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帝后》玖菀

1、初雪

　　寒冬腊月，雾京下了一场朦胧的雪，冰冰凉凉的雪粒子从天上飘落下来，将喧闹的城市覆盖上一层厚重的雪色，寒风也随之凛冽了许多，街道上的行人来去缓了，身上棉衣似乎都多添了几层。

　　“今年的雪是少有的诗意。”廊下一女子手持纸伞，探手出屋檐之外，片刻白润的手心上便落了一堆雪粒子；随着话音刚落，一阵风自堂外刮来，吹动了她繁复素雅的裙裳，拂开纸伞之下，女子细腻的发丝，露出一张不施粉黛，妍丽雅致的芙蓉面。
　　细微风声渐止，女子含笑问道：“你说可是，蔺郎？”

　　“……”

　　没有回应。

　　窈窕的背影僵了僵，女子缓之又缓地转动脖颈，转身望向身后。

　　寒风凛冽，大雪纷飞，情人立于廊下蹙眉低语，皆顶不上他蔺小郎四仰八叉在塌上邪歪的一觉。
　　齐萱气笑了，找了一圈没找着合适的，干脆把手上纸伞一甩，抄起来往蔺出尘屁股上就是一下：“蔺郎，还睡呢？”声音可谓是咬牙切齿至极，连温柔的嗓音都扭曲成了母夜叉恶狠狠的模样。
　　说着又是一下狠的：“还不快给我起来!”

　　“嘶——”蔺出尘十分精准地在她要抽第三下的时候拽住了纸伞，还顺便翻了个身，脸彻底朝了她这一侧，齐萱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公子爷还没睁眼呢!
　　“松手!”齐萱抿紧唇，声音已是染了几分哭意，她也不敢狠力去抽这伞，怕开裂的锐利边角伤到蔺出尘。
　　可看着纸伞上惨兮兮的裂痕，她心底的委屈更是如长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蔺出尘见势不好，一个骨碌连忙爬了起来，“别别别，期期，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可莫哭啊。”他抚过她微冷的脸，啼笑皆非：“这点小事，何至于落泪。”
　　也许是方才吹在身上的风太冷，蔺出尘面前的空气太暖和，齐萱罕见地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真奇怪……他们明明这么多年都是做这般相处。
　　她不自在地低头避开他的手，捧着再不能用的纸伞讷讷道：“也不是小事了……这是晏弟上上年送我的生辰礼。”

　　思来想去，还是为蔺出尘故意耍着她玩而气恼，又恼他不解风情、半分不知迎合京城贵女们惯用的这些风花雪月。
　　大概还有些……还有些尴尬，她难得在他面前学一通，还蛮好奇他会有何等反应，结果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就算了，还赔了把纸伞。
　　万般心事纠缠心头，能说出口的却只有听似轻飘飘的一句“也不是小事”，实在憋屈。

　　蔺出尘打了个哈欠，躲在指缝后面觑她。见她说出这话时柳眉舒展，眸光浅淡，甚至还朝着他微微笑了一笑，温馨居室，佳人打闹，明明是调笑般的情景，蔺出尘的眼皮却重重一跳，心口警钟呜呜长鸣。
　　那一天，大羡尊贵的太子殿下终于想起了十数年间被齐萱之怒支配的恐惧。

　　——要问最开始是什么时候，那就得追溯到他和齐萱认识的那一天。

　　齐阁老府上后花园，两个稚龄小孩互相瞪着对方，彼此之间丝毫没有融洽之意，占据着一条路两头，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
　　“你就是齐家的那个丫头？”六岁男孩仰头叉腰，率先发难。
　　“……”五岁的齐萱还有着一张略有婴儿肥的小圆脸，她吃力地瞪着对面叫嚷着的人，未果：“你谁啊？”站那么远还吼那么大声，脸都看不清。

　　蔺出尘一惊，心想好家伙这丫头还挺嚣张？计上心头，立刻学着亲爹冷笑一声，用大人成熟的方式表示不屑，只是没想到初次模仿，技艺不精，嗓子扯得太过，当场呛着了。
　　齐萱也一惊，还是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拉着身旁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女，小声问道：“对面那人，是不是今天跟陛下伯伯一起来的太儿子？”
　　侍女瀑布汗，握着嘴和她咬耳朵：“小姐!是小姐的皇帝伯伯，和太子殿下，不是太儿子——”
　　“噢。”齐萱在侍女说到“太儿子”时立刻打断，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陛……皇帝伯伯的太儿子，难怪这么蠢。”
　　侍女僵硬了。

　　刚缓过气来的太儿子蔺出尘：我全都听到了!
　　不巧，母后说他什么优点都没有，唯独耳朵倍儿棒。
　　蔺出尘方才只是一时紧张，难得出丑，现在人也碰上了，话也说上了，那天生九曲十八弯的小脑瓜便又开始赶趟儿了。

　　“齐丫头，我要是你，就好好安分守己。”他从兜里抽出把应急折扇，“啪”地一声展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缓步上前：“你可知为何？”
　　齐萱看着他逐渐清晰的眉目身形，目光在他尾钩轻挑的浪荡桃花眼上停留了一会儿，老实地摇了摇头。

　　蔺出尘摆着扇子，连声叹气，声声黯然：“因为当朝太子啊，可是会杀妻的。”
　　言毕，他半掩了脸，意味深长地朝她挑了挑眉。

　　齐萱：“……”

　　侍女快要哭了，断断续续用芝麻大的力道牵她的手，齐萱早显秀气轮廓的眉目轻轻舒展开来，温柔而坚定地松开了侍女的手，向目光灼灼望着她的蔺出尘一笑。
　　蔺出尘还来不及得意，就听女孩软糯的声音徐徐说道：“只要当朝太子不再是太子，也就杀不得妻了。”
　　小齐萱歪了歪脑袋，笑得像个雪白的福娃娃：“他配吗？”
　　蔺出尘打了个寒颤，炎炎盛夏，他居然有点想发抖。

　　那是蔺出尘与齐萱第一次见面，也是初次定下彼此的婚约。
　　用最温柔的神情说着最狠的话。这是蔺出尘对这个未婚妻产生的，第一个深刻而伴随着吃瘪的印象。

　　有关儿时闪现的回忆结束，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蔺出尘抬眼时，齐萱仍然笑得像个最标准的世家贵女。
　　不知怎的，他还是喜欢她彼时张狂的模样。

　　“下回无事，便不要这样站在廊下赏雪了，太冷。”蔺出尘微垂眼睑，极浅地笑了笑，感觉到她下意识绷紧身子的动作，指尖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再落在她的脸上，转而将她鬓角一缕碎发拨于耳后。
　　齐萱凝望着蔺出尘的面容。
　　他从来都是很好看的。生为皇家子，自然是仪表堂堂，可他又遗传了生母舒美人纤柔艳丽的容貌和一双宜喜宜嗔的桃花目，便显得……不是那么端庄了。
　　半分不像端正肃穆的太子，倒像是个游手好闲的富家浪荡儿——齐萱向来是如此腹诽蔺出尘的模样的。
　　但此刻他在乌鸦鸦的睫羽之下向她投来专注的眸光时，齐萱的心脏还是漏了好几个节拍。

　　美色当前，她已然开始心烦意乱，却见眼前这罪魁祸首粲然一笑，露出熟悉的欠扁神色来，就好像方才惑住她人心的模样就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要不然下次，我也是懒得应你的。”
　　说完，蔺出尘瞅着她呆愣的表情，长眉夸张一挑，作讶异状。
　　二人沉默对视，蔺出尘继续挑眉瞪眼，齐萱面无表情。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蔺出尘用这个表情说道，“你不会看我看入——”

　　“啪。”

　　齐萱一巴掌糊在他额头上，把他推得一仰：“滚!”遂拂袖而去。

　　恼羞成怒的女子早已走远，雪也不再下了；屋檐下结了晶莹剔透的冰柱，雪水顺着它缓慢地流淌而下，在冰冷的地砖上汇成一小片水渍。
　　风里没有鲜活的气息了，只余下沉寂的寒。
　　屋子里神情晦涩的人捂着微微泛红的额头，静默了许久，低低地笑了笑。

　　便好似整个冬天的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