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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壹(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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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洛阳郊外。
刚值二月末冬,却早已透现出脉脉春色。今年是个暖冬,日日里都是碧空当头的好天气,就如今日一般,日从东升,一缕清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渐渐的,宛如千万缕金光般愈来愈多,愈来愈亮,虽亮,却又不失温柔,一丝丝一道道的洒落落天际。
杨柳堤旁的巨石上,秦梦箩盘膝而坐。绿色罗衫外罩着的雪白小坎肩,将她秀丽的小脸儿衬的格外生动。
柳枝上缀着的点点绿芽,随着这扬洒的晨曦如琉璃般笼罩在绿衣少女周身,稀稀疏疏,星星点点,将她的轮廓晕染的格外灵秀,宛若精灵一般,灵气四溢。
绿衣少女的对面,一个男子长身而立。这人面如冠玉,眉目如画,狭长的双眼中藏着狡猾,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些许脂粉气。
清辉弥漫,佳人如画。
原本的一幅才子佳人的唯美画面,却被一根破空而出的藤蔓所打碎。
“你并不是我要找的人。”秦梦箩随手扯了扯狐绒的坎肩,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男子,总是隐着笑意的星眸此刻却溢满了浓浓的失望。
“为何如此确定?”男子笑吟吟的欲走近,却被陡然而出的藤蔓所制止,他停住脚步,目光落到藤蔓上,并以一指轻点藤尖,笑容轻浮:“若是伤了我,待你恢复记忆,可是会心疼的。”
“我说过一次了。”你——不——是。秦梦箩想,眼前这个满脸轻浮的男子怎么会是那个梦中人?何况,他还一直认为自己是失去记忆后,来寻找情郎的。将自己的梦解读的如此肤浅的人,必定不会是。
这几年,凡是见到与梦中人有一丝相似之处的人,她都会加以试探。试来试去,人倒是看了不少,真正是的却一个都没有。如今更是倒霉,遇见了这么一个讨人嫌的家伙。
“何必如此认真。换我做你的情郎又何尝不可呢?”男子以指尖拂开藤尖,又靠近了几步,伸出手欲拉秦梦箩:“来,我定会比那人待你好。”
“呵,不知好歹。”秦梦箩一声轻笑,灵巧的跃下石头,落地时,裙袂轻扬。然而她手中的藤也在跳的同时挥了出去。如同春色般醉人的藤蔓看似轻柔的落下,却在那人的手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疤痕。
“啊!”男子疼的脸色苍白,不料想这丫头还会有武功,一时轻敌的后果令他生了警惕之意,他跳开几尺,嘴角的笑意僵硬:“臭丫头,你会武功?”
“什么武功啊?”秦梦箩眨眨眼,笑容娇柔:“不过是一根藤蔓罢了,能有什么威力。”她站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支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只能说你这身子骨,太……呃……太单薄了。”
“你!”男子被她的话中有话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恼怒间还不忘撕下一条衣服将手包扎好。
“喏。”秦梦箩看看他,把不知从哪变出的一瓶药扔过去,准确的投进那人的怀里:“每隔半个时辰抹一次。”
“嘶……”男子扔开瓶子,疼的弯下腰。
“若是不抹这药,你这手可是要废了。”秦梦箩心里升出些许愧疚,觉得自己下手太重,毕竟那人毫无防备,自己不该偷袭。
“废了也罢!”男子面露痛楚,额间也渗出了汗珠。“谁稀罕你这妖女的好意!”
“真的很痛么?”秦梦箩上前几步,一边把藤蔓绕在腰间一边走进半跪在地上的男子:“不会的啊,我刚才下手没这么重的。”她蹲下身子,抬起男子的手端详着:“入肉几寸,没伤到筋骨,只是扎了几根藤刺而已。”
放下手,她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迎面而来的粉末眯住了眼睛,顿时感觉天地暗,眼睛痛的紧。
“哈哈哈。”耳边传来男子夹杂着颤音的猖狂笑声,“你这婊子未免太狂了些,竟敢欺负到我杜青科头上来了!你可知我与当今最受圣宠的小侯爷是什么交情么?!小心你被灭了族。”
“我看,你的手还是不痛,竟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秦梦箩嘴角噙笑,好像那眼中的钻心疼痛在别人身上一样,唯有那青白的脸色泄露出了她的痛楚。
“你……”杜青科怔了怔,声音有些颤:“中了这销云蛊,便无药可医。再有些时候,你这眼就瞎了。哼,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我的手有的是名医诊治,而你,就在这深山老林里等着喂野兽吧。”
“销云蛊?”秦梦箩干脆做到地上,尽力去忽略从眼上传来的疼痛,不算太重,却丝丝都如毒蛇般在体内不停流窜,直进肺腑。“那不是云苏子之徒云岫所制的药么?听说只有云岫所在的无琴谷和小侯爷风卓玉那有些。”
“哈,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与小侯爷交情匪浅么?不过是一味药,即使是整个侯府,如果我要,他也不敢不给。”
“是么?”秦梦箩轻笑出声,双手抱膝。当今的小候爷,呵呵,你不是说,如果我需要帮助时,你就会出现吗?那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当然!”杜青科一笑,忽然声音放低,秦梦箩顿时感觉到一股不祥的预感。“你说,在你被野兽吃了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先尝尝鲜呢?”
“你敢。”纵然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梦箩,这时也心慌恐惧。眼前尽是黑暗,她本能的一寸一寸的后退,一只手握住腰间的藤蔓,另一只撑在地上的手死死的揪住草,缕缕的草香冒了出来。
这时,一道闲散的吟唱声徒然响起。
那声音悠悠淡淡,清清朗朗,似风似水般轻盈的在空气中暗暗浮动,听不出唱的什么,只是在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清疏宽放之间带着几分醉意,像是在笑问苍天,自己唱到哪里,伶俐欢畅之间又带着分孤吟,宛若几番凉雨落入人心,醉意顿消,只觉酒易醒,思正苦。
那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仿佛从天籁传出。
初冬时节,这如水般叮叮咚咚的吟唱声若有若无,亦真亦幻。天地之间的千万种声音齐齐静默,只剩下这似草香般的一缕吟唱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刹时间仿佛春波如醉,候鸟归来,令人心生暖意,沉醉其中,好像连疼痛都消失了一样。
只是,这歌声深处,未免太过寂寞了些。
歌声戛然停止,让人不免惋惜,那人似乎从千里之外瞬间来到了眼前,然后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在他们的面前走过。
“喂!”秦梦箩听着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心下一急:“你怎么见死不救啊?!”
那人停顿了会儿,才慢悠悠的说:“我没看出来谁需要我救。”
“我啊!我被他弄瞎了,你看不出来?!”秦梦箩怕他没看出来,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现在应该变成黑的了吧?他下毒了!”
“你是谁?!别搅和我的好事,从哪来的滚回……”杜青科迈步站到秦梦箩前面,嚣张的看着那个人,可是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啪’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抽到脸上的声音,然后听见杜青科的呻吟声。
“我本来不想插手的,可你的态度是在很需要教训一下。”那人的语调很平淡,很轻,听起来轻轻散散,只是淡淡的说,淡淡的听,仿佛无论多大的事情都无法令他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你!哪来的杂种!”杜青科杜青科吃痛的抚着被他用树枝打到的脸颊,气得牙齿咯啦作响,想他习武多年,也算是一流的高手,今日却被两个小娃子用藤蔓和树枝打中十分,现在倍感耻辱,又看到那骑在驴子上面的年轻人还一是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更是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
杜青科大喝一声,一拳打了过来,掌风劲劲。可到了那人周围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软化下来,好像花拳绣腿般软绵绵的,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你哪得来的销云蛊?”那人突然问。
提到这,杜青科又嚣张起来,他扬起下巴,根本不知道自己肿起的半个脸颊是多么的滑稽。“当然是从当今小候爷那得来的。”
“你还认识小候爷?”那人的声音不冷不热,语气不温不火、散散淡淡,找不到焦点,却出奇的好听,闲淡间带着几分如叹息般的寂寞,还有些冷然的讥诮。“可惜,小候爷竟然结识你这种人。”
“你说什么?!”杜青科脸被气的一阵青一阵红,却又碍于那人奇异的武功而不敢靠近。
“你没听到我说什么?”他低沉道,声音很好听,好像是从远方飘来后便融进了大海中,寻不见痕迹,却听得见声音:“我说,风卓玉识人的本领真是不好。”
“但他的人,我是不会动的。”他淡淡的说,声调和缓,不紧不慢,让人莫名的觉得,好像他所陈述的事情全部都是事实一样,没人会去质疑。“在我还没后悔之前,你自己走吧。”
他的声音空灵轻柔的好像蛊咒,杜青科怔怔的站起身,眼神空洞的少了焦距,如木偶一样转身离开,也忘记了使用轻功,就那样直直的走,没有方向。
“他走了?”秦梦箩问,闭着眼睛将头转向那人所在的方向:“你认识他?他怎么这么听话的就离开了?”
那人没说话,似乎离开了。
“你走了?”
“如果我真的走了,你问这话还有什么用?”那人好像淡淡的笑了,声调不再那么低沉。
“刚才我太激动了,失礼了。”秦梦箩有些尴尬的一笑,刚才真的是吓坏她了,纵然是踏足江湖几年,但今天这样的事,她也是没遇到过的。
“你的眼睛,我救不了。”他没再顺着她的歉意说一些客套的话,反而说起他的眼睛,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的声音里没有一点遗憾,只是平淡的陈述他救不了眼前这个瞎女孩的事实。
“我知道。”秦梦箩习惯性的抱着膝盖,并且把下巴放进柔软的狐绒之中,这个孩子的动作透露出她心中的那丝无助。
三年了。
寻了三年的她,不但没有不耐,反而对那个的好奇越来越浓厚。虽然她并没有想到过放弃寻找,但是她害怕了,怕自己无法在寻找下去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而她除了求救根本无能为力。她什么都不懂,还很意气用事。再加上现在她又瞎了,这样的她,如果能在江湖里生存下去?又如何去寻找他?
她叹出一口气,眼前无尽的黑暗,使她突然增生出一种无力感。
可在这时,一双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发顶,那个人在秦梦箩面前蹲下,把手放到了她的头上,他的手心温热,好像有魔力一样驱除了她心底的无助。
秦梦箩感觉到他的袖摆轻拂过自己的脸,如沐春风般,带着细细的风,淡淡的香。
他没有说话,可却让人感受到他的安慰——像在对待孩子一样的温柔。
那种感觉,很安心,很安心。
“好了。”良久,他低声说。
“嗯?”秦梦箩不知所以的抬头。
“睁开眼睛看看。”
她迟疑的睁开眼,只觉得疼痛感渐渐的减弱,然后些许的光亮渗入了视线内,只是一切都变的模糊不清,影影绰绰,好像被水晕开的画卷一样。
“我只能让你模糊的看东西,想要根治,还是需要解药。”秦梦箩一睁开眼,便见一个人站在一头纯白色的坐骑旁,风姿卓绝,一袭青白色的袍子颜色很浅很淡,在她看来更是模糊不清,好像浸了水般,就连他的五官都被晕染开。
他的衣衫很合身,少一分则少,多一分则多,长衫下身形挺拔修长。他负手而立,那样子十分好看,隐约中,只见他黑发随风轻扬,如同春风细水。
周遭的山水都很模糊,可他却好像一个模糊有清晰的存在,清俊若神的五官渐渐浮出水面,叫她看的真切。
宛若朦胧春风中摇曳的栀子,清清淡淡,又如一方清白的纸卷,干干净净的,无法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好像轻描淡写的一笔,自以为已经忘记,却不知他以在你心底落了印记。
那人不是没有感受到她的注视,但却没做任何反应,只是找了块空地坐下,安安静静的坐着,看着碧蓝的苍穹,好像他每天都是这么看着一处,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
“谢谢你。”秦梦箩真心的感谢。
他微笑,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秦梦箩的道谢。
“你叫什么?”
“忘世。”忘世、忘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说出的同时就随风飘散,消失了踪影,可秦梦箩还是听清了他的名字——忘世。
带着些禅宗意味的名字,从他口处说出,委婉动听,如同孤吟独念。
“忘世。”秦梦箩轻轻念了遍他的名字,随即语锋一转:“跟你很相配。”
“是么。”他淡笑,深海般的气质变得温柔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似乎连周围的事物都跟着笑了起来:“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倚在石头上,悠然的吟起了不知名的曲子,眼睛依旧看着远处,海一般的眸子里映出了一派蓝天白云。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
忘世依旧看着天,秦梦箩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时间没了话说。忘世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秦梦箩觉得有些尴尬。
“那个……我要走了。”
“哦。”他不咸不淡的应了声,先秦梦箩一步站起了身,悠然闲雅的倚靠在坐骑身上,低眉信手梳理着坐骑的毛发,十指陷入了蓬松的毛发之中,“切记,你这眼睛过了半月不得解药,便回天乏术了。”
“那无琴谷在哪?” 其实得到风卓玉手中的药倒是简单许多,可她知道,几年前,那药被皇帝要了去。所以今日,她除了去无琴谷寻药,别无他法。
即使不寻药,这无琴谷她也是要去的。
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和不得不去的心——她要去寻人。
“无琴谷在西山,而其余的就与我无关了,到了那自会有人带你去。”他拍了拍坐骑,笑:“驴儿困了?我们这就回家。”
驴?秦梦箩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些,究竟是什么驴竟然能像马一样神采飞扬,还长着一身如雪般美丽的毛发,可还没等她看清,忘世便消失了踪影。
秦梦箩轻叹,伸手抽出腰间的藤蔓,暂时当作拐杖,摸索的向无琴谷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