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一梦》拾陌

9、章贰（一）

　　谷底没有月亮，却依旧澄明。
　　半圆形的苍穹被染成了墨色，谷顶仙湖周遭的光晕透射下来，宛若月光。

　　谷底正对仙湖的地方也有一方湖水，名曰流沙湖。星星点点的光晕在湖中央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依稀中，可看清这湖并不是澄明似水，而是浸着细不可见的小颗粒，宛若流沙般在湖中暗暗流动，散发出青玉般的光泽。

　　漫天的月华淡淡的笼在湖边的一抹绿影上，秦梦箩抱膝而坐，晶莹的肌肤被月光染的朦朦胧胧，仿佛蕴在流沙中的琥珀。

　　月华微动，一道修长的影子在她身侧投下。

　　她依旧看着流沙涌动的湖心，没有回头。站在他身侧的男子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静静的立于湖畔，清越如山的身影在流沙的光泽中蕴出温润如玉的光华。

　　“你果然在这儿。”良久，男子开口，嗓音干净，如同剔透的美玉。

　　“哪里有热闹我就在哪。”秦梦箩呵呵笑了两声，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坐在旁边：“赶了很久的路吧？快歇歇，如若累坏了，天罗府的师兄们会都责罚我的。”

　　“这可是在无琴谷的地盘，我潜进来已是冒险，你还让我陪你坐着聊天？”那人一笑，话虽如此，语气却没有一丝责备，反而坐了下来。

　　“堂堂小侯爷风卓玉哪是那么好抓的？什么地方，你还不是想进就进。”秦梦箩一转眼珠，“一个小小的无琴谷自然是不在话下，实在不行就找来千军万马将其踏成平地。”

　　“少来这套。”男子笑意更深，月华下的眸子满是宠溺，他侧头凝视着她，温柔的目光在她脸上静静的流连着，“还是不想回去吗？”

　　“不想。我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我还不能走。”秦梦箩摇摇头，在风卓玉面前她从来不做任何的掩饰，他温柔如月光一般，萦绕在你周身，仿佛你就是整个世界，如此纯净的温柔足以融化任何一个人，当然秦梦箩自然也不例外，她喜欢风卓玉，当他如自己的父兄。

　　风卓玉静默片刻，然后含笑点头。

　　秦梦箩的心似乎被照亮了一般宽敞明亮，这一刻，心灵里的阴霾全部消散，所有的不安、彷徨也都不见了，似乎得到这一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因为，他会保护她。

　　“你的心思，我自是明白。”风卓玉转过头，轻声说道，眼底浮出淡淡的失落，“为了一梦，去踏足江湖，也算值的，毕竟知己难寻。”

　　秦梦箩没有说话。

　　“几度轮回的缘，终是要在这一世了。”他呢喃着，口中的话仿若天机。“可是江湖自是江湖，人心难测。”

　　“我明白。”秦梦箩突然一笑，五官像是能发光一样：“好歹我也闯荡江湖数年，难测人心我也算是领教过，不也没事？”

　　她笑着，眼中带着孩子气般的炫耀。

　　风卓玉心中一紧，脸色不禁沉了下来，说：“如果明白，你这眼睛又怎么会瞎？”

　　“你……”秦梦箩侧过脸，惊讶的看风卓玉，焦距有些涣散的眸子浮出了些许雾气，“原来你都知道了。”

　　“如果我不问，你就不准备说是不是？”风卓玉凝视着流沙湖面，温柔的眸子折射出如玉般的光芒，他的气质不同于忘世的平淡闲雅，而是一种清雅如玉、不怒自威的气势。

　　对，那不是气质，而是一种气势，一种被深深藏匿在温柔之中的霸气。

　　“你这样，很让人担心。”

　　“对不起……”秦梦箩小声说。除了这个，她又能说些什么呢？一直以来，风卓玉好像一直都在担心着，箩儿是不是生病了？箩儿怎么不开心了？箩儿又闯祸了？……

　　秦梦箩微仰起头，出神的望着漫天的月华。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样……

　　十年前，玉源。
　　玉源，盛产美玉，因此得名，可在这挖掘出第一块美玉之前，它只是一个无名的小镇，那时候，村民们不晓得玉之源处，只知道镇长的家中有一块特别好看的白玉，觉得像仙家之物，后来有人随意取了个玉园的名字，叫着很顺口，便也就一直没在改动。

　　玉园西处，翠绿的竹林中有三间大竹屋，篱笆围成的院子里，种满了油绿油绿的蔬菜，摇曳在和煦的细风中，散发出一阵阵清新的淡香。

　　竹屋的主人便是玉园的镇长。在玉园里过了一辈子的人，都很少能见上他一面，只知道他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身边带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似乎是祖孙三人。

　　镇长很少走出竹屋，一般玉园中出了什么事情，都是由那两个娃娃出面的。说是有事，不过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这两个孩子却总把这些当作天大的事情来做，认认真真的，有时候，出了竹屋，几日都不回去。

　　可实际上，他们俩不过是想出去多玩会儿罢了，天知道，他们在这个篱笆院里呆了多长时间了。

　　这一日，微风习习，澄澈的阳光洒落到碧绿的野菜上、篱笆上，透过窗棂直接照进木屋。

　　“箩儿，你在这吗？”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孩子推开每间竹屋的门，冲着里面小声叫，好像怕惊扰什么，所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走路、推门时也是蹑手蹑脚的

　　“你叫这么小声，我会听见才怪！”清脆的声音从翠竹上传来，一个女孩子从树杈间探出头，灵气四溢的眼睛眨了眨：“你找我？”

　　“小点声！”男孩子皱着眉抬头，做出噤声的手势，“爷爷在睡觉，你别吵到他。”

　　“你要是不叫我，我不就不说话了嘛，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小梦箩扁扁嘴，又把头藏进了竹叉之间。

　　小卓玉一下子急红了脸，声音也不自觉的高了起来：“喂……你别、别回去啊！”

　　“那你上来啊！”竹叉后传来小梦箩闷闷的声音。

　　原本在地上急得原地踱步的小卓玉突然停了下来，声音瓮声瓮气：“你知道的……我、我不会爬树……”

　　“啊……”小梦箩低呼出声，抱着竹干‘咻’的滑下来，手里还拿着方才没有归位的鸟蛋，灵气的大眼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我忘记了……”

　　小卓玉一笑，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鸟蛋上：“这是什么？”

　　“蛋！”小梦箩放下心来，变得笑吟吟的：“人家都说翠竹上不能放鸟窝，我只是想试试行不行而已。”

　　“那结论是什么？”

　　“当然是可以啦！你看……”话还没说完，在竹叉间摇摇欲坠的鸟窝就掉了下来，装在里面的三个鸟蛋也都飞了出来，小梦箩捂住嘴，惊诧的忘记了要去接住那几个蛋。

　　她闭上眼睛，不想看到因为自己的胡闹而葬送的生命。

　　可是过了半晌后，
　　嗯？怎么没有鸟蛋被摔碎的声音？小梦箩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从指缝间看了看，“哈！你怎么接住的？好厉害哦！”她惊讶的放下手，小跑到小卓玉的面前，低头盯着被他稳稳的捧在手心的鸟蛋，大眼睛眨啊眨的。

　　“我不告诉你。”小卓玉温柔的一笑，笑容里带着小小的狡猾，接着他把手中的蛋送了出去：“给你，别再放到竹子上了。”

　　“小玉越来越聪明了！不过……”小梦箩抓起前面的衣角，把蛋兜在里面，正色道：“是不是爷爷又教你好玩的东西了？”

　　“没有啊。”小卓玉无辜的笑：“你知道我不会习武的。”

　　“知道是知道，但我想知道为什么啊？为什么你都不能练习那些能飞来飞去的东西呢？你明明好厉害的。”

　　她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明明小玉那么聪敏，可爷爷却从来都不教给他一点点连她这个练武的半吊子都多少会一些的武功，每天小玉除了在房里读书写字外，就是到外面种种菜、浇浇花，虽然看起来十分惬意，可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受罪！

　　可小玉虽然连爬树都不会，却总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很好，不受到一点伤害，不单是他自己，他总能连周围的人都保护的很好。

　　总是能保护的很好很好……

　　就像对她，小玉总是将她保护的很好很好……

　　“小玉……”不知不觉，秦梦箩将儿时的昵称叫了出来，那时候，风卓玉总会抗议说这名字太女气，可她却总是执意这么叫。

　　“嗯？”风卓玉下意识的回答，片刻之后，才怔住：“你怎么？……想起来这么叫我了？”

　　“我想爷爷了。”秦梦箩说，把下巴埋进狐绒的坎肩里，如果爷爷还在的话，绝对可以治好她的眼睛，也肯定能告诉她那个人梦中人到底在哪里，可是，爷爷不见了……十年前就不见了，把她和小玉丢在玉园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想爷爷，同样也很想念十年前的日子。

　　“我们都回不去了。”风卓玉轻声说，一闪而过的哀伤丝毫不减他如玉的风雅，他站起身，一袭白衫，好像要将月色染白。

　　难道现在你是你的小候爷，而我则是天罗府的门徒，爷爷……就再也没有了吗？风卓玉走后，秦梦箩一个坐在流沙湖旁，静静的望着湖面，这个姿势令她想起了忘世，那天，他就是这样静静的望着一处，仿佛恒古不变。

　　她将脸埋进双膝，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慢慢的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