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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第一章:

      太康十年。十方城雾蒙蒙的天空飞过一只残雁。

      翅尾处被烧焦,扑棱砸在院中一棵红叶枫树上,被一双稚嫩的手接住。

      瘦骨嶙峋的幼雁连向它所留恋的天空哀叹一声的机会都没有,死在稚儿的手中。

      放下雁,幼儿迷茫地看向不远处。

      天井西南角拐进来一位身着豆青色宫服的老嬷嬷,老远处急匆匆向他行了礼,掀了帘,侧身一闪,闪进东门。

      东门里住着当今的正宫娘娘。只可惜身在乱世,命都顾不得,一切都要退而求其次,唯一能彰显尊贵的也便只有这个“东”字了。

      “当真?可看清了么?”帘内的身影闪烁一下便不动了,只剩珠钗隔着帘子在他眼中一刻也不停歇地摇晃。

      在他印象里,母亲就是那串珠钗,日里也晃,梦中也晃。

      “千真万确,正往施怀宫来,估计这会儿已经到二重门了,刘惠悄悄让奴婢先来禀告娘娘。”嬷嬷的声音像是捣衣棒重重砸在焦枯的落叶上发出的声响。

      “皇上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口谕让本宫知晓?外面……仗打完了么?”一丝迫切,被风卷帘幕带来的硝烟味席卷干净。

      谁都知道这仗是打不完了。当西厥二十万异教徒组成的僧军横陈在大晋都城茔殿擂起战鼓时,就知道这仗打不完了。

      “皇上他什么也没说。兴许是赢了也说不定。”嬷嬷回答。

      “罢了。你又何必要骗我。”帘内的珠钗又晃了晃,“到此为止了。”

      话语声止。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蹲在地上的他有力托起。

      他回头,对上晋光帝深邃的眸子,惊喜地叫出声:“父皇!”

      “泰儿最近可还乖?有没有惹你母后生气?”晋光帝风尘仆仆的脸上挂满慈爱。

      “泰儿可乖了。”他骄傲地大声说。

      “嘘。这个时辰你母后还在午睡,当心吵醒她。你继续玩,父皇要进去瞧瞧你母后。”晋光帝放下他,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目送肩膀上担着江山的父皇,迈步掀开暗灰色的帘幕,脚步有些力不从心的虚浮。

      “该死的刘惠,皇上来了也不禀告一声,要你有何用?”珠钗一晃转过身来,女子明眸皓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激动地扑进晋光帝的怀中。

      “不怪他,是朕的意思。”晋光帝揽着她,袖中的手在颤抖。

      两位下人眼神哀戚,相视一眼,沉默着退去。

      刘惠还带着刀伤,强撑到下了台阶,终于倒在最后一个台阶上,血溅了年幼的太子一脸。

      嬷嬷用力捂住太子的眼睛,低声地哭。

      刘惠一刻也不停地挣扎着爬起来,让自己这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远离年幼的太子。

      被捂住眼睛的太子想,那么厉害的刘惠原来也是一只雁。

      “刘惠要去哪儿?”他问嬷嬷。他听见刘惠爬起来,拖着身子走路的声音。

      “他……他要回故乡,回去看望母亲。”嬷嬷哽咽着挤出一丝笑声。

      “他们怎么不给他安排一匹马?”他奇怪。以往刘惠出入十方城都骑马的。红马、白马、黑马,刘惠骑过很多匹马。

      “会的。他们会给他安排一匹最快的马。”

      嬷嬷看见刘惠最终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在地上,闭上眼睛。他失了血色的嘴角还挂着阑珊的笑意,笑意一直延伸到地面通红的枫叶上。

      “他们还会给他穿上全大晋最好看的衣服,让他衣锦还乡。”

      嬷嬷痛苦地收回目光,一直捂着太子的眼睛,带年幼的太子去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进了屋,嬷嬷故作轻松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老奴也要衣锦还乡啦。往后主子你要好好的。”

      不知为何,听她说完这句话,他心中突然萌生出一股哀怆的感觉,尽管他这个年纪还不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

      他大哭起来:“我不要豆青嬷嬷走!我不要豆青嬷嬷走!”

      老嬷嬷不叫豆青,但她穿豆青色的宫服,所以太子叫她豆青。

      “豆青嬷嬷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主子的。”老嬷嬷用宫服替他揩眼泪,“主子一定要好好长大,辩是非,明善恶,活得通透明白些。”

      他不懂嬷嬷说的话。

      承郢楼敲响了钟。嬷嬷像是时辰到了似的,狠下心来,甩手将他锁进屋子里。

      他哭着追过去,拍门大喊:“豆青嬷嬷!放我出去!豆青嬷嬷!”

      “要记得自己是大晋的太子!”用力抵在门后的老嬷嬷大喊。

      这是老嬷嬷最后留给他的话。

      捣衣棒最终沉沉地砸在了地上,砸碎一地绚烂鲜红的枫叶。

      豆青嬷嬷也是大雁。他想。可是她明明掉在了地上,为什么刚才却说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他?

      他不懂。收起眼泪,他自己坐在床边玩。

      桌边有个案几,上面放着许多盒点心,有些还温热,散发着阵阵香气,一看就是豆青嬷嬷的手艺。

      他吃了一块撒着芝麻的绿豆糕。

      绿豆糕真好吃啊!可惜母后父皇都很忙,没有空陪他一起吃。

      他又尝了一块儿紫苏饼。但他不一会儿就吐了出来。

      呸呸呸。紫苏饼明明不好吃。为什么豆青嬷嬷还那么喜欢做?

      他放下紫苏饼,一个人在屋里蹦跶了一会儿,天渐渐黑了。窗外黑洞洞的,只听见零星的鸦雀声。

      他有些害怕,只能学着豆青嬷嬷,给自己唱童谣。

      他只记得调,记不得一句词,唱了半天,难听到把自己弄哭了。

      母后怎么还不来接他?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这里?

      父皇去哪儿了?听说外面打了好大的仗,有几十万人想要杀父皇。但是这些坏人都没有办法杀死父皇,因为父皇是大晋的战神,力大无穷,以一当百。

      这些都是刘惠偷偷告诉他的,他深以为然。父皇可厉害了,单手就能把他托起来!坏人怎么可能打败父皇呢!

      他想象着父皇将他托起来,从这个小小的天井探出头,摸到天上飞的大雁。后来他睡着了,在梦里不仅实现了这些心愿,还看见父皇、母后、豆青嬷嬷和刘惠他们一人骑着一只大雁,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飞到天边去。

      他不能跟他们一起骑大雁离开。因为母后立了规矩,以后豆青嬷嬷做的饭菜和点心,必须全部吃下去,不得浪费铺张。

      他还有好多点心没有吃完,他要留下来吃点心。

      梦醒之后,周遭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连月光都没有。

      他摸索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会有人来救他吗?

      会。他看见了宫灯。只有皇宫才有的八角琉璃宫灯,连光照在窗上都带着角的。宫灯一来,意味着他有救了。

      他期待地趴在窗边,等待宫人破门而入。

      直到一高一瘦的身影立在门前,他才后知后觉:似乎不是宫里的人。

      宫里有规矩,哪怕再十万火急的事,宫人走路脚步也不能踩实,要踮着脚轻轻地走。

      这两人的脚步声,甚至比那个经常来找父皇的白胡子老将军的脚步声还要重。

      他害怕了。他躲到衣柜中,用杂乱的布料遮住自己。

      门吱哑一声打开,八角宫灯晃了晃,在整个屋子里四下晃了一圈。

      禁不起这么晃的。这屋子这么小,稍微晃两圈,他们就能找到他了。他害怕到瑟瑟发抖,连带着衣柜似乎也在发抖。

      福安踩进屋子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这个瑟瑟发抖的小衣柜。但他看破不说破,不急不忙地举着宫灯四下晃了一圈,这才朝另外一人道:“励钧给的消息属实么?怎么看这间屋子也不像藏了他的崽。”

      另外一人身高体大,瓦亮的脑袋,眉眼森然。连带脖子上足斤足两的佛珠都是森然的:“福安,人命攸关,勿要玩笑。”

      早猜出他会这么说。福安不屑,干脆将宫灯摔在桌上,捡起一块紫苏饼,坐在衣柜上咬着吃:“那倾煦大师可自行寻找,恕本修不奉陪。”

      他两条长腿蹬上来的那一刻起,柜子恢复了平静。

      倾煦大师有条不紊地寻找,掀起被角,撩起帘幕,最后连茶壶盖子都要打开瞧两眼。

      福安友情提醒:“也许励钧的崽藏在绿豆糕里也说不定。”

      倾煦大师放下茶壶盖,终于注意到福安屁股底下的柜子,义正言辞地说:“让开。”

      “呵。反应真够慢的。”福安轻蔑地笑笑,跳将下来,手却快准狠地伸进柜子,将躲在里面的小太子一把拉出来。

      “这猴儿……这太子这么小?”他把眼睛肿得像颗桃的太子拎起来的时候,扎扎实实吃了一惊。

      小太子扑腾了两下,豁口的牙露出来,狠狠朝他胳膊咬了一口。

      “亲生的。”福安坚定完毕。

      “阿弥陀佛,善恶因果皆是报应。”倾煦大师道。

      “你们是谁?”小太子刚想大声质问两人,嘴里却被喂了一剂又甜又辣的药剂,药效上来,瞬间就晕了过去。

      “还是这样顺眼一些。我讨厌咬人的崽。这么厉害怎么不投胎做狗。”福安道。

      “你给他喂了什么!”倾煦大师抱起年幼的太子,皱眉怒道。

      “放心,医者仁心,他不会死。”福安慢条斯理地顺了一盒绿豆糕,剩余的紫苏饼也一并打包带走。

      倾煦大师刚要开口,嘴里就被塞了半个饼,福安道:“慢点吃,别噎着。”

      话毕,他一把火烧了院子。

      -

      山间的阴风阵阵吹。

      火光四溅,满目疮痍。倾煦大师抱着当今圣上遗孤,目睹摧枯拉朽的一代大厦倾倒。西厥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十方城,想必明日一早就会搬进皇宫,享受胜利果实。

      这场仗,终究是励钧败了。

      腥风血雨三十年,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败给了西厥蛮夷。

      他叹气。但大势所趋,也无可奈何。

      “你在想什么?”吃饼的福安问。这和尚已经站在这乱葬岗朝山下看了半个钟头了,也没见他看出什么名堂。

      “我在想,有无法子保幼子平安。”倾煦大师回过神,道。

      皇室骨血娇嫩,他不忍心见励钧唯一的骨血日后凋零。更何况励钧交代过他,这孩子天生就有不足之症,若可能,尽量救他,

      “有。”福安眼睛都不眨一下。

      倾煦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说说看。”

      “喂他九转玄灵丹。”福安道。

      倾煦眼中的光亮寂灭:“食此丹药等同逆天改命,上古奇书中的怪谈,岂是说有就有?”

      “废话少说,你就说喂不喂吧。”福安继续吃饼。

      倾煦这才意识到,福安乃大晋至圣丹修,他既然说得如此笃定,或许……

      “喂。”倾煦咬牙,道。

      福安将一颗不起眼的丹药送进幼子口中,说:“这丹药本来是给励钧的,但是他没赶得上。喂给他的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只是九转玄灵丹功过尚且无人研究,这崽子日后的路,或许艰难。”

      “那便是他自己的造化。”倾煦大师的眼中除了于心不忍,别无其他。

      “我仁至义尽,算对得起他励钧了吧?”福安喂完药,挤着熟睡的幼子的脸颊,硬生生挤出一副鬼脸。

      “圣上希望贫僧与你共同抚养太子。但贫僧以为,他随我入法寺静修,日后或许能平安顺遂。”倾煦大师道。

      “依你。”这回福安难得没有使绊子。因为他不喜欢带小孩儿。

      “此地不宜久留,趁西厥的僧军发现之前,赶紧带幼子离开吧。”他朝倾煦大师摆了摆手,颇有几分东道主“闭门送客”的意思。

      “日后你有何打算?”拿起法杖的倾煦大师转身问。

      如果他没猜错,福安一生飘如浮萍,家是整个大晋。

      “我啊,没想好。”福安如实说。

      “但——”他将目光放到山下,十方城城楼楼顶。旭日东升的地方,那里同时是晋光帝身殒之处。

      人在国在,人亡国亡。励钧做到了。

      “天就快亮了。我想去陪一陪励钧。”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架空背景~生子文~注意避雷呦。
    【写在前面的话】
    1.本文带一些修真元素,设定是僧人可自愿选择成家立业或终身修行~
    2.广告:O攻A受的接档文真的不考虑收藏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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