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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   摩天轮落地,游客熙攘,奔出涌进。观景舱停在乐有薇面前,舱门打开,叶之南把两张票递给检票员,对乐有薇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眉间心上,无计可回避。乐有薇踏进舱内,却是相对而坐的情侣间,她暗暗叫苦。
      叶之南跟进来,舱门合上。有笑自他唇边漾开来,无人打扰,很理想。人前,他跟着大多数熟人喊她有薇,人后喊她小乐,她调侃过,说他像个国企领导。
      小月亮。
      她千娇百媚,余香袅袅,一笑眼睛就弯成两只小月亮。
      全透明座舱,路灯光斜映进来,一声轻响,旋转开启。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灯光也瞬时亮起,光影游离,落在彼此脸上。
      明知叶之南在看自己,乐有薇只看外面,仿若事不关己。
      观景舱缓缓升高,相距太近,清晰地闻见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以及很淡的酒味。乐有薇悄悄把手伸进包里,自从把江天视为最高等级的大客户,她就在手机通讯录里设置了快捷拨号,长按一个数字键即可。她盲拨了出去,约莫响了两声,她就摁掉了,但愿江天会回拨过来。
      叶之南闲聊一般:“在安徽征到好物件了吗?”
      乐有薇仍在观景,面容静如止水:“我想索取,别人不肯,那就算了吧,强求没意思。”
      叶之南静下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堵他的口。可是她以为,有人干不出强求的事吗?早该强求了,她和丁文海在一起时,就该强求。
      相遇的时候,只是怜惜,乐有薇出席拍卖会,刘亚成打听她:“你真不下手?那我可就下手了。”
      叶之南强调:“她有男朋友。”
      刘亚成嗤笑:“毛头小子能给她什么?看我的。”
      美太容易被人觊觎,也太容易被攀折。叶之南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情,把乐有薇推荐去老友开的画廊做兼职,那里离她大学只有三站地。他想尽力维护她的洁白,教她不要因为生活困窘而低头。
      一块古玉,乐有薇都要求洁白无瑕,何况是人?怪自己,初相识时,浪迹花丛,风月情浓,被她见到过。
      也怪自己发觉对她的心意太迟。乐有薇大学二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得知她想出国留学,跟初恋少年卫峰团聚,叶之南心里一空,驱车去学校,却没见到她。乐有薇总有太多事要做,上课,去画廊打工,找外籍同学练口语……
      叶之南请乐有薇的同学吃饭,连请了几次,总算在阶梯教室堵到乐有薇了。她抱着书,去意坚决:“这两年在画廊打工,费用攒了不少。我想申请全额,得去图书馆做模拟题啦, offer下来再向师兄报喜哦。”
      摩天轮来到了最顶端,乐有薇真的在专心看夜景了,灯影晃落,像黑夜的海面,潮水涌动,又退去。
      外面的风大了些,观景舱晃动起来,铃音突兀响起,是江天。乐有薇立即摸出手机,接听:“我在游乐场摩天……”
      叶之南欺身而近,按掉关机,狠狠将她推在透明的舱壁上。观景舱瞬间激烈地颠簸,叶之南的唇覆下来,可是乐有薇比他更快,咬住唇,决绝抵抗的姿态。
      吻停在了近处,叶之南带了怒意,扣住了乐有薇右手腕,把她扯进怀里。
      他给她时间,等她放下卫峰,她却转头去和丁文海在一起。他不放过她了。
      叶之南的呼吸缠绕在颈间,乐有薇的血全聚在脑子里,全力收敛心神。叶之南揽着她后腰,手臂拢紧,把她牢牢拘在怀里,脸轻贴着她的脸,鬓角至下巴很轻微地蹭着,粗粝,酥麻。
      人都会贪恋柔情,但是两人之间势比人强。论天时,自己刚查出身患重疾;论人和,师兄是郑好的心上人;惟有这四百米的高空,不在尘世间,勉强能占个地利之便。
      在这短暂的时刻,乐有薇让自己放下理性,左手环上叶之南的腰,娇声说:“师兄,想和你说说话。”
      不想让方才那一幕再度发生,但是走不了,相安为好。
      叶之南放松了些,不再钳制乐有薇的手腕,转而覆上手背。座下三千人,他都应对自如,但在一个女人面前,紧张得身体僵直,整晚都面孔端肃,当乐有薇左手贴在他的腰间,他整个人都柔化了,有了笑容。
      一只手用来相依,一只手用来拥抱。两张脸,紧密无隙地厮磨。
      乐有薇注视着叶之南身后的远方,璀璨都市华灯千盏,她淡声说:“每当我有很开心和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找个游乐场疯玩。”
      第一次逛游乐场,是6岁生日,爸爸妈妈陪乐有薇庆祝,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全城灯火如同星河,壮丽辽阔,乐有薇喜欢得不想走。
      游乐场营业到晚上10点,爸爸妈妈就一次次带女儿重新乘坐。到家了,乐有薇还在回味,爸爸就把所有的灯都拿出来,点亮了,陪着她,他说今天是薇薇的生日,寿星最大。
      爸爸在灯具厂修理部工作过,家里有很多做测试用的灯。乐有薇说:“那天晚上在满屋子的灯里睡着,到现在也还是习惯开着灯睡觉,到现在也还会买摩天轮不限次数的票,坐在上面一圈一圈转,不到散场就不离场。”
      乐有薇总以笑脸示人,很少提及私事,叶之南只知道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刚认识的时候,乐有薇才19岁,就打扮得很成熟美艳,但她说起父母,仍像小女孩似的,喊着爸爸妈妈。
      摩天轮回到了地面。周围的观景舱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两人保持着抱拥姿势,舱门开启,又关闭,慢悠悠转动,周而复始。
      厂里效益不好,爸爸下了岗,他和几个同事凑了钱,开了电器修理行。在修理行,爸爸的维修业务逐渐扩展到日常用灯、影视剧组的道具灯和咖啡馆的装饰灯,无意发觉其中的商机后,他开始有针对性地收旧货。
      几十年上百年的老物件,用不了,很便宜就能收到,修补妥当,能当个像点样子的摆设卖掉,既是爸爸的兴趣所在,还能补贴家用。
      乐有薇看了片刻的夜景,复又开口:“我过完生日没几天,爸爸妈妈去青岛收货。他们有个朋友打算转行,在清理自家的旧货店。”
      爸爸对店里的西洋台灯爱不释手,朋友说,殖民期间这种灯很常见,很多都流落到周边大小城市,爸爸妈妈就都去看看。
      从烟台到大连,他们选择坐船。那个寒冷的冬夜,客轮翻沉在大海里。
      叶之南的心绞痛起来,用力地抱紧他的小乐,没能忍住泪。他回想和乐有薇历次出差,若是夜晚航班,乐有薇总选舷窗边的座位,起飞降落,她总在凝望地面的灯光。若那时就知道她的童年情结,或许他能了解她多一些。
      星光稀疏,灯火阑珊,叶之南张开手掌,一丝一丝地抚顺乐有薇蜷起的拳头,让它展开,再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间,交叉,攥紧。
      完完整整的十指相扣。
      万籁俱寂,只剩彼此的心跳声。乐有薇掌心有汗意,这样好的人,何必难为他,对他说实话吧:“师兄,在男女感情上,我出乎意料胆怯,我只要我能要的。我要一生一世,你要一晌贪欢,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谁也不用拘着谁。”
      叶之南更紧地抱着她,哑声说:“小乐,对你,我不是。我一直爱着你。”
      乐有薇整个人整颗心都凝住了半晌,很疼,疼得几乎缩成一团。她死命忍着眼泪,死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稳:“有生之年,我有我的规划。我只想过得风平浪静,拥有的一切都舍不得放手,可你值得被人当成惟一。”
      叶之南明白她在说什么:“小乐,不要因为顾及郑好就放弃我,给我时间,我会安排好。”
      如果我没有时间……
      乐有薇的眼泪溢了出来,她想说,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但是,说了会怎样?叶之南会陪她去看病,陷入做手术或不做的痛苦里,变成一个焦虑的人。
      我已经睡不着了,不想再让你睡不着,你明明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或许,我能被治好?医生说过,三个月再复查,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了,很快就能确定病情是否稳定,稳定就大概就能当个正常人了,不拖累别人……
      叶之南感知到动静,放开乐有薇。乐有薇扭过脸,不想让他看到泪水,努力忍了回去。叶之南扳过她的身子,她被迫面朝着他,他捧住她的脸,吻落在额上。
      唇心灼热,疼惜而珍爱,旋即离开。他说:“小乐,别怕,都交给我。”
      乐有薇凝望着叶之南,从他指缝抽出手,抚过他的眉,他的鬓角,他不复26岁时的锐气,但拥有他如今年纪最好的模样。
      岁月对他从善如流,他始终是让人神魂颠倒的美男子。
      摩天轮又一次回到地面,舱门开了,乐有薇站起来:“走吧。”
      叶之南买的是不限次数的套票,但两人只在摩天轮上待了两圈。乐有薇说过,不到散场就不离场,她没有做到。
      先不给她施加压力了,顺着她一点。被掀翻的手机落在座椅角落,叶之南拾起,交还给乐有薇,和她一起离开观景舱。
      摩天轮外,江天横眉怒目,冷冷看着两人。乐有薇快步上前,江天一把拽过她的手,转身就走。叶之南站在原地,手握成拳,紧了又紧。
      乐有薇脸色酡红,一额细汗,是显而易见的痴态。江天心中生恨,强自按捺:“车停在东出口,那边。”
      乐有薇不语,手在江天手里动了动,却激起了江天的怒意,拇指抵在她手心,手指粗暴地插进她指缝,恶意地想让她疼痛。乐有薇仍不吭声,往他那边靠过去,借助身体的遮挡,强行拿开自己的手。
      在江天要发作之前,乐有薇的手挽进了他的臂弯。她比郑好高得多,郑好总喜欢挽着她走路,牵手是恋人之间,挽胳膊是好友之间,乐有薇总这么区分。
      江天脸色稍霁,心知叶之南在看他们,故意凑到乐有薇耳旁:“你在利用我。”
      乐有薇朝前走,刚才,她拎包里另一只手机一直在响,却没接,江天一定是担心了,才来得飞快,她低声说:“谢谢你肯来。”
      江天嘴角一勾:“跟你师兄抢女人,很有乐趣。”
      江天边说边回头,笑容凝住了。叶之南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穿花拂柳般意态从容,见江天望他,他淡淡一笑,似乎一点都不把对手放在眼里。江天气结,扭头在乐有薇面颊上啄了一下。
      叶之南却笑了,江天不过是来救场的。乐有薇和江天的肢体语言不对,从一开始,乐有薇就在闪躲。
      她也躲过他,但在他怀里,她心跳激越,身体又热又软,叶之南豁然开朗,一双眼睛跟住他们。
      江天的突袭让乐有薇有明显不适,她走得快了些。左上臂有伤,她穿的是蝙蝠袖大衬衫,风来,吹得衣袖鼓起来,像振翅欲飞的鹤。
      叶之南顿悟神话故事里,平凡男子藏起了仙女的羽衣。
      摩天轮离东出口很近,江天的车停在路旁,车内空无一人,乐有薇问:“怎么不喊代驾?我来开。”
      江天把车钥匙丢给她,没好气:“只喝了两杯,就接到你电话了。”
      乐有薇坐上驾驶位,叶之南快步而来,单手撑着车顶,低身看她,近得迫人:“小乐,明天来公司。”
      车已启动,乐有薇恍若未闻,绝尘离去。
      叶之南静立于宽广的夏夜里,恍如初初遇见。郑好那时说,他像梦境一样。乐有薇从后视镜看他,江天问:“为什么喊我救驾,怕把持不住?”
      乐有薇很轻地点了点头,缓慢吐出一口气。
      她动了情,面上的红潮还没退干净,江天气恼:“坦白得不像话。不过已经把持不住了,自己照照镜子。”他扳了一下后视镜,“被他勾引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接受他?”
      乐有薇笑了笑:“哪样了?他对女人有吸引力,吾乃血肉之躯,正常的反应。”
      还能开玩笑,看来脑子还算清醒,江天嗤然:“从你打电话,到我接到你,快一个小时了,还没使你就范,吸引力有限。”
      乐有薇恢复了一些,顺手打开手机:“我意志力顽强。”
      江天哈哈笑:“我晚来十分钟就失守了吗?”
      乐有薇开着车,目光森然:“不会。”
      她严肃得让人陌生,江天说:“还好这里是郊外,而且不是周末,时间也不早了,不堵车。我狂飙到140码才赶上,怎么谢我?”
      乐有薇说:“请你吃夜宵,好吗?”
      江天烦闷:“没心情,在等广告公司的新方案,一次比一次差,我头大。”
      私用的手机开机,很多条信息跳出来,都是郑好。那位“品牌代理商”请郑好和章明宇在慢摇酒吧消遣,郑好发来一大堆照片:“夜景美,酒也好喝,你肯定喜欢。我拍了牌子,回来查查。”
      乐有薇不想面对郑好,回了一条语音信息:“我在跟江总谈工作,你少喝点,玩好了让章明宇喊代驾送你回家。”
      今晚的事,只字不提。乐有薇变道,沿右侧行驶,那边是今生珠宝所在的华夏广场方向:“去你公司看看广告方案。”
      江天从车窗探出头向后望,叶之南仍站在原地。他伸出手,在浩浩荡荡的风里,对叶之南比划一个胜利手势。
      江天发出示威的信号,叶之南面色平静。乐有薇和江天不是情侣关系,他确定了。
      在医院、贝斯特和逸庭轩,几度相逢,江天都挑衅过他,若看到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拉扯,江天能忍着不发脾气?
      阿豹从暗处走来,东出口有一棵古老的大榕树,浓荫将他藏得很好,他拍叶之南的肩:“喝酒去。”
      叶之南摇头:“明天一早跟国外有个视频会议。”
      阿豹说:“都这样了,别撑了,走吧——”
      叶之南冷淡问:“哪样了?”
      路口的绿灯亮了,他们的车停下来。车内,乐有薇和江天互视彼此,似在说笑,女人笑得那么甜。
      阿豹皱眉:“他从酒吧直接杀来的,沿路我都想逼停他,但是担心起冲突,闹到交警那里,查出酒驾就麻烦了。有薇胳膊的伤还没好吧,还帮他开车,你还想什么,算了吧。”
      眼见不一定为实,乐有薇在自己怀里的反应骗不了人。叶之南忽然想到,抱得太紧,很可能碰到了乐有薇左上臂的伤,可她伏在他胸前,那么温柔那么静。
      叶之南眼中酸涩,孤女常来看望这万家灯火,他想给她一个家。他细想乐有薇在摩天轮上说过的话,不算是拒绝,相反,她在提要求。
      她想要一个永远不离开她,让她不担心会失去的人,但她信不过她的师兄。冒着失去郑好,或是给郑好带来一生伤痛的风险,跟他在一起三五个月,大半年,她怎么肯?
      乐有薇自幼失去双亲,习惯了自己扛事,绝少开口求人。有一年,郑好的父亲要做个手术,郑母担惊受怕累倒了,乐有薇和郑好换班陪护。
      病房紧张,她们在床头支了一张行军床,叶之南去探病,望见乐有薇长手长脚地蜷着,责备道:“怎么不告诉我?”
      病房解决后,郑家父母很感激,叶之南说:“郑好是我校友,又经常参与贝斯特拍卖图录的编辑工作,算是内部员工,一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
      乐有薇转头就买来礼物,她向来礼数周全,换言之,她在见外。今晚她却提要求了,曲折地表达了她的矛盾。叶之南很高兴,他想成为被乐有薇依赖的人,他等到了这一刻。
      叶之南表情阴晴不定,阿豹为他不甘:“到现在还养不熟,是块石头也化了。”
      叶之南淡淡问:“我女人多吗?”
      阿豹不以为然:“你对她们又没真心。”
      叶之南说:“她会认为我对她也是一样。”
      阿豹愤愤不平:“她自己也不安分,我就不信她分不清真情假意。”
      叶之南脸色一寒:“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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