到达罗马之前。
      迪兰卡想了一会,说道:“我明天要到梵帝冈谒见主教,会回来得比较晚,你可以先休息。”她放开皮里斯,走到酒柜,倒出一杯红酒,她知道睡前一小时喝下半杯红酒是皮里斯多年的习惯。

      第二天的早晨,兰姬如常独自来到教堂,一名修女走上前,向她致礼并交给她一封信函道:“兰姬公主殿下,这是迪兰卡公主殿下今天一早到教堂来,吩咐我转交给您的。”
      兰姬接过,问:“她还说了什么吗?”
      修女摇头道:“迪兰卡公主交下信后就离开了。”
      兰姬点一点头,待修女走开,她挑了个角落坐下,小心地拆阅信函,却立刻发现原来信函中除了给她的信外还包着一封由红蜡封了口的牛皮信封。兰姬心下奇异,一读信的内容,不禁甚感为难了。
      迪兰卡在信中只是写了简单的三两行字:“姐姐,如果你见到尼斯达,请务必将这个牛皮信封转交给他。拜托你了。”
      尼斯达要回来了,他会放过当年下令处死他家人现在已经空有虚衔的的托迪吗?

      来自意大利的谈判使马甸尼一行人于傍晚到达罗马城,他们被安排住进了城内一家豪华的旅馆,待应生领各人到各自的房间。
      招呼尼斯达的是一名十一二岁左右的男童,他的房间在二楼通道的尽头。进房后男童打开房间的窗,指着窗外介绍道:“先生,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教堂,有时还可以听到修女们在练习圣诗。全城就只有我们这里有如此特别的景观。”
      尼斯达微微一笑,望向窗外。虽然离开了这么久,但是罗马城似乎没有作多大改变。
      忽尔一抹熟悉的身影走出教堂,尼斯达不能自已地定定地望着那人,直到那人影完全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男童见他突然呆愣,便也顺着他的眼光望过去,说道:“哦,那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她每天都会到教堂为罗马的子民祈福——”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旅馆的店主唤他下楼,男童应了一声,对尼斯达道,“先生,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再叫我吧。”
      站在窗边的尼斯达恍若不闻。

      如常喝下一杯睡前的红酒,皮里斯原本打算着找部厚一点的书来看,但不知为何这晚特别觉得累,想到明天就是罗马与意大利会谈的重要日子,他需要充足的精神。身为法兰西公爵的他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错。
      他脑中还想着两国会谈的事宜,却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了过去。
      熟睡中,皮里斯忽觉头上一阵冰凉,还未及意识到怎么回事,头上又是一阵冰凉,这次他已可辩别出那阵冰凉是来自冷水,正要努力睁开眼,忽尔“沙”的一声,又有人用水淋到他身上。
      皮里斯即时坐了起来,忍着刺眼的光睁眼一看,竟意外地见到卡斯辛奴站在床边,手上还拿着一只空盘,皮里斯用手拍了拍头,估计刚才用水淋他的应该是这个不懂礼貌的小子了。
      “你发什么神经?!” 皮里斯迅速起来换过衣服,口气甚为不悦。
      卡斯辛奴哼了一声说道:“看来你还未完全清醒,我应该多送你一盘水。你昨晚吃过什么了?你知道现在已届中午了吗?!”
      皮里斯闻言一愣,转过身来环视房间,拿起那半瓶红酒,似是自言自语:“安眠药?”他倏然快步出房,大声唤过待从:“夫人呢?”
      待从答道:“回公爵大人,夫人还没回来。”
      皮里斯皱眉关上门,说道:“她说要到梵帝冈谒见主教……”
      卡斯辛奴打断道:“我已经命人将主教秘密请到罗马,以便宣报亚平宁半岛的统一。而且,是她提出说我必须这样做。”
      “这么说来,她走了?”皮里斯一咬牙,“我是不会给她离开的!”
      不错,她绝对不能离开。卡斯辛奴命人取过罗马地图,说道:“如果我是她,一定会用水路,那是最快离开我们势力范围的途径。”
      皮里斯点头表示同意,指着地图道:“从这里往南,分别有那不勒斯以及萨勒诺两个港口,你猜她会选哪边?”
      “你看呢?”
      皮里斯盯着地图一会,忽然一拍桌面说道:“一定是那不勒斯,因为她的时间紧迫。”
      “说得不错,那我们快追!”卡斯辛奴收起地图。
      皮里斯脸带疑惑:“我们?”
      “当然!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就可以令她回心转意?!哼!”卡斯辛奴嘿笑一声,又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了意大利的使者,推迟商谈的时间。”
      皮里斯提醒道:“你这样做会影响到罗马的信誉。”
      “不劳你操心。我是用托迪的名义通知他们的。”卡斯辛奴漫不经心地告诉他。
      二人出了城,骑上罗马最快的马匹,马不停蹄地往那不勒斯直奔而去。

      兰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迪兰卡到教堂了,虽然她从来不会在意也无法在意迪兰卡的行踪,但是只要一想到迪兰卡交托她转交给尼斯达的信,她就会忐忑不安,还是将信交回给迪兰卡罢。
      不在教堂,她会否在皇陵?
      这天黄昏,兰姬离开教堂后没有直接回皇宫,反而往城门方向走去。侧坐在窗台上的尼斯达远远望到,不由微感诧异,微一犹豫便即下楼暗暗跟了过去。
      天气转冷了,也黑得特别早,兰姬开始加快了脚步。
      忽然长草丛里一声啸呼,瞬间窜出了十来人,将兰姬围了起来。
      见那些人均穿着罗马卫兵服饰,却个个目露凶光,兰姬不禁吃惊:“你们……”
      卫兵中走一作少将打扮的人,他抽出剑道:“兰姬公主,你知道我是谁吗?”
      兰姬自然认得他:“施蒙尼少将?是卡斯辛奴命令你来的?”
      施蒙尼正要回答,突然听到身后几惨叫,他猛然一惊,转过头便即见到尼斯达刚砍杀了两名兵士,余人不用命令立即扑上。
      这些普能兵士哪里是尼斯达对手,他挥两三下剑便解决了一个,双眼仍然盯住众人身后的施蒙尼。
      施蒙尼看得心惊,转身一手捉过兰姬,举剑便要刺落——

      仗着快马,卡斯辛奴及皮里斯很快已经到达了那不勒斯。
      皮里斯问:“我们要怎样找她?”
      卡斯辛奴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币,对皮里斯说道:“很快就可以知道了,你好好看着吧。”说完他走向一个踹在路边的一个落魄的流浪汉。
      只见他抛了抛手中的金币,然后向那流浪汉说了几句话,那流浪汉向皮里斯这边看了几眼,皮里斯亦下了马。
      见那流浪汉说了两句话,卡斯辛奴居然将整袋的金币全给了他,那流浪汉取出一枚放到嘴里咬了几下,然后咧起又黑又黄的牙齿笑了笑,顺手收到怀里,他扬手招呼一名踹在街尾的小孩,那小孩一直看这边,见他扬手便立即跑近。那流浪汉对那小孩说几句,那小孩转向卡斯辛奴说几句话,然后作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跑向海边。
      卡斯辛奴走回来,上马说:“我们跟着他。”拍拍马颈,那马很懂性,立刻奔起来。
      皮里斯也上了马,再向那流浪汉看了几眼,见他昏昏沉沉地靠在墙边,手还捂着藏在怀中的金币,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卡斯辛奴会相信他的话。
      皮里斯摇了摇头,策马追了上去。
      来到一处比较幽静的海边,那小孩指着停靠在岸边的中型船舫说:“就是在那里。”
      卡斯辛奴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的匕首递给那小孩。
      那小孩欢喜地接过,突然指着船舫叫道:“他们要开船了!哥哥你看,那水手解开缆绳,正在拉起帆。”
      卡斯辛奴和皮里斯一见,立刻追上去。
      二人来到岸边,那船舫已离岸十数米,船头站着一名全身素白的女子,正是迪兰卡。
      皮里斯一手取过卡斯辛奴马鞍上的机关弩,搭上利箭拉紧弦便要向船舫发射——

      天边响过一声闷雷,雨云悄悄地随风而至,在罗马城的上空撒下密而细的雨滴,旅人纷纷走避,有檐逢的地方总会站着些许忘了打伞的人。
      托迪从练武房的窗口见到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迹象,记起兰姬告诉过他今天要到皇陵,临行时似乎并未带上雨具,不知她有否因下雨而打消到皇陵的念头?
      “公主未有回来吗?”托迪一边推开房门一边问。
      婢女答道:“回陛下,公主仍然未回宫。”
      托迪皱了一下眉,命人取过雨具,即时骑马出宫。

      尼斯达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施蒙尼,这时见他目露凶光,手中剑尖正对准兰姬刺落,当下毫不迟疑将剑飞向施蒙尼右肩,同时觉得左上背及小腿一痛,知道身周的士兵趁机向他攻击。
      施蒙尼突然大叫一声,右臂因骨折而无力坠下,原本举高的剑也跌落脚边,转头见到尼斯达的剑已刺进自己右肩,只觉痛撤入骨,左手也被兰姬的极力挣脱。
      兰姬早已惊得神不守舍,想要找个地方藏身,惊慌之下一不留神便跌到地上。
      施蒙尼回头望见尼斯达不知何时已夺过士兵的武器,解决掉了数人,把心一横,左手捡起地上佩剑,忍痛走向兰姬,左手吃力一挥,剑身刺穿兰姬小腹直至没柄。
      这时天边恰好响过一声闷雷。
      尼斯达突然双目圆瞪,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样子变得异常狰狞。
      “啊嗷——”他大吼一声,发狂似的挥动手中武器,瞬息间已将围在他身周的士兵打下黄泉。
      施蒙尼早已被他的疯态吓得脸色刷白,跌倒在地,此时见满身血迹的尼斯达杀气腾腾地向他走来,心下不禁大骇。
      尼斯达抛开手中夺过来的武器,左手扯着施蒙尼后衣领,右手一手拔出自己的佩剑。
      施蒙尼痛得大声呼喊起来。
      尼斯达仍仿若不闻地将他拖行几米,随手一丢,右手挥剑往施蒙尼身上乱砍乱劈。
      施蒙尼鼻口均是鲜血,早已出气多入气少,无法说出话。尼斯达靠近一剑往他胸口刺落,施蒙尼双眼直瞪,口中喷出大量的鲜血,有部分还喷到了尼斯达的脸上。尼斯达也不闪避,狠狠的道:“杀你兄长恩沙基的是托迪,不是兰姬——”
      可惜施蒙尼已无法听到,更加无法回答。
      天空开始下起了雨,仿佛要洗去打斗的痕迹。
      尼斯达站起,喘着气,一破一拐地走向兰姬。见到血从剑伤的四周不停渗出,兰姬的身体开始因冰冷和痛楚而颤抖。尼斯达见状脱下了上衣盖在她身上,然后小心将她搂住,尽量不触碰到她的剑伤,但他已知道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她多半是活不了了。
      看着她呼吸艰难,尼斯达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兰姬好不容易缓过口气:“尼……尼斯……达……能见到你……真……好……”
      尼斯达呜咽道:“不,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你——”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滴到了兰姬晶莹的脸上,兰姬轻轻摇头,费力地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尼斯达立刻接过,问:“给我的?”
      兰姬点点头,咽口气道:“是……迪兰卡……让我转交……给你的……”
      尼斯达没有立刻拆开,只是随手将牛皮信收起。
      兰姬的眼光忽然变得忧虑起来,说道:“尼斯……达,你可以……答应我两件……事吗?”
      尼斯达使劲地点头,知道她这样说几乎等于是遗言了,想到此处,心中又是一阵悲伤,眼泪又再涌出,他连忙伸手抹掉。
      “你说吧。”
      兰姬怜悯地看着他,冰冷的手掌缓缓贴上尼斯达的脸,他伸手捉紧兰姬的手,想要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你答应我……放过托迪……不要伤害他……”说完这句话后,兰姬满是期待地望着尼斯达,留意着他的反应。
      只见尼斯达的神情更为悲伤,并且抽泣出声,但却仍然点头:“我……我答应你,再说,他是罗马之王,我也无法伤他。”
      不,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便呼风唤雨的托迪,他现在只是一个她爱的普通的男人……
      兰姬又再摇头,心里叹息,她已经没有时间解释,皱着眉问:“你……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我一定答应你。”连他也感觉到兰姬的生命正在流逝。
      兰姬松开了皱头:“谢谢你……帮我转告……迪……迪兰卡……请她……不要……伤心……”她的话越来越轻,双眼也逐渐合上了,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平静。
      忽然间,尼斯达察觉到兰姬的手松开了,连周围的事物亦随着她的逝去,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唯有雨势越下越大,混着血水渗进了泥土。
      尼斯达轻轻地叫唤着:“兰姬、兰姬,你醒醒、张开眼睛、不要睡了,会着凉的——”
      任他唤得再真挚再有感情,兰姬仍然一动不动,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醒来啊兰姬——我爱你、我爱你啊——哇啊——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哇——” 尼斯达蓦然紧紧地搂着兰姬,再也难抑心中的悲痛,声撕力竭地放声大哭。
      雨中漫着薄薄的一层雾,天生灵敏的托迪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他极力催促马匹快跑,待见到遍地的尸骸,他倏然勒紧了马缰,马匹嘶鸣停步。
      雨雾中一人伏首踹在地上,那人缓缓抬头,原本尽是迷茫的双眼在望到托迪的刹那,闪过一道精光。
      托迪惊异:“尼斯达?!”一瞥眼看到躺在尼斯达怀中的兰姬,登时脸色一变。他半跌下马,冲到尼斯达跟前。
      尼斯达喝道:“不要过来!”他早已喊得声音沙哑,双眼发红。
      托迪放缓了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神情平静的兰姬,他慢慢走到她尸身的跟前,微颤地伸出手掌,想要贴上兰姬脸额:“兰姬——”
      尼斯达突然粗鲁地格开托迪的手,喝道:“滚开!你有什么资格碰她?!”
      托迪低吼:“我是她丈夫,而且——我爱她——”
      “呵,你爱她?呵呵。”尼斯达苦笑着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兰姬的身体,仿佛兰姬正在熟睡,而他却唯恐动作太大会吵醒了她。
      凝视着兰姬的脸半晌,尼斯达站起身来望向托迪,挥手就是一拳,竟将托迪打倒在地,双手抽着他衣领大声喝道:“那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托迪垂下头,无言以对。
      尼斯达愤恨地将他大力摔到地上,抬脚在他身上猛踩,边骂道:“她的死完全是因为你,而你呢?居然因为一个舞者冷落她!然后又自暴自弃!现在还姗姗来迟!如果你肯陪在她身边,她就不会出事!你还说你爱她?哈哈!真是笑话!你根本配不上她!”他每说一句就往托迪身上狠狠的踢一下。
      托迪在地上缩卷着身体抽泣起来。
      尼斯达继续说道:“她临死的时候还想着你,还叫我……叫我放过你……”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又再掉泪。
      过了一阵,尼斯达悲伤稍敛,问道:“迪兰卡公主殿下在宫里吗?”
      “我不清楚,你找她有什么事?”
      尼斯达不答,醒起兰姬转交给他的信,即时取出拆开,见到里面只写了一个简单的地址,不禁呆了半晌,才道:“她可能走了,但是我还是要找到她。”他凝视着兰姬,语气温柔地继续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你的遗言转告她的。”说完后,他再也不理地上的托迪,慢慢消失在雨雾中。
      雨仍然在下,只是在雨声中仿佛还隐隐透着来自一个男人的细碎的低泣。

      “倏——”离弦的箭从迪兰卡身边疾飞而过,穿过船帆射断了麻绳,原本已挂起的船帆坠跌而下,令正离岸的船舫停了下来。
      皮里斯迅速搭上第二根箭,这次箭头则正正对准了迪兰卡:“亲爱的,我已经说过我的耐性有限,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忽然,迪兰卡原本镇静如常的脸上出现了吃惊和焦急的神情,下意识伸出手,叫道:“不——停手——”
      皮里斯还未来得及会意之际,骤觉背心一痛,低头只见身体被竟利剑从后直贯而过,手上的机关弩掉到了地上。
      任他再精明也意料不到卡斯辛奴会在这个时候从背后向他下杀手。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皮里斯的身体慢慢滑落,但他的手仍死死地抓住卡斯辛奴腰间的衣服。
      卡斯辛奴扳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在我面前没人可以用武器对着她——”
      皮里斯终于不支倒地,蓦然察觉站在船头的迪兰卡脸上神情悲戚,几滴眼泪静静滑落,递向他的手仍然悬在半空,这就是他所有的回报?皮里斯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咽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过了良久,迪兰卡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放下。
      惊异于迪兰卡的反应,卡斯辛奴脸上微带歉意,不过他仍然伸出手半邀请半命令式地叫道:“回来罢,我只容许你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迪兰卡抿着唇向后退了几步,贴到舱门边。她的动作已经作出了拒绝的回应。
      卡斯辛奴沉下脸,捡起地上的机关弩,拉紧箭弦,举起瞄准了迪兰卡。谁也知道他一向箭无虚发。
      要杀了她吗?这是他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一直对他疼爱有加,关怀无微不至,他有今天的成就全赖有她。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不愿意将她交给任何人。
      想到这里,卡斯辛奴目光阴沉,不期然地将弦拉得更紧了。
      迪兰卡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情也丝毫没有退缩或害怕,只是偶尔间落下几滴似是悲伤似是痛心的眼泪。
      她的亲兄弟竟然用他最擅长的机关弩指向了她,无论曾经如何无条件的信赖,无论从前如何疼爱他,所有的一切在利益面前依然毫无价值?
      卡斯辛奴拇指一按机关,箭倏然发出,箭尖银光闪过,船上的水手忍不住惊呼出声,翎箭“哆”地稳稳地插进了迪兰卡颈边的木板中,箭身离迪兰卡颈边只有仅仅的半寸,他缓缓地垂下了拿着机关弩的手。
      迪兰卡在看见箭尖飞近的一刻全身绷紧,反射性的屏住了呼吸,直到箭身插进门板她才松口气,但心中还在怦怦乱跳。
      卡斯辛奴脸上那股深沉的戾气消失了,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
      “开船。”迪兰卡说道。
      那水手怯道:“但是……”
      “开船。”迪兰卡再次下命令,语气中不怒而含威。
      水手惧怕地看了卡斯辛奴一眼,但还是不敢违背迪兰卡的命令,取过另一条麻绳,重新拉起船帆。
      船舫逐渐远离了港岸,迪兰卡仍然站在船尾,与岸边的卡斯辛奴互相凝望着。这一别,或许姐弟俩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迪兰卡在心中暗暗祷告着,卡斯辛奴,作为一名统治者,希望你不要吝啬,将仁慈和宽厚赐予罗马帝国的所有子民。

      海面风平浪静,船行得异常的平稳,水手进舱说道:“小姐,已经看到撒丁岛,我们要绕过它还是登陆?”
      撒丁岛和它北面的科西嘉岛都是位于亚半宁半岛西面的地中海的岛屿,撒丁岛属于罗马,而科西嘉岛则属于意大利。在意大利表示归降后,科西嘉岛及其领海将很有可能从此归属法兰西。
      撒丁岛当地居民人口不多,但因该岛地理位置甚佳,时常被商人作为到达亚平宁之前的一个主要补充物资的驿站,间接使位于岛屿南部与巴勒莫隔海相对的卡利亚里成为该地区重要的商业城市之一。
      迪兰卡走出船舱,踏上船头的夹板举目远望,忽尔望见不远处两艘大型的西班牙商船迎面而来,她不禁微感奇怪,待得两船行得接近,凝眼再看仔细点,更是大吃一惊。她认得站在船头的是西班牙帝国的首席刀手古迪,以古迪的身份怎会在一艘普通的商船上?
      她开始感到不妙,于是吩咐道:“一会,如果有人上来,你就立刻乘船尾的小艇离开。”
      那水手惊问:“那些又是你的对头吗?”
      又是她的对头?迪兰卡不禁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不知道,总之你想活命,最好按我的说话去做。”
      那水手不敢多说,赶忙走到下层收拾自己东西,跳到小艇上作好解绳的准备。
      见迪兰卡站在船头,古迪向她行了个礼,迪兰卡还了半礼。
      两艘商船突然同时掉头,刚好与船舫并排而行,并且将船舫夹在了两商船中间。
      古迪走到船边,轻轻一纵,跳落在船舫的夹板上。他再次向迪兰卡致礼,道:“公主殿下,西班牙的鲁尔亲王想请您过去一聚。”他说着,向其中一艘商船作了个请的手势。
      迪兰卡心下一怔,顺着古迪手掌的方向望过去,身披锦袍的鲁尔亲王不知何时已站到栏边,正脸带微笑地向迪兰卡行礼。
      到了这个地步,迪兰卡唯有装作从容地跟着古迪登上大船,才进入船舱坐下,蓦然见到窗外火光冲天,一士兵进来向亲王鲁尔报告:“亲王殿下,我们在烧船的时候在不远处发现一只小艇正在离开。”
      古迪上前一步靠向鲁尔低声问:“亲王,您看要不要……”
      鲁尔伸手截住他的话,微笑问道:“公主殿下,那是你的随从吗?”
      迪兰卡抑制着心中的恼怒,淡淡地说道:“不,那只是我雇佣的一名水手。”
      鲁尔向古迪摆摆手,示意就此作罢,古迪低声应了,退回他的身后,那士兵也知乖地退了出去,船内就只乘下亲王鲁尔、古迪和迪兰卡。
      迪兰卡又说:“不知亲王为何无故烧了来自罗马帝国的船?别人不明白,还以为西班牙和罗马起冲突呢!”
      鲁尔连忙笑说道:“不敢,其实小王这次冒昧冒犯,是想请公主殿下到西班牙走一趟。”
      迪兰卡“哦”了一声问:“目的为何?”这艘船正在向西班牙航行?
      “难道公主殿下不想继续扩充罗马的版图?”鲁尔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迪兰卡的反应,“单凭卡斯辛奴将军,恐怕未必能横行欧洲,单是海军,就远远比不上海盗出身的大不列颠,当然还有我们西班牙……”
      迪兰卡说道:“看来亲王对罗马非常了解,但是也应该听说过,罗马的二公主是从不理政事。”
      鲁尔见迪兰卡对他的话无动于衷,便说:“公主殿下太谦了,据小王得到的情报,公主殿下手上的权力,恐怕比现在已掌控朝政的卡斯辛奴将军还要大。”他刻意放缓最后一小段话。
      船舱内一阵沉默。
      良久,迪兰卡突然问:“亲王这次前来身边只带了古迪阁下吗?”
      鲁尔不防她有这一问,微微一怔,正想回答,忽一士兵进来报道:“禀告亲王殿下,哨兵发现了可疑船只从背后接近。”
      “哪里的船?”
      “看那标志,似乎是大不列颠的船。”
      鲁尔示意古迪前往察看,不一会,古迪回舱,在鲁尔耳边低声道:“是英格兰史密夫公爵的船。”
      “他在上面?”
      “他的亲随都在上面,估计他也不会跑远。”
      鲁尔凝思道:“绝对不能让英格兰发现迪兰卡——你去传摩连迪斯进来。”
      古迪应了去。
      鲁尔微笑道:“公主殿下今天的精神似乎不是太好,还是先到马德里小住一阵,然后再慢慢考虑清楚小王有利于两国的提议。”
      这时,古迪与西班牙的侯爵摩连迪斯走进了船舱。
      鲁尔对摩连迪斯吩咐道:“摩连迪斯,你先护送公主殿下到马德里,路上要小心。”
      摩连迪斯躬身应了,想来古迪已将情况简单与他说过,他转向迪兰卡道:“公主殿下,请。”
      迪兰卡知道她没有多余的选择,唯有在西班牙士兵的护送下,登上另一艘商船。

      鲁尔命令商船掉头,阻截住打着大不列颠旗号的船,果然见到英格兰的公爵史密夫略带意外地走出船头。
      二人均向对方行了见面礼,史密夫首先说道:“真想不到亲王殿下与本爵一样有出海游玩的雅兴。”
      鲁尔笑道:“不错,西班牙以海为生,每个人都喜欢经常出海游玩,这些天的天气很好,小王又怎可以错过呢!”他转头问道:“你说是吗,古迪?”
      古迪肚中暗暗发笑,但脸上仍然正色地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史密夫冷眼地看着他们一搭一挡,哼声问道:“亲王不会忘了这里是罗马领海吧?”
      鲁尔点头道:“公爵有所不知,叔父经常怪责我太过贪玩,像这次,不知不觉之间,船居然驶进罗马帝国的领海。”
      史密夫笑着问:“哦?那为何不立刻退回去?”
      鲁尔答道:“因为小王听说了一件怪事,不知道是否因为罗马逐渐强盛,连动物也争着过来巴结,原本在北海那边的肥美鱼虾都一股脑儿的游到这地中海来了,所以想过来看看是否真有其事。”
      站在他身边的古迪突然“咳咳”了几声,他已经忍笑忍得很辛苦了。
      史密夫公爵却脸色一变,微愠道:“亲王殿下这样说似乎有点失礼了!”他双手不着意的收到身后,原本站在后方的待从忽然窜出。
      古迪一见瞬即闪身挡在鲁尔跟前,右手按住刀柄,杀手精悍之色即时呈现,哪里还有一丝贵公子般的清爽?!
      刹时,气氛绷得很紧,双方的兵士都神色凝重地留意着对方的举动。
      半晌,鲁尔轻轻拍了拍古迪的肩,示意他退开,古迪见状便退后一步。史密夫也拍拍手,随从们均整齐地退了下去。
      鲁尔说道:“公爵大人,不如我们到卡利亚里交流出海心得,不知您意下如何?”他边说边伸出手向撒丁岛。

      商船继续向西航行。临近黄昏,迪兰卡从底层走上夹板,站在船头入神地凝望着逐渐沉没在海平线的夕阳。
      摩迪连斯在舱内遍寻她不着,刚想出来问一下船上的水手,见到船头的迪兰卡,便暗暗松了口气,走近提醒道:“公主殿下,请不要靠得太前,很危险的。”
      迪兰卡身体微微一震,被他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听他这样说,她便道:“船上有那么多水兵,即使我不小心掉了下船,可能连头发也未湿就已经被救起来了。”
      摩连迪斯踏上一步,继续说道:“尽管有能力在事后补救,但还是更希望可以在事前避免,再说,水性再好的水手也不敢说能百份之百在莫测的大海中救起一个人。”
      迪兰卡微微一笑,说道:“侯爵大人请放心,我是不会自寻短见的。”至少不会在西班牙的船上。
      摩连迪斯没有再说。
      半夜,迪兰卡悄悄爬起,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见房外的守卫已睡得很沉,她闪身走下底层,摸黑进入厨房,伸手翻动墙边的麦草堆。混着海浪声,干草发出“沙沙”的声音,迪兰卡取出预先收起的两个装满清水的水壶,转身正想离开,忽然眼前一亮,她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见到摩连迪斯一手掌灯一手扶着门板,脸色奇白地倚靠在门边,他的右边大腿不知为何竟鲜血淋漓,满布刀痕,悬在腰际的匕首却挂着几条血丝,看样大腿上的伤似是自己造成。
      他低吼一声,突然抽出匕首在自己大腿上狠狠的划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拐地向迪兰卡走近,喝道:“你!都给我们吃下了什么?”
      迪兰卡脸色发青,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后退,边答道:“只是一些普通的安眼药……”
      “普通?”摩连迪斯越迫越近,他的右手还握着匕首,锋利的剑身闪闪发亮。
      迪兰卡被他的气势迫得跌坐在干草堆上,说道:“我也不知道它的药效有多大……”蓦然感到背后贴上了木板,原来她已经退到了墙边,再也退无可退。
      摩连迪斯慢慢走到她面前,不知从哪又升起了一股强烈的睡意,几乎使他站立不稳,于是毫不犹疑地倒转匕首柄往迪兰卡的头上敲落,心想至少要先将她击昏。
      迪兰卡大骇之下反射性地伸出手抓住摩连迪斯的右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感觉到她反抗,摩连迪斯想要使劲将她甩开,谁知一阵药力突然袭来,他再也支持不住昏歇了过去,手中的油灯直线掉下,恰好落到了干草堆上,干草立刻烧了起来。
      迪兰卡慌忙冲上夹板,听到摩连迪斯的惨呼声,心念一动,又跑回厨房,见到摩连迪斯已经全身着了火,因全身痛楚而在地上惨呼着打滚,她惊震得有片刻不敢动弹,回过神,她双手抖颤地锁上了门,然后又将所有舱门逐一锁上,这才迅速冲上平台,将一桶桶的油全翻倒在地上,最后她跑到船尾,背着两个水壶跳下小艇,手忙脚乱地解开绳索,拼命地将小艇划离大船,直至脱力。
      即使不转头,大船的火光也已照亮了原本漆黑的海面,虽然离大船有好一段距离,她仍然能感受到因大火散发的温热。又再划了一段,她才开始感觉到凌晨的清凉,终于乏力地伏在小艇上沉沉睡去。

      大海上的日落很壮观,这已经是迪兰卡在小艇上看到的第三次同样的日落,这也表示了这是她飘流的第三日。
      迪兰卡一动不动地躺卧在小艇上,只是偶尔缓缓地合上眼皮,又再缓缓睁开。
      现在,她是在这里等死。
      可饮用的水已经喝完了,没有钓杆没有鱼网,任她再大胆、水性再好也不敢跳到海里捉鱼,再说三天不进食,她早已浑身无力。
      一阵海风吹过,带有一种有别于海水的水气。果然不久,原本晴朗的蓝天暗了下来,空中飘下毛毛细雨。
      迪兰卡微微张口,贪婪地咽吞着从唇边、齿间渗滑进的雨水。
      到了入夜,原本清凉的风变得湿冷,迪兰卡混身上下湿透,手脚早已冰冷,她不由自主地缩倦起了微抖的身体。
      原来今次逃脱的计划不会成功吗?还是她其实更应该留下?这是神圣的主对她选择错误的惩罚吗?
      她做错过什么?
      按照母后的遗命她找回卡斯辛奴,并且助他成才;完成历代的罗马之王包括父王格利尼尔的宿愿,统一亚平宁;安排尼斯达暗中保护不愿意离开罗马的兰姬,与此同时,尼斯达也得到了他家人的藏身之所……
      原来事情已经做完了吗?她可以就这样死掉?想必在另一个世界,皮里斯早已在等她了吧?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习惯了经常有他在身边,但是为何出手的偏偏要是卡斯辛奴?
      雨越下越大,天边偶尔还会响起几声惊雷,雨点无情地打在迪兰卡的身上,她忍不住低呜出声,尚带微温泪水从眼角溢出,但立即又变得如雨水般毫无生命的冰冷。
      身体越来越冷,仿佛连脑袋也停止了所有的思维活动,眼皮无比沉重,因为冰冷,四肢的感觉正逐渐麻木。
      啸呼的风声中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不禁让人怀疑只不过是错觉。小艇蓦然微微一沉,然后迪兰卡感到自己似乎被人抱了起来,然后,又有人用粗糙的毛毯将她包住,再过不久,她甚至感到有人往她嘴里灌下热汤,冻得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点暖意。直到这时,她才缓缓地睁开眼。
      不是错觉,她被救起了,刚才喂她热汤的是一名英格兰少年。
      少年见她醒来欢喜地转头叫道:“少爷少爷,她醒了。”
      一名青年男子闻声走了过来,他湿淋淋的头上还搭着毛巾,刚才从小艇上抱起迪兰卡的正是这名男子。他看了脸色苍白的迪兰卡一眼,对那少年道:“她似乎很久没有进食了,你一会到厨房拿点东西给她吧。”
      那少年应道:“知道了。”然后又问,“少爷,我们要带她回英格兰吗?”
      青年男子想了一下,说道:“过了直布罗陀海峡再说吧,她的小艇有西班牙的标记,或者我们可以在毕尔包放下她。”
      这是一艘来自英格兰的大型商船,而且还会驶过地中海西边的唯一出口直布罗陀海峡。
      少年发现迪兰卡从来不说话,不知是不会听英语还是她其实是个哑巴,总之上船后她从来没有哼过一声,还经常一动不动地抱膝倚坐在船头的旗杆下,神情木然,双眼出神怔怔地望向前方。
      少年在一旁低声问那青年男子:“少爷,你看她会不会有点不正常?”
      “或者……她受过什么打击吧。”青年男子猜估道。
      少年恍然,又问道:“会不会又是罗马帝国做的好事?”
      在这段时间里,罗马帝国终于统一了亚平宁半岛,卡斯辛奴被推选为亚平宁之王,由教皇主持加冕仪式。其后,罗马帝国暗中联合了法兰西帝国以及德意志帝国,两边夹攻,击溃了长期以来自持强大而对罗马不断挑衅的荷兰军,并且纵容德法两军在荷兰境内攻城掠地,甚至就地为界,致使荷兰不停往北面撤退,国土面积也越来越少。反而罗马帝国不费一兵一卒,在德法双军手上得到了从荷兰抢夺而来的几近一半的利益。
      与此同时,罗马也成了最强盛的国家,军队所到之处尽皆臣服,能稍稍与之抗衡的唯有一向以海军称雄的大不列颠,以及同样有着海上优势的西班牙。
      有传言说西班牙与罗马的关系出现了些许的紧张,事情起源于一名罗马的水手反映西班牙的商船无故将他的船烧毁,罗马政府查核后立即责令要求西班牙赔偿,而西班牙至今仍未就事件作出回应。
      如果说罗马方面为此而对途经公海的西班牙船只有所动作,也绝不令人感到奇怪。
      很快,商船毫无阻碍地通过了直布罗陀,绕过葡萄牙的国境后,青年男子让水手将船靠向比斯开湾。
      比斯开湾是西班牙、葡萄牙的伊比利亚半岛和法兰西的布列塔尼半岛之间的一个凹进去的海峡,那里往来各国的商船很多,是一个很庞大的商物流通海港。
      青年男子偿试着用西班牙文对坐在船头的迪兰卡问道:“上岸,毕尔包?”
      迪兰卡摇摇头。
      “那你,上岸,哪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迪兰卡神情迷茫地望着那青年男子。
      她是听不明他的话还是患了失忆症?青年男子心想。
      正在这时,突然不远处一声啸呼,一排箭射到船上,不小心中箭的水手们漫骂了起来。
      青年男子微一怔,转头对着船舱叫道:“小罗斯福,小罗斯福,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主人的叫唤,少年急急忙忙跑上船头,说道:“是法兰西的军队,好像是因为他们的一名公爵的尸体被发现在英格兰的船上,所以他们现在不让英格兰的商船靠近。”
      一定是卡斯辛奴,将皮里斯的死栽到了英格兰的头上了。迪兰卡虽然目光呆滞,但脑中依旧清明,这只是他们以往所熟悉惯用的技俩之一。
      青年男子与那名叫小罗斯福的少年谈话间,法兰西的海上巡逻军又再次向船上射出一轮箭,这次还有几支飞到了船头,可能是因为他们见到船头的旗杆上打着英格兰的旗号。船上惊呼声叫骂声四起,登时乱成了一团。
      青年男子侧身避过射来的箭,吩咐道:“你去叫水手和船员尽快令这艘船掉头,不可以再靠近;其余人迅速下去船舱,以免无谓受伤。”
      少年立刻应声去办。
      青年男子转过身正想叫迪兰卡回舱,却赫然发现她竟望着不远处的法兰西海军的船而泪落如珠。
      他微愣了一下,见法军的士兵又再次搭上弓箭,急忙说道:“我们快进舱。”
      迪兰卡看也不看他一眼,更丝毫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法军的将领一声令下,箭又朝商船疾飞而来。
      “小心!”青年男子突然移动身体挡在迪兰卡身前,一根箭从后直插入他肩膀。
      “少爷!”舱内的众人忍不住同时惊呼。
      迪兰卡终于将目光转向他,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惊异神情。
      青年男子皱眉,忍痛将迪兰卡打横抱进内舱,说道:“小姐,要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我已经救了你两次,下一次就不会再救你。”
      仆人帮青年男子包扎好伤口后,商船也全速离开了比斯开湾返回英格兰。感觉到船好像停了下来,他走出舱问道:“船怎么停了?”
      水手走过来报告,事实上法兰西的海军不止拦在比斯开湾,而且还联合了西班牙的海军团团围在英伦三岛,禁止任何船只往来,要令大不列颠的商品交易瘫痪,此行动会直至法兰西认为英格兰已得到应得的惩罚为止。
      水手的家人均担心地走上了夹板:“现在该怎么办?华盛顿少爷,你是华盛顿勋爵的儿子,请为我们想想办法吧!”
      青年男子沉思了一会,说道:“将船头掉转向西,这里还会乱好一段时期,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我听说在大西洋的另一边有块陆地叫美洲,我们的目的地就是那里。”
      众人不吭声,却均脸带怀疑。
      青年男子温和而自信地笑着说道:“我是你们的主人,绝对不会抛下你们的。请大家就像以往一样相信我、跟随我吧,去到美洲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好。”
      商船又再启航了。

      往后,各国战争依然不断,连东欧的国家也开始加入战团,形势更加混乱。
      罗马帝国曾经盛极一时,军队横扫欧洲,但随着人才的凋零,国势逐渐衰弱。这时,西班牙、大不列颠、法兰西以及德意志相继称雄,而荷兰则一直始终未能回复初期的强盛,被迫屈居在北海的边沿。
      同时北美洲也开始爆发阶级革命,最后成立了亚美利坚合众国。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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