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高阳》落落五千

1、某人的私有品

　　我出生了，出生的时候几十个宫女围着我，叽叽喳喳地吵着人耳朵疼，被这个场景吓到的我，连忙哇哇大哭起来。

　　宫女们七手八脚地给我洗澡穿衣，带着一声响亮的“皇帝驾到！——”我成为了这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我是伴着太阳光出生的，母亲难产了一个晚上，才勉勉强强地把我生下来，她一看我是个女孩，脸色有些不开心。

　　“女孩啊——”
　　后面的‘啊’拖着长长的一个音，这意味着很多东西，如果我是的男孩，我就算不参与皇位竞争，随随便便也能封一个郡王，之后若是皇帝驾崩，作为孩子母亲的妃子，便可以一同随着皇子前去封地，享受天伦之乐，如果幸运一点，皇子当上了皇帝，作为母亲，她可以享受到整个王朝最尊贵的地位，没有之一。

　　可惜的是，我是个姑娘，姑娘意味着十五岁嫁出去，跟父母见不上几面，若是运气差，生个孩子也是要命的，运气再差一点，被送到西边南边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和亲，姑娘只能在心里想念了。

　　我算运气最好的那个人了，我头顶六个哥哥，父亲早就看腻了男孩子们的闹腾，他也想要个女孩来宠一宠，刚刚好，身为小公主的我出世了。

　　“恭喜皇上，是个公主。”

　　我看见父亲脸上跟母亲不一样的神色，满脸绉子的脸，我也能看出他的欢喜。
　　父亲那时四十岁，母亲那时十四岁。

　　年轻的躯体里居然怀着一个老人的孩子，我那时起，便为母亲有些不值了。

　　不过再大的不值，也抵不过后来的奖励。

　　父亲一开口就给我定下了曦阳公主的封号，给我取名叫宁瑰。

　　“儿子太多闹腾，还是女儿好。”他笑呵呵地逗着我。

　　我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儿子多了，会争抢皇位，但是女儿不会破坏兄弟姐妹的和谐，毕竟他的皇位就是杀了三个哥哥换来的，现在老了，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

　　我的出生的确让不少人沾了光，母亲一下子跳到了昭仪，她的爹从县令变成了太守老爷，她兄长也拿到了军中一个闲职。总而言之，我就是一个受父亲宠爱的小女儿。

　　我的母亲本来不满意我的性别，可是我好像又能给她带来不少实际的好处，于是她也对我展露笑容了。

　　她那时根本就是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却因为我，要学会做人母。

　　一想到我以后也要像她那样，死气沉沉地捧着个大肚子，我就害怕。

　　我还没满月，母亲刚刚封了昭仪，她还没出月子，就开始一天天琢磨着我未来该嫁给谁了。

　　我根本不想嫁人，当个公主每天有人伺候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干嘛非要找个男人捆着？

　　父亲对我是异常宠爱，自打我出生后，就不怎么去见他的六个儿子了，天天往我娘这边跑，逗着我玩。

　　我自己十分清楚地知道，顺着这个至高无上的人，我能拥有很多别人一辈子也拥有不了的东西。

　　其他的嫔妃对皇帝的这种行为倒是没有意见，一来我的母亲身体还没恢复，没办法侍寝，二来我是个姑娘，就算父亲再宠我，我也没办法去抢皇位，于是便都由着我父亲天天往我这边跑。

　　我满周岁的时候，父亲给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周岁宴。

　　眼前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女儿用的胭脂口红、针线布匹，我哪有的选择？我想要玉玺，我想要刀剑——我渴望着权力，我渴望着厮杀。

　　但这一切，如果不讨好眼前的父亲，我会什么都没有的。

　　我抓了一块秀气的玉，交给了父亲。

　　父亲顿时喜笑颜开，群臣连忙符合，“小公主是个孝顺之人啊！”

　　宁瑰、宁瑰，像玉的石头，给我取了这个名，又摆了一块真正的玉在我眼前，这不是在羞辱我吗？

　　我凭什么不能被当作美玉？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

　　我有无尽的宠爱，我有无尽繁华，可这一切又真当是我的吗？不是的！那是我父亲的，他可怜我，可爱我，给我的施舍，从指缝里漏出来的施舍！他若是真的爱我，就当封我为太女，让我登上皇位，将天下与我！

　　我如毒蛇一般，吐着信子，他们或还以为我是温顺的白兔。

　　我的童年都是在客套来客套去，别人捧着，他人夸耀中度过的。

　　谁叫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他想抒发其无处可安放的父爱时，只能对我极尽溺爱。
　　因此理所当然地养成了我娇纵蛮横的性格，整个宫殿的都知道，野泉宫曦阳公主不好惹。

　　我身上没有丝毫女子该有的样子，带着官家小姐满京城胡闹，闹到了傍晚，宫门快要关了，我才肯回来。

　　正经官员的女儿都不愿意同我玩耍，他们的父亲也不同意，只会说一句，“小女鲁莽，怕冲撞公主。”

　　什么鲁莽，整个京城最鲁莽的人便是我曦阳公主，我心里清楚，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就是为了不让我这个坏女人带坏他们要给别家男人下崽的工具。

　　我也清楚，我不用当下崽的工具，不是因为我的鲁莽，而是我身上的一层身份——皇帝宠爱的女儿。

　　他们敬我怕我，怕的真的是我宁瑰吗？不是，他们只是敬怕皇帝罢了。

　　倒是有一些小官的女儿，上朝都上不了的那种，他们小家娘生的女儿倒是很乐意跟我玩耍。

　　我更喜欢她们。

　　小家娘生的女儿又怎么样？比那群整天之乎者也还娇滴滴地说自己不识字的管家小姐爽快多了。

　　我最喜欢的姑娘是一个叫秦芳芳的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亲娘是下等勾栏院里卖身的，当初资助了一个兵痞子，之后建了军功，在营里管着两百来号人，当个小官，他反正也娶不起老婆，等发达了一点之后母亲连带着女儿一起住进了他家。
　　我那时刚刚学会骑马，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匹烈马，在路上冲撞上了她。为了赔罪，我就将她带在身边玩。

　　我喜欢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之中有对欲望的渴求，我也知道，当初——
　　她是故意撞上那匹马的。

　　我更倾佩她了，为了向上爬，不惜性命。

　　秦芳芳会给我讲勾栏院发生的荤事，总是让我听着一阵脸红，她会眯起眼冲我微微笑道，“公主可是感到冒犯了？”

　　我轻咳一声，对她说道，“继续讲，继续讲，我爱听。”

　　我还希望她能带我亲眼见见，她摇了摇头，“皇上听见这种事儿，不把我们全家给宰了？”

　　她倒是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她不是个女人，那定是有大出息的。
　　我跟着她天天玩着，不知今夕何夕，直到有一天一个噩耗传来，秦芳芳彻底地从我身边消失了。

　　那日父王罕见地发了大火。
　　“你整日与一个妓子女儿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父皇，那是因为我当日将她撞伤了，为了表示赔礼——”

　　“你是公主，你需要向一个妓子女儿赔礼吗？”父亲直勾勾的眼看着我，我退了一步，屈辱地说道，“不必赔礼。”

　　父亲宽慰地看着我，松了一口气，又带着威严的语气说道，“你要记住，你是公主。朕的女儿。”

　　可我宁可做乞丐的儿子，也不想做皇帝的女儿，我连自己玩伴都没办法自己做出挑选。

　　我喜欢那个妓女的女儿，她是与我一样的人，有野心、有欲望、而且是一个女人。

　　为了不惹我的父亲生气，我只能表示屈服，在宫中足足待了一旬，才外出打听。

　　有人说他们全家因冒犯公主天颜，被流放西北荒漠。

　　我不禁想哭，公主、公主，不过还是某人的私有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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