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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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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露水沉重,微带寒意。
想到就要离开避暑山庄,黎冉有点不舍。
这里风景优美,温度适人,虽然京城已过了最热的时候,但肯定没有这里舒服。
她和钟离宴一前一后,路边点起盏盏灯。
橙红的火焰在黑色的幕布上跳跃,前方钟离宴的个头似乎比之前高了些。
这个年纪的少年,一天一个样。
黎冉伸手比划下,有点不服气。
之前她还到他下巴处,现在只到脖子了。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转身。
黎冉一下撞到他怀里,这个角度向上看去,恰好能看到他优美的下颔以及不带情绪的眼。
他不喜欢参加这种宴会。
这个想法出现在黎冉脑中。
上次五公主的生辰她就感觉到了,少年浑身封闭,坐在那里冷眼旁观。
年幼时的钟离宴被人厌弃。
那时他没有资格参加,长大后即使能进去,但也与筵席间的欢声笑语无关。
黎冉猝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她抓住钟离宴的衣袖,上面被染上潮意。
“怎么停下了?”
“没什么。”
钟离宴望着黎冉的头顶,略微挑了挑眉。
像是猜到她在后面做了什么,他眉眼闪过笑意。
黎冉目光随意一扫,看到灯下自己和钟离宴的黑影,顷刻之间明白了。
钟离宴的影子被拉的又高又长,而她的在旁边比起来看上去像个矮冬瓜。
黎冉挥挥手,影子也挥挥手。
清晰异常。
她现在就想找块石头一头撞死。
太丢脸了。
黎冉脸腾的红了,刚刚她的小动作岂不是被看的一清二楚。
钟离宴松开手,轻笑:“走吧。”
虽是山路,但修建得十分完善,铺着的平坦白色石块蜿蜒,在月色下看像一条发光的小溪。
*
美人在台上歌唱跳舞,四面金碧辉煌,显得人美声更甜。
皇帝老儿喝着小酒,眼里一片醉意。
黎冉拉着钟离宴的袖子坐到角落。
宴会上觥筹交错,人人笑容灿烂。
但这些都是虚假的,不过是一个长满蛆虫的华美袍子。
皇帝讲了些话,黎冉听不真切。
她把手伸到钟离宴的膝盖上,一点一点,划过锦裤,最后到他苍白冰冷的手心里。
五指张开,缠绕住他的手指。
如寒玉的肌肤蓦然触碰到温暖的指腹,钟离宴不知是手的寒意被融化,还是心中的。
人群中或高昂或激烈的声音传来,可他们都不在听。
.......
钟离宴一向吃的少。
黎冉就不同了,像只仓鼠不停地塞食物到嘴里。
“现在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辈出啊。”皇帝老儿轻咳,笑意盎然地看着秦纳。
眼里充满赞赏,不止君对臣,似乎还有种——对未来女婿的满意。
黎冉把目光放到五公主身上。
怪不得往日跋扈的五公主今日异常安静,面上浮起红晕,是姑娘家的娇羞。
她偷看秦纳,触及目光又很快收回。
“秦将军。”皇帝拿起白瓷酒杯,垂下的长胡子里已有白丝,“来干一杯。”
秦纳连忙低头举起酒杯,片刻一口抿了。
见此,皇帝眼里满意之色更甚。
轻呷一口,随后道:“这里都是自家人,朕就打开天窗说明话了。秦将军可有心仪的女子?”
五公主见状低下了头,手不安地绞着,皇后笑着看了眼她,眼里安慰。
秦纳多年人在边疆,京城内也没有熟悉的女子。
一个是青年才俊的大将军,一个是备受宠爱的公主。
这番婚约,不管任谁来看都天造地设。
秦纳显然看出这句的潜台词。
他看向面上酡红的五公主,垂下眼,“回禀圣上,微臣已有一爱慕女子。”
皇帝脸色一变,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他老脸挂不住,又生气秦纳不识抬举。
筵席间的气氛肃穆起来,大家望向别处已解尴尬。
秦纳继续低头,他不喜欢五公主,若是从前也会拒绝,但现在拒绝的同时,心中还有道说不明道不白的情绪。
他下意识想看黎冉的神情,又忍住。
那个梦还是对他影响过大。
秦纳暗暗想着,手心微微收敛。
不同于其他人有些尴尬的神色,秦雨凝面上讶异。
她从没听过兄长有心爱的女子了,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
她旁边的二皇子有些不快,出声:“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如此幸运得秦将军的喜爱?”
秦纳抬起头,“只是个普通姑娘罢。”
听到这里,五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她死咬唇瓣,眼圈通红。
“父皇,儿臣身体不大舒服,先下去了。”
朝皇帝行礼后,她便跌跌撞撞地走了,全无公主风范。
皇帝叹气,捋了把胡须,眼里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看向皇后,像是在指责把钟蓓教导的不像个公主,小家子气。
皇后脸上也不好,借喝茶遮掩。
二皇子转头看一旁的秦雨凝,瞪了一眼。
他娶秦雨凝用意很简单,秦家辈代出将军,百年兵权,于他,是一助力。
但秦纳就是个死脑筋,连带着他看秦雨凝也不爽起来。
况且不知秦府如何教导女儿的,武将的女儿即使不英姿飒爽也不应该如此没有主见。
像个兔子般,大气不敢出。
他不需要一个如同菟丝花般的妻子。
秦雨凝被莫名瞪了后,有点委屈。
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
秦纳并没有注意这一幕,只是看着面前的杯子。
但黎冉注意到了。
这个二皇子!
还说什么像佛子,不就是秦雨凝的兄长没接受圣上隐晦的赐婚吗?
怪她干嘛?
望着秦雨凝受气小媳妇的样子,吃得正欢的黎冉有点气饱了。
这皇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皇帝沉默一会,“用膳吧。”
众人无人发声,饭桌只有银筷无意触碰而发出的响声。
最后端上来的一道鸡汤。
据说是小别山特有的母鸡炖至十二时辰熬制的,上面的油光已经被撇开,散发着清香。
黎冉轻嗅,里面还有枸杞、香菇的气味,解去里面油腻的肉味。
正想闻,她倏地闻到一丝不同气味。
是毒吗?
但不是她手上这碗。
黎冉瞬间向旁边看去,钟离宴正捧着青花勺,打算品尝。
她有点着急,面上不显。
灵光一闪后,黎冉手一滑,胳膊肘猛地碰向钟离宴。
钟离宴端着碗的手一时不稳,汤打翻在面前的桌子上。
所有人目光看来。
皇帝眉头微皱,表情不大愉快。
这时,一个人突然惊叫道:“筷子.......变色了?”
大家的视线都汇集到钟离宴面前的银筷上。
被鸡汤沾染的地方变成了黑色。
众人皆慌,惊恐地互相对视。刚刚喝了几口的人震惊地掐着脖子,想要吐出来。
“太医太医!”
“我刚刚喝了两口,怎么办!”
.......
各种声音纷纷囔囔,场面混乱。
“啪!”皇帝只觉一口郁气直冲脑门,用力一拍桌子。
“怎么回事?说清楚!”
他看向端给钟离宴鸡汤,此时低头退到后面备着的侍女。
侍女颤颤抖抖的,猛然趴地,“圣上英明!我真的不知道鸡汤有毒。”
凡是端过鸡汤的侍女一听都跪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皇帝并没有喝,他一时气笑了。
他并不担心钟离宴,只是觉得自己权威被挑战。
黎冉用纤长洁白的手取下发簪,青丝如瀑布般流淌在肩上,发簪尖端是银质的,插入碗内剩余的汤汁里,没一会银色渐渐变黑。
拿到鼻前嗅了嗅。
这股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奇木真。
三个字出现在脑海里时,她便确认是它了。
怡红院、首饰店的奇木真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这个香虽闻久伤身,但吃下去可是剧毒,是谁要害钟离宴?
很快,皇帝带来的太医疾步而来,白胡子飘扬,步履匆匆。
经过一番检查后,只有钟离宴那一碗鸡汤是有毒的。
他擦擦汗,老脸扬起,双手抱拳,“启禀圣上,其余鸡汤并未检查出毒药。”
“这是什么毒?”皇帝气闷问道,向周围扫一圈。
太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摇摇头,思索一番,“此毒下官未曾见过,得细细研究。”
听到两人的谈话,在席的众人都松一口气。
皇帝扫过钟离宴,看着少年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极为复杂。
极快地收回目光,对一旁的锦衣卫道:“查!”
......
这顿饭吃得心惊胆战,消息量过大。
回到京城后,黎冉还有点恍惚。
她喉咙有点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冻到了。
*
皇宫,西边。
钟离宴站在窗前,两手搭在后背,极其冷漠地看着月亮。
“你做得很好。”
他的夸赞没让暗卫喜悦。
暗侍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低低道:“是,谢谢主子。”
“下去吧。”
钟离宴的眸子空洞漠然。
他有点疲倦,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
鸡汤的毒是他自己下的。
月亮是淡银色的,永远不变地在黑夜升起,挂在空中,注视着众人。
人人都道众生平等,可不尽然。
世间哪有什么平等,求佛不如靠己,只有把一切把握在手中,才有说话的资格。
他是瘟疫——是灾星吗?
也许是的。
钟离宴闭上眸子,气质冷冽。
所有的网已布好,只等慢慢收网即可。
若黎冉没有撞他,他也会装作无意打翻,从而让人发现里面有毒。
阴差阳错之下,倒是弄巧成拙,更加自然了。
他低头轻笑,嘴里不出声地念着,看口型分明是黎冉的名字。
渐渐地,越笑越大声。
“黎冉——冉冉?”
钟离宴眼泪似乎要笑出,可眸子深幽,像一片死潭。
弯月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百年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