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44、拜天地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被花枝揉成一块块斑驳的形状，在和煦的春风中光怪陆离的跳舞。
　　春日的雪桃山静谧极了。
　　周爻醒来，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偏头去看身侧，没有人。
　　“古玉？”周爻猛坐起身，四下寻找古玉的身影。
　　“师尊醒了？”古玉推门进来，手中提着食盒，“小桃酿的桃花酒，我烫了一大壶，师尊快来喝。”
　　周爻莫名松了口气，揉着太阳穴下了床，趿拉着鞋走过来，不赞同道：“哪有人一大清早喝酒的。”
　　古玉将食盒放到石桌上，微微垂眸看向周爻，睡眼惺忪的人打了给哈欠，漆黑的珍珠泡进水里，因还未梳洗，发丝凌乱形容慵懒，外衣胡乱披着，正要掀开食盒看里面的菜色。
　　古玉看了一会儿，便蹲下身给周爻将鞋子穿好。
　　周爻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把脚缩回去，却被古玉握住了脚腕。
　　穿好鞋子，古玉站起来，帮他把外衣穿好，系腰带的时候手上一顿，在上面的玉扣上多瞧了两眼，但没说什么。
　　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上，又倒了两杯酒：“喝酒本就是消遣，消遣还分什么时辰么？师尊以前可没有这么迂腐。”
　　周爻被他一番动作弄得心乱如麻，听他如此说，忽得心头一跳：“以前？多久之前？”
　　“……”
　　说漏嘴了。
　　古玉布菜的手顿了顿，不着声色道：“就平日里啊。”
　　周爻没心思追问，他看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美味佳肴，端起酒杯一口闷了，思量着如何开口。
　　自从他说了要古玉好好表现，做好弟子的本分，他就不再收徒了之后，古玉确实是听话，每日伺候他洗漱、穿衣、吃饭，无不精心。
　　他本来应该觉得很受用才是。但问题是，古玉表现的太过头了，若不是他极力反对，这狐狸还想服侍他洗澡、睡觉。
　　周爻自问前世对师尊孝敬有加，但远没到古玉这种恐怖的程度，这哪里是伺候师尊，这简直就是小媳妇侍奉夫君。
　　“古玉啊，你，你不必如此，我以后闲云野鹤，也不会收什么弟子了。先前都是糊弄你玩的，你放心就是。”周爻看着古玉贴心地又给他满上酒，终于忍不住道。
　　“不必如此？”古玉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师尊是嫌我了？”
　　周爻闭了闭眼：“……”
　　怎么就说不通呢！
　　“我没有。我是怕你累着。”周爻说完，真想抽自己一嘴巴，这都什么跟什么。
　　古玉却眯着狐狸眼笑了：“师尊不用担心，我精力好着呢。师尊快用餐吧，一会儿咱们还要去修炼。”
　　“咳咳……”
　　说到修炼，周爻被嘴里的粥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周爻不情不愿的跟着古玉来到修炼的地方，这里是北坡一处青玉高台，台下是一片缓坡，芳草萋萋间杂着不知名的花草，景色算是怡人。
　　但这修炼的方式，说出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自从极北之地出来之后，周爻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吐纳天地灵气，无论怎样打坐，他整个人就像一座花岛，而灵气就如同微风，从花丛中穿行而过，不留丝毫痕迹。
　　是以他除了能幻化成往生花外，修为竟无半点长进。
　　他以为自己和琅清乃同一朵花孕育，境况应该是一样的，便同古玉讲了自己的困境，以期能共同攻克难关。
　　谁知古玉听了竟大为诧异：“师尊，我不是这样啊，我都不用运功吸纳灵气，周遭的灵气都主动往我身体里钻，而且一旦进入就不再流失，我现在已经有般若中期了。”
　　周爻：“？”
　　就很邪门！
　　“古玉，你幻化出本体我看看？”周爻摸着下巴思索半晌。
　　古玉歪头，听话地原地转身，一条一人多高的白色九尾狐出现在周爻面前，狐狸摇摇尾巴，看向周爻：“师尊要做什么？”
　　“不是这个本体。你变成往生花我看看。”
　　狐狸不解地晃了下脑袋：“往生花？怎么变？”
　　周爻伸出手给他示范，一朵朵白莹莹的小花飘散开来。
　　古玉似有所悟，将尾巴收紧，从原地跳起来，在空中旋转，空气中升腾起一片白雾，将古玉遮在里面。
　　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去，修炼的玉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丈余高的黑色玉颈瓶。
　　“……”
　　周爻脸上的表情裂开了。
　　这特娘的，正是他花幻化的花心里没有的往生花雌蕊，下面还连接着子房。
　　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往生花有病吧！活该灭绝啊！
　　这时瓶子说话了：“师尊，我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啊，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
　　周爻一言难尽的看着眼前的奇观，一时竟不知如何描述。
　　他伸手在瓶口摸了一下，瞬间，汹涌的灵气从瓶子上传过来，不由分说往他身体里疯狂涌动，每一个关窍都被冲刷而过，然后灵气钻到丹田里，沉积下来，不再像原来竹篮打水般徒劳无功。
　　“这是怎么回事？”周爻十分不解，收回手，灵气中断，再去触碰瓶子，灵气又续上了。
　　几次三番下来，周爻终于确定了，自己现在不能自己吸收灵气，只能通过古玉将灵气吸收到自己体内然后反刍给他。
　　夭寿啊！他怎么变成了一个只能靠他人养活的废物了呀？
　　周爻一时间呆若木鸡，十分不能接受。
　　古玉也明白了其中关窍，他重新幻化成人形，关切问道：“师尊可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妥？”
　　周爻摇摇头。
　　何止是没有不妥，简直是太妥了！被古玉过滤过的灵气干净纯粹，一丝一毫都不用浪费，直接就能为他所用，比自己以前吸收吐纳还要舒服。
　　可是，这对古玉来说太不公平，若天天让古玉为他转化灵气，那他把古玉当什么了？
　　还说这一此要对古玉好一些，主动做了人家师尊，不说传道受业解惑，也应好好爱护弟子才是，就算做不到，做师父的也不能靠剥削徒弟为生吧？
　　周爻垂头丧气：“算了，大不了我不修炼了。”
　　“师尊。”古玉拉住他衣袖，有些委屈可怜，“师尊不可以不修炼，你说过要一只陪我的，我现在会自动吸收灵气，以后会活很久的，师尊不修炼，怎么陪我。”
　　周爻有些卡壳：“那也不能……”他还是无法将这种修炼方式宣之于口。
　　古玉却坦坦荡荡：“若能为师尊分忧，我甘愿做师尊炉鼎。”
　　“哄”一声，周爻脑海里炸开一个烟花，他满脸通红：“你不要胡说，你可知炉鼎是什么意思？我怎能让你受如此屈辱。”
　　“不屈辱的，能与师尊同修，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周爻捂着脸蹲下：“古玉你，别说了！”
　　古玉也跟着蹲下，凑到周爻耳边，怕别人听到似的，用说悄悄话的语气说：“阿爻，我们结道侣吧。”
　　周爻蓦然抬头，呆愣愣地看着古玉。古玉回给他一个微笑。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停都停不下来，最后周爻笑出了眼泪：“古玉啊，你跟着我，可吃了大亏了。”
　　“甘之如饴。”
　　“不后悔？”
　　“从不。”
　　好容易哄着周爻同意了，古玉高兴的在玉台上转圈：“师尊我们双修试试？”
　　周爻羞愧难当：“你还叫我师尊？”
　　古玉点头：“我喜欢这样叫，师尊不允？”
　　“随你。”周爻别开发烧得脸，看向山坡上的青草。
　　古玉腆着脸过来追问：“双修么？”
　　“双修个屁！先拜堂。”周爻没好气道。
　　上辈子欠古玉的，这辈子补上。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周爻拉着古玉就走。
　　古玉用狐尾托起周爻：“我现在可以驾云，师尊要去哪里，我载你。”
　　两人到了人界金平山庄，山庄外的结界完好如初，两人仿佛心照不宣，都没有说话。
　　沿着山阶往上走，因无人打理，石阶上长了一层青苔。
　　周爻不小心滑了一跤，古玉一把拉住他，以免他沿着台阶滚下去。
　　“过了这么多年，你说咱们的婚服是不是早就烂没了？”周爻扶着古玉的手笑道。
　　“师尊放心，我在婚服上留了符咒，能保万年不朽。”古玉语气笃定。
　　“你倒是有心。”周爻斜睨他。
　　古玉笑着回视：“事关阿爻，自然是要上心的。”
　　“你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周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想听真话？”
　　“自然！”
　　古玉沉默的许久，缓声开口：“从不敢忘怀。”
　　“古玉，你拿我寻开心是么？”周爻想起重生以来自己小心编织着谎言，想要和古玉能有另一个好的开始，现在看来，全然都是笑话，自己拙劣的演技，像个跳梁小丑般被古玉看在眼里。
　　真不给人留活路啊！
　　“弟子不敢。”古玉冲他作揖赔礼，“我不想让师尊沉湎过去，觉得对不住我，然后悲悯我、可怜我、感激我，违心的和我在一起。我想重新开始，慢慢和你积累感情，一日摞一日，千年万载，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周爻动容，深深看了古玉一眼，默默转身往山上走，脚步比刚才轻快许多。
　　原来，想重新开始的，不只他一个人。但古玉这种说法，太自苦了，让他心头酸涩。
　　走了十几步，发现古玉没有跟上来，周爻停身回首，发现古玉仍在刚才的位置，两人遥遥对望，穿过前世今生。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再耽搁，就要误了拜堂的吉时了。”
　　“嗯，来了。”古玉温声道。
　　小院内光景如昨，篱笆上卷着喇叭花，门楣上大红绸缎鲜艳依旧，厅堂上香火牌位俱全。他们在这里等待着主人归来，完成那个未完的承诺，一等就是几百年。
　　这次周爻没了那许多穷讲究，也没了后顾之忧，什么妖族仙族人族，都去他的吧。
　　身披大红婚服，两人在堂前跪下，周爻自己给自己唱喏：“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