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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悼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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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傅——”枕绿大声喊他,却被人流挤得越来越远。
“怎么跑了。”她疑惑地自言自语。
他分明看到自己了。
枕绿摇摇头,没有继续追,顺着人流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夜市里热闹非凡,到处悬挂着形态各异的灯笼,孩童们手里举着金鱼灯兔子灯穿梭于街道旁。
枕绿饿了一天,只吃了两个桃子,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馄饨香味,忍不住往馄饨摊走去。
馄饨摊老板看到枕绿,惊喜地睁大眼睛,笑道:“小师父是今天的观音?!”说罢,忙放下手里的碗筷,迎上去招呼她:“小师傅快来吃碗荠菜馄饨,可香哩。”
枕绿微笑着点头,找了个无人的长条凳坐下。老板很热情,拉开摆放生馄饨的木屉,往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下了二十多个,笑着回头问她够不够。
“够了。”枕绿回答道。
大明战火连天,本来得过且过的灰暗日子,因着礼佛游街,给百姓带来了不少的惊喜和希望。
“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太平。”老板一面捞馄饨,一面摇头叹息。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快了。”枕绿宽慰道。
“承菩萨吉言,希望明年还能在这里给小师傅煮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一定会的。”枕绿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板闲聊,余光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树下,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是——
枕绿突然站起身,往那个方位冲过去。可没跑两步,面前突然出现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孩童们你追我赶,在看到枕绿的装扮后,稀奇地围着她打圈。
“菩萨,你是观音菩萨……”
“快来看,菩萨在这里……”
枕绿焦急地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却无法脱身,只好蹲下身,轻轻地推开身旁的孩子:“乖,先让我走,等会陪你们玩儿,好吗?”
“好!”孩子们也算听话,异口同声答应了她,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枕绿抬起头,再度望向那棵大树,可树下的人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这有什么好玩的。”
谢安戴着面具,漫不经心地制止想要凑热闹的人:“我们去玩别的。”
白鄢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套圈摊子,听谢安不愿过去,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我自己去玩,你在这等着吧。”说罢,头也不回,一个人往摊子那里走。
套圈摊子前围了好多人,交了钱后,摊主就将竹蔑弯成的竹圈分给他们,站在石灰线外,投中什么给什么。
石灰线内摆了许多陶瓷娃娃,陶瓷糖罐,柳条哨子等等,除了各类器物,还有不少的活物。
白鄢在看到糯米团子似的小白兔后,眼睛怎么也移不开了。
“我想要兔子。”白鄢兴奋地交了钱,顺利拿到十个圈。想象总是美好的,手里的竹圈投出去了九个,一次都没成功。就在她深深吸气,准备投最后一个时,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
“我来。”
是谢安。
白鄢将最后一个圈给他,不禁在心中暗诽:口嫌体直。
就在出神间,竹圈呈一条抛物线,稳稳地套住了白鄢心心念的兔子。
“恭喜公子,套中兔子一只。”摊主高喝道。
白鄢没想到他手劲那么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跳起来,“中了,中了!”
她扑进男人的怀里,连声道谢:“谢谢,谢谢。”而谢安仍是淡淡的神色,不紧不慢道:“就这一只丑兔子,能让你这么高兴?”大掌自然地环住了她。
“它才不丑。”白鄢做出个鬼脸,从他怀中跳出来,去接摊主递过来的笼子。
周遭熙熙攘攘的吵闹声让谢安头痛,他随手将面具一丢,淡淡地拉住她的手,“走了。”
“头又痛了?”白鄢觑他脸色不好,带他往人少的角落去。
他这是老毛病了,近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和严重。
两人沉默着下了桥,顺着河道慢悠悠地走。河道两旁光线昏暗,是以没有摊贩摆摊,就连路人也几乎见不到一个。
火光和喧嚣被桥隔在上面,桥上桥下仿佛是两个世界。
“公子,夫人,请留步。”安静的河边突然传来悠荡的人声。
白鄢闻声望去,讶异地发现树下坐着一个算命瞎子。
“夫人可要算一卦?”
白鄢摇头:“不了。”
瞎子闻言,只是笑:“世子殿下,小人给你算一卦?”
“你不是瞎子!”白鄢警惕地后退,并左右打量,提防埋伏各处的刺客突然跳出来。
“不,小人确实是瞎子。”他笑笑,继续说道:“夫人莫怕,此处只有小人一人。”
“你胆子倒挺大。”谢安轻嗤出声,“在这里等孤多久了。”
“只是碰巧。”
“碰巧?”谢安冷哼。
“夫人,抽签否?”他晃动手中的竹筒,却对着谢安的方向意有所指:“方丈所言未必是真,殿下何不再试试。”
白鄢不想继续呆在这奇怪的地方,忍不住说:“我想走……”话音未落,瞎子声音又起:“殿下不在意?”
谢安轻呵一声,温暖有力的手紧紧地拉住身旁的人:“去抽个签就走。”
白鄢听不懂他们的对话,稀里糊涂地随谢安来到摊子前。
瞎子将手中的竹筒重重放下,伸出手:“请。”
白鄢心里无由来地涌起一阵不安,于是抗拒地甩开谢安的手:“我不要抽。”
“你想抽就自己抽。”说罢,就要离开这个令她不安的环境。
“别怕。”谢安见她又耍小性子,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居高临下打量着瞎子的脸,随意抽了一支。
尽管河边昏暗,他的视力不佳,但仍清晰的看到竹签上的谏言——
唯心所现,唯识所变。
谢安不动声色松了口气,讥诮地将竹签扔到瞎子的面前。
“故弄玄虚。”言罢,就要离开。
“且慢。”
“殿下方才是帮夫人抽的,请再抽一支。”
瞎子声音闲适轻松,带着把握,似乎看穿了谢安心底的顾虑。
眼底的杀意转瞬即逝,谢安动作冷厉,再度伸向竹筒,却在即将触碰到竹签时,手指一转,抽走旁边的那一支。
他看一眼签上的谏言,嘴角微微上扬,连带着眼睛里都有了笑意。
“如何?”
谢安不答,只漫不经心地收起。
算命先生眼睛虽瞎,耳朵却好使。在感知到谢安松懈的气息后,连笑两声,拱手祝贺:“恭喜殿下,恭喜夫人。”
谢安淡漠从容地带白鄢离开,却在上了回府的马车后,沉着脸将竹签拿了出来。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阁。
是一首悼亡妻诗。
“啪。”竹签应声而碎,发出一声不小的声音,却没惊醒熟睡在他膝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