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梅子黄了

21、茶铺子

　　梁有情一直跟在皇帝赵策身后，看着他从城北逛到城南，再从城东玩到城西。

　　最后，她一路跟着赵策到了花镜才被迫止步于门口。

　　花镜——熙京城中有名的烟花之所。

　　梁有情看着赵策的背影，无端生出一丝感慨，哪怕他上道一点点，也不会变成现今这般境地。

　　不过细想来也怪不得他，赵策本是先帝酒后与一宫女所生，而那宫女在诞下赵策不久之后便于宫中莫名其妙的死了，赵策后由太后抚养长大，但说是抚养，实则是将他丢给了太监宫女。

　　二十岁之前的赵策，拢共没与高氏见过几面。
　　因为，那时高氏的儿子，前太子赵羿还在世。

　　说起赵羿，又不得不提起十二年前的那桩往事。
　　十二年前，逢太后——当时的皇后高氏五十岁生辰，太子孝顺，感念母后生养不易，欲建两座楼阁为高氏庆生。

　　不曾想，即将完工的楼阁于一夜之间倾塌，时运不济的赵羿被埋在了废墟之下，等官差将他找到时，他已被拦腰砸断成了两截，当场殒命。

　　先帝子嗣单薄，膝下仅有两个儿子，太子薨世后，众臣便将几乎几被人忘却的赵策重新推了出来。

　　尽管高氏不情愿，她也别无他法。只得假意应允，想着日后挑个听话的妃嫔再生个好控制的皇子，谁料，饱受丧子之痛的先帝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两年便驾崩西去。

　　高氏的愿望再次落空，只得抓紧修补与赵策那点儿微渺的“母子关系”。

　　赵策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当上皇帝，便从未想着与朝中肱骨建立关系，高氏在先帝病重期间，陆续安插了自己的亲信进了三省六部，先帝驾崩后，她更是总览了朝政，因此在赵策登基后，他的处境也是举步维艰。

　　若非他识实务，事无巨细都是请这位“母后”过目决断，慢慢地让高氏对他放下了戒备之心，否则他怕是也不能健全的活到现在。

　　登基十年，赵策慢慢变成了一位只知享乐的昏君，长时间流连于花街柳巷，高氏对他一直很放心，也不知近日为何又让梁有情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梁有情在花镜对面的巷子口一处临时支起来的茶棚寻了个角落的位置，顺便要了一壶普洱茶提神。

　　茶铺店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正佝偻着腰伏在案上用木匙将茶叶舀在茶壶里，沟壑纵横的脸上留着极短的络腮胡，灰白相间的头发用发带高束在头顶，倒衬得他精神了几分。

　　那店主认出了梁有情是女儿相，上茶的时候还给她捎了一碟自己煮的花生，他一边朝桌上放着东西一边瞟了梁有情好几眼，犹豫了半响终于开口道：“这附近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小姑娘实在不该来此处，喝盅茶便早些回家去吧，免得你家人担心。”

　　梁有情朝店主莞尔一笑，并未言语。她不等店主动手，便先行拿了只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又从托盘里拿了茶壶自行添上。

　　店主自讨没趣，便也不再多言，收了托盘后便折回了案前忙着给别的客人煮茶去了。

　　没想到店言的话竟一语成谶，梁有情坐了没多久，便有几个醉酒的男子互相搭着肩从远处走来。

　　“那老头儿——”其中一略显肥硕的男人用力的在桌上一拍，扯足了高音呼道，“给爷来壶酒！”

　　“哎哟，各位爷，真不巧，我这儿啊只卖茶，没有酒。”店主顺手提了壶茶便去给那几人斟上，赔笑解释道，“爷，喝点儿小老儿煮的新茶，醒醒酒。”

　　“真扫兴！”那人啐了一声。

　　“你卖茶能挣几个钱啊，还是卖酒好，来的人多。而且你这茶也忒难喝了！”另外稍瘦点儿的男人喝了一大口茶后，嫌弃地将嘴里的茶叶吐到了地上。

　　“小本生意，挣几个糊口的钱。”老人见多了这种场面，也不恼。

　　那几个人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甚觉无趣，便不耐烦地朝老头摆了摆手。

　　老头识趣地退开，走了几步又扭头对那几人说道：“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便是。”

　　“行行行！罗里吧嗦的！”那几人更加不耐烦了。

　　几人喝着茶，胡侃了一会儿天地之后，顿时就没了话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个瘦削的男子嗑着白瓜子，百无聊赖的东瞅瞅西看看。忽然，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梁有情的身上。

　　梁有情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亦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正好便对上了那个男人的贼眉鼠眼。

　　梁有情冷然地扫了那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花镜。

　　梁有情不看那一眼还好，她一看，那冷漠疏离的气质却勾起了那男人心底跃跃欲试的渴望和占有，于是给自己的兄弟递了个眼色后，几人会意地齐齐看向梁有情。

　　瘦男人先站起身的同时松开了手，那些捏在他手里的瓜子便刷刷地掉了一地。

　　老店主听到声音后朝这边看来，见几个同时朝梁有情围去，心下顿觉不妙，便丢了手中的木勺，忙不迭地朝梁有情那儿赶去。

　　“客官，天儿黑，小心脚下，别跘着了。”老人笑嘻嘻地伸出手，想要将几个劝回他们的位置上。

　　那几个人本就喝了二两酒，想借着酒疯挑事儿，见老头子无端跳出来阻碍了他们的乐子，气得一掌将他给推开了去，老人走路本就蹒跚，这一掌推得他直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

　　“闺女，你快些走吧！”老店主半撑着身体还不忘护着梁有情。

　　“闺女？哥，是个女的！”胖男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两眼放光。

　　梁有梁缓缓站起身，冷冷地扫了几人一眼才，先绕过去将老人扶了起来。

　　“你快走啊，他们——”老人倒是急得不行。

　　“老人家不用担心，他们奈何不了我。”梁有情察看了老人伤势，知道他没什么大碍后才折身才那几个男人走了过去。

　　“你别——”老人慌得想要去拉梁有情去没拉住。

　　“说吧，想干什么？”梁有情的目光一一从他们的面上扫过，面对这几个看起来就虚弱无比的男人，梁有情很是不屑，这会儿，她的心里哪怕是生出指甲盖那么丁点儿的畏意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你说呢？”男人边撸起袖子边朝梁有情靠近，淫.荡的笑容依次出现在他们的脸上，“这么晚了，小妹妹怎么不回家？是不是一个人无聊得紧？要不要哥哥们陪你玩会儿？”

　　那人喝的酒已在他的胃里发酵，然后从喉咙里反涌上来，伴着他自带的口臭和身上的汗臭味，简直可以用臭气熏天来形容。

　　双方还未开战，梁有情却差点儿在他的体味里败下阵来。

　　“龌龊！”除了恶心，梁有情的心底唯一的感受就是愤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几个人就敢名目张胆的调戏女子，今日遇着的是她还好，那几个人连她的一根手指都休想碰着，可若是别的女子呢？

　　梁有情不敢深想。

　　“你，你说什么？”胖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个不要脸的臭丫头，给你脸了是吧？爷陪你玩儿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

　　“你看我怎么教训你——”

　　男人气势汹汹的举起手，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落下，便怔怔地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只因在前一刻，男人音落之前，梁有情抬脚在刀鞘尖端轻轻一压，但将长翮刀撬了起来，她甚是都没低头看一眼，那刀便稳稳地贴在了她的手心。

　　然后，在那男人做出反应之前，梁有情倒握着刀鞘的手朝前一送，脱出刀鞘半截的长翮刀便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姑奶奶饶命！”那人生怕脖子上被划出一条口子，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留两个眼珠在滴溜溜地转，似乎想向身后的同伴求救。

　　至于他的同伴，也在这过程中傻了眼，他们在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竟争先恐后地撒丫子跑了。

　　梁有情回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胖男人。

　　男人的酒意醒了大半，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开始向梁有情讨起了饶，“姑，姑娘，我错了！我，我有眼无珠，我鬼迷心窍，我不该对姑娘出言不逊，求求姑娘饶过我这一次吧......”

　　“饶你？”梁有情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若我就这么轻易的将你放了，保不齐下一次你还会去调戏别的姑娘——”

　　“不，我绝对不会，不敢了！”不等梁有情把话说完，那人便竖起三根手指发誓保证道，“我对天发誓，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若有违背，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呵！”梁有情才不信这些鬼话，但她也不能真把这人给宰了。

　　“这样吧——”梁有情话锋一转，“要我饶了你也不是不行，你自断一指留个教训，我也留你一命，一指换一命，划得来。”

　　“不，不不不！”那人连声道，“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你不敢？”梁有情忽地邪魅一笑，“也罢，我来帮你。”

　　说着，梁有情收手将刀从鞘中拔了出来，湛湛冷光晃在那人的脸上，直接将那人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刚才是哪只手准备打我来着？”梁有情故作思索。

　　那人却猛然将左手背在了身后，右手则撑着地向后退缩着，嘴里亦不停地念着饶命的话。

　　梁有情一脚蹬在那人的胸脯上，俯身将他的左手从背后掏了出来，然后按在了桌沿上。

　　“别动，要不然我一刀下去砍歪了的话，断的可就不是一根手指了，说不定连手掌都没了。”梁有情笑着说道。

　　“别，我求求你！”那人还真就不敢再乱动了，只一个劲儿地嚎哭着。

　　“姑娘，要不算了吧，别为了这种人脏了你的手。”店主有些看不下去那人的惨样，开始帮着求起了情。

　　梁有情没搭老人的话，他看着那人求饶、挣扎，然后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刀。

　　男人呼天抢地地喊着救命，但这周遭尽是灯红酒绿，琵音嘹响，根本无人注意到这角落里发生的一切，也无人听到他的求救声。

　　手起刀落。

　　“啊！娘啊——”那人高呼一声后，栽倒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姑娘是个心善之人，定不会这么残忍的。”老人未见血，也跟着松了口气。

　　梁有情收了刀，用脚尖踢了踢昏死在地上的男人。过了半晌，仍未见他有所反应，梁有情便抄起桌上的茶壶，将温热的茶水倾倒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在地上弹了几下后才缓缓醒来，过度的惊吓让他短暂的失了记忆，待想起来后第一时间便去查看自己的左手，虽见五指尚在，但他仍不放心，便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后才敢相信。

　　“今日便罢了，若再下一次，我定斩不饶！”梁有情敛了神色，狠厉道。

　　“是是是，多谢姑娘，我，我再也不敢了。”那人忙爬着跪在了梁有情面前。

　　“滚！”梁有情大喝一声。

　　那人便立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茶铺，光影里，她隐约见着那人的衣裳后摆湿了大片。

　　再低头时，梁有情见脚前聚着一团水渍，她啧一声后，嫌弃地退后一步，生怕沾染在自己的鞋上。

　　“今夜害老伯受惊了，委实过意不去，这点儿钱便当是补偿，还请老伯收下。”梁有情从腰间掏出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

　　“不，这太多了，姑娘你还是收回去吧。”老人受宠若惊，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块银子，他却不敢要。

　　“夜凉，老伯你且收了这钱早些回家去吧。”梁有情说完便跨出了茶铺。

　　算算时辰，皇帝应该也快尽兴而归了。梁有情正欲去到前方等着赵策的时候，忽见花镜里慌里慌张地跑出一小厮来。

　　之后，又有一群人从里面涌出。

　　梁有情顿觉不妙，她第一反应便是有人闹事行凶，因担心赵策的安危，只能提着刀拨开人群，逆行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