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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怀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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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夙素追上莲兮。莲兮正与谛迦在林中走。夙素便紧随其后,悄悄张望。
谛迦走得很慢很慢,不要十步,便要停下来休息。莲兮虽然很有气度,却忍不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我背你走。”她不由分说地抓住谛迦的胳膊,便要把谛迦背起来。
谛迦涨红了脸,不迭地叫着挣扎:“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夙素会不高兴!”他向旁一闪,脚下一滑,竟跌坐在地。他头上满是冷汗,颇有些无奈地笑,满脸都是尴尬。
谛迦怎么了?他那虚弱的样子,不像矫饰。夙素忧虑:他还记得我,正如我也惦记他。如此远远地张望,该是最好的距离,可还是希望,可以靠近他!让他抱着才好!
莲兮露出纳闷地神色:“谛迦,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谛迦闷闷地“嗯”了一声,接着莞尔一笑:“那么婚期就可以继续延迟。”
原来谛迦病了,婚期延后,他们还没有成亲。夙素微悬的心,悄悄放下许多,然而更多的担忧浮上心头:谛迦什么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这样虚弱?虽然一向温柔可亲,可面对恶灵与猛兽,他曾是那样矫健果敢的人。
“好似我为了自己,希望你永远病下去一般!”莲兮叹口气,接着笑了一下,“难道你不希望婚期延后?”她可不是那样无良的女子。她只是爱着薛锐,不爱谛迦,不想嫁给谛迦。而谛迦喜欢夙素,他只是孩子气地,用她来要挟夙素罢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讨厌我!”谛迦挤挤眼睛,顿时眼泪汪汪,极其委屈的模样。
夙素吐吐舌头,用爪子在脸上挠了两下:谛迦好不羞,谛迦又撒娇。
莲兮失笑:“小王子殿下,拜托!你比我大三岁,你冲我撒娇不怕夙素知道?”
谛迦依旧低声说:“我就知道,你分明不喜欢我,讨厌我。”
莲兮又叹口气:“我怕你了!”她伸开双臂:“谛迦乖,谛迦如此漂亮,人见人爱,来,姐姐背你。”
谛迦顿时笑容璀璨:“我不要,你不喜欢我,夙素喜欢我,我只要夙素!”
夙素心中一暖,一激动,纵身跳出,忘情地想要跳到谛迦怀里,不想施力过大,从谛迦头顶飞了过去,“啪”一声,四爪着地,又滑出三尺。
“白狐!”莲兮和谛迦不约而同地叫出来,两人争先恐后地扑过去。莲兮轻而易举地按住谛迦,从谛迦旁边一闪,纵身扑到夙素身上,将夙素压在身下,然后抓住夙素,搂在怀里!
夙素伸出舌头喘气:莲兮,你差点压断我老人家的老骨头!
莲兮抬起头,微露得意:“这是我的!”
谛迦笑了笑,笑的很温柔:“那么我娶你,你的就是我的。”
“谛迦!”莲兮怨怒地将白狐塞到谛迦怀里,咬牙切齿,“我要告诉夙素,告诉她你是这样笑里藏刀两面三刀落井下石装傻卖乖的绣花枕头!”
夙素吐吐舌头:嘿嘿,我老人家知道了!
谛迦抚摩白狐,依旧一脸乖顺的笑容:“乖狐儿,你要再跑,我就扒你同类的皮,真的,不骗你。”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链子,一端卡在夙素脖子上,一端系在他手腕上。
夙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好谛迦,居然设计我老人家!
“原来你早有准备。” 莲兮皱眉。
“你看她多么像夙素,突如其来,又突然离去,”谛迦笑着,淡淡地说,“其实我只是不想失去而已。”
谛迦像个漂亮的孩子,好似没有心事,可如此淡漠的言语,却似乎能投射到心里去——谛迦害怕失去,谛迦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淡泊优雅无忧无虑。
莲兮半晌无言。谛迦想做什么,总是势在必得,他无论做什么,都有理由,没有理由,也可以创造一个好似十分充足的理由。那是极其温柔的霸道,就如同谛迦喜欢夙素,也晓得她痴迷薛锐,却一直宣称,要迎娶她,又一直设法延后。谛迦不是孩子,却像个十分执拗任性的小孩。
谛迦很腼腆羞怯的笑着:“莲兮,你叫马车来好不好?我不想走路,走路好累。”
莲兮撇到谛迦额头的冷汗,便说:“不要乱走,我很快回来。”语气,便如长辈面对小孩。
谛迦很乖地点头,很乖地笑,抚摸着白狐皮毛,像个很乖的孩子。
夙素撩起一只狐狸眼,谛迦的眸子,是深深的忧伤地黑色,透着一丝明澈的婴儿蓝。他的笑大多停在嘴角,眼底总是深黑,没有丝毫笑意。夙素将头扎在谛迦怀里,谛迦的身体是温热的,可心跳很慢很慢,谛迦病了,病的很严重。她抬起头:谛迦,你在痛么?
谛迦抱紧白狐:“我不要莲兮,我只要夙素,可是我如何才能拥抱夙素?夙素是不是不喜欢我?”
分明抱着夙素,却要夙素!夙素做个鬼脸:你抱着我好了,不过不要试图剥我老人家的皮,还有,别忘了给我烧鸡!
莲兮叫来谛迦的随从。谛迦抱着白狐,慢吞吞地上了马车,车内居然三尺高的竹简,还有一尺高的丝帛,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字。
谛迦不禁皱眉:“不是吧,都是奏章?先前不是都送府邸么?我刚刚好一点儿,王兄如此忍心。”谛迦的王兄即位,谛迦身为辅佐,大小奏章,先由他过目。
“奏章都在府内,这些是你发告示,征求的那些关于妲己的书简。”莲兮随意拿起一卷丝帛:“这些你说是夙素要的,但我看她并不注意。”
夙素纵身扑去,谛迦一抬手,夙素悬在半空,被谛迦抱回怀里,谛迦微微地笑:“或许她生我的气,或者她和我玩笑。没关系,等我找出最好看的妲己故事给她,她就好了。”
笨蛋谛迦,我老人家哪里有生气,哪里和你玩笑,我老人家正要看,你拦我干吗?夙素轻轻一咬,咬谛迦的肩膀,谛迦轻轻一颤,捧起夙素。夙素和谛迦相对,谛迦的眸子闪过一丝亮光,随即闭上了眼。
狡猾的谛迦!夙素狐疑:还没有用力,他也痛么?
“咬伤你了?”莲兮问。
谛迦摇摇头,随即微笑:“头晕,我看着小狐狸,不晓得为什么,又想到夙素。”
莲兮也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夙素莫名其妙地离开,又莫名其妙地移名换姓地回来,改名叫什么其婳,而且那么乖顺文雅,一点儿都不像她。”
其婳?我哪有该名叫其婳?其婳是什么人?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夙素纳闷地很。她晕掉了,难道有另外一个人,和她相貌相似,名字叫其婳?!
“其婳是其婳,其婳只是像夙素,她不是我的夙素。”谛迦好奇地看着夙素的尾巴,左摸了右摸:“莲兮,一条尾巴的狐狸,不是妖精吧?”
“你有没有派人查过其婳身份?”莲兮问,“你行事严谨,断不会任来路不明的人入府。”
“难道夙素不是?”谛迦笑道,“我还不曾知道夙素的身份,依旧爱她。”
“我才不信你不知道!”莲兮不以为然,“不告诉我就算了。反正你诡秘的事情多了,我见怪不怪。届时我一一告诉夙素,说你心计深沉,诡异狡猾,不择手段。”
谛迦依旧含笑:“莲兮不好,莲兮诬陷我,我要告诉夙素,不认你做姐姐。”
莲兮“哼”了一声:“让给你,让夙素叫你姐姐!”
叫谛迦叫姐姐?好主意!夙素在谛迦膝上跳动不已:现在叫出来多好,吓谛迦一跳!
“其婳是天遥宫排行第三的杀手无焉,擅易容与蛊毒,据说从未有人见过她真正面目。其实我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夙素,虽然她是夙素的样子,可是却装做不认识我,却又对我很好……”谛迦莞尔一笑,“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我?”
“谛迦小王子温柔体贴,聪明能干,人见人爱!”莲兮笑了一声,“既然你知道,就不消我提醒,你要小心噢。你伤病不愈,是不是她偷偷下蛊?不要因她是夙素的样子,意乱情迷。”
“谨尊莲兮教诲,谛迦紧记在心!莲兮,你知道的,我没有事,我是装的!”谛迦微笑作揖,“装的不像,见笑见谅!”
莲兮摇摇头,叹了口气。谛迦的相貌过于精致,是种超出凡人想象的漂亮,有种超越性别的清醇,而且他满身淡泊,一种出尘之姿,一点儿都不像俗世中人,可他偏偏身处利欲交织的宫廷,恰周旋与阴暗复杂的漩涡中,而且左右逢源。尽管如此,谛迦依旧是无害的,善意的,超脱的,漂亮的。
谛迦展开竹简,夙素也凑着看。
夙素答应了梅老,代他寻找妲己下落。可数千年过去了,若那妲己有灵,也已在轮回中,周转数次,如何记得千年旧事?
过去种种,虽能影响现在,可毕竟无法改变。无法改变的事,那么执着,岂不是自寻烦恼?人生怎能事事如意?不甘总是难免,慢慢忘记就是了。夙素看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盘起尾巴,钻到谛迦怀里,开始睡觉。
千年是等待,千年也是希冀,我在千年的彼岸,默默的等你,你可以把我忘记,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悠长又悠长的声音,直接透射到心里,拨动的心都乱了。
夙素睁开眼:“谁?谁在这?谁在说话?”
“夙素,夙素,你可认得我?”远远一名素衣女子,手持团扇,烟眉秀目,眼若横波,仿佛从画中走出,婉约轻盈,美丽动人。
拜托,夙素只是济济无名的小人物,一个无法变身的小白狐,若干年来只认得几个不甘心的鬼魂,还有若干傲慢古怪的妖精,还有些天天抱怨和祈祷的人类。她摇摇头:“刚刚是不是你在对我说话?”
“我刚刚说完:夙素,夙素,你可认得我?”那女子一笑嫣然。
夙素摇头:“不好意思,这辈子我不认得,认得也忘了。”
“我是意湄。”那女子幽怨地叹了口气。
意湄,这名字有些耳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夙素做个友好的笑:“我没有欠你钱吧?要钱的有,要命不给。”
“你可知道,清皓去了哪里?上黄泉下碧落,我都找不到他的痕迹。”
“不用跑那么远吧?他装死,后来跑掉了,当然在人间。”
“你是说,他还活着,可是,我怎么寻不到他的气息?”那女子幽怨的叹息。
“天地这么大,找个人何其不容易?何况,他又不是人!”夙素脱口而出,突然想到不知对方身份,不该说出清皓是狐狸精,“我开玩笑的。是不是他欠你什么?”上黄泉下碧落,说的好轻巧,这么简单就在天地间轮转,这意湄是什么人?
“若他不想见我,我搜遍天上地下所有角落,也不会有结果。”意湄苦笑:“他一直是,那么坚定的按照自己意愿的人,绝对不会因我而左右。”
夙素搔搔脖颈:“不明白,不过看来他欠你好多的样子。”
“让我给你个梦,梦中有过往的情景,那些湮没在时空中的千年旧事,影响与见证现在的快乐与困厄,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意湄将衣袖一挥。
夙素眼前一白,揉揉眼睛,突然醒来。她用爪子挠挠头,怅然不明所以。她在马车里,坐在硬硬的书简上,谛迦躺在一旁,已经睡着。她怔了怔,想了想:我梦见了一个女子?那是什么人?她抓抓脑袋,依旧困惑,却见脚下湿漉漉一片,是她的口水。她瞪大眼睛,一些似曾相识的字眼,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