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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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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午夜。
路边大树上的没剩多少的枯黄的叶子,被这大风吹得噼啪作响,就连带树干也在摇。
一个黑影在昏暗的街巷上也随着那大风摇曳着。
远远的看过去那黑影小小的一团,孤零零的一个人裹着外套,仍然还在瑟瑟发抖。
偶尔路过的行人见着了,也只是好奇地瞥两眼那年轻的女孩,像个醉酒的人东倒西歪的,踉跄一步就蜷缩在哪里不再动了。
行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慕靠在街角的墙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要是知道自己在路人眼里是个大醉的酒鬼,估计会苦涩地笑出声。
在她这瘦胳膊瘦腿的脆弱身体里,连装一杯冰奶茶和一顿麻辣火锅都是奢侈,更何况那些猛烈的酒精呢。
她望着街边同样孤独的路灯,觉着死在这儿也好。
至少当路过的人发现自己死了后,可能会得到那么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
也许是她终此一生唯一得到的别人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关怀,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蒋慕转念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在中央大街上,这么醒目的位置,那会被好心人发到网上,虽然也许是庄轰动的新闻,但爸爸的公司肯定要受影响……
蒋慕想象着一大家人站在冰冷的太平间指责自己的样子,苦涩得快要窒息。最终她还是选择强忍着离去,也许安静的离开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蒋慕拖着沉重的身子,在大风中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被风卷走。
可是,她又能去哪儿呢?京都深秋的午夜大风,冷空气来袭。
蒋慕就这么拖着自己不堪的身体,强忍着巨痛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不远处一家蛋糕店深夜还在营业,面包的香气,让可怜的蒋慕感觉自己就是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隔着街道,她能听到灯火融融的店铺内飘出带有甜腻气味的歌曲。
竟然是一首生日快乐歌。
蒋慕此刻觉得无比的讽刺。
今天是她自己19岁的生日,可就在刚刚三四个小时之前,姐姐的血液疾病又发病了。
她作为蒋家天生的移动血库,当然要随叫随到。
抽完骨髓后,她已经习惯众人的不闻不问。
本想在医院的病床上睡一晚,却被医院赶了出来,说是床位不足,而她也没有提前预定。
也许人生若是19说这个本应美好的时光里结束,是不是对于自己就是最圆满的事情了呢?
蒋慕开心的这么想着。
此刻的她,感觉的放松和愉悦,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解脱了一般。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束微光。
这微光慢慢靠近,慢慢变亮。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光务必的温暖,这么想要去靠近。
蒋慕像抓住最后一把救命稻草一般,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发疯似的向光的深处跑去。
一阵尖锐的刹车!
蒋慕只感觉好似真的解脱了,再见了,这个世界。
然而当她再次清醒时,首先闻到了是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医院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想起身去看看,是不是自己有被带来医院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好像不能动弹。
这,这是怎么了!
一瞬间,蒋慕突然有些害怕,有些悲凉。
以前曾无数次想要一死了之,可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蒋慕自嘲的笑笑,试图再次尝试,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动了。
“别动!”一个男人的声音。
蒋慕所有动作全部停滞下来,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病房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幽暗的灯光让蒋慕无法看清楚他的长相。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的腿刚做完手术,目前还不能下床走动。”声音里没有任何清晰,简单明了的陈述着。
蒋慕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很多年前,或者哪一天的梦中,也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蒋慕压抑住自己想胡思乱想的心绪,听话地僵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房间一瞬间安静极了。
蒋慕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的口水流过干燥得快要冒火的嗓子,发出的“滋滋”声。
角落里的窸窣响动终是打破了这样的安静。蒋慕听到那个男人似乎站起了身,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她觉着自己像一只被扔在海上的孤舟,随时要准备迎接着海上的狂风暴雨,而“命不由己”是她这条孤舟从始至终的宿命。
男人走到她的病床前,停下。
蒋慕小心地仰仰头,看向他。
霎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被人用斧头劈了一道,斩开层层堆积的万千碎石,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光来。
男人戴着棒球帽,半张脸都挡在阴影下。可蒋慕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男人朝蒋慕递出手机,开口道:“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蒋慕愣愣地盯着他,并没有接过他手里的手机。
男人见她没反应,便俯下身瞧了瞧,问道:“有什么问题?”
蒋慕抽了抽鼻子,眼睛有些酸。
她使劲用口水润了润嗓子,轻轻咳了咳,哑着嗓子道:“小舅舅,是我……”
被叫做“小舅舅”的男人愣住了,呆着原地,似乎在努力回想自己哪儿来的小侄女。
蒋慕觉察到了男人的困惑,马上小声地解释道:“我的姐夫是李亦哲。”
男人站在原处,还是不说话,似乎又在想李亦哲是谁。
蒋慕有些急着急,又强撑着用干燥的嗓音急急地说:“姐夫李亦哲的母亲叫闵雯,应该是您的远房堂姐。”
听到和自己同姓的名字,男人好像终于有了点思绪,想了想,问:“你是蒋家那个小丫头?”
蒋慕怔了半晌,别扭地点点头。
她不曾想以这样的身份和他相认。她觉得有些不安。
还没等她清理不安的情绪,男人严厉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大半夜的不回家往人车上撞?要换成别人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躺在这儿?”
蒋慕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在眼眶忽忽地打转。
男人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忍了忍,终是缓和了语气,继续道:“命是你自己的,别随便当儿戏。”说完便站起身掏出了手机。
蒋慕知道他是想给自己家里人打电话了,她有些害怕。
她害怕她家里那伙人要是知道自己半夜不回家却躺在了医院病床上,该如何大发雷霆破口大骂。
蒋慕想叫住他,求他不要把自己撞车的事告诉家里人,求他不要让家里人知道自己现在在医院。
但她不敢,她知道自己没有这样要求别人的权利,她什么都不敢说。
男人向门外走去,声音隐隐传来。
“闵雯吗?我是闵弋。你未来儿媳的妹妹现在在医院,你让他们家过来接一下……没什么大事,你通知他们过来接人就是……”
蒋慕想象着他给闵阿姨打电话的情景,身上渗出一层冷汗。
闵弋打完电话进了病房,也不再和蒋慕说什么,准备坐回角落那把沙发上。
走了几步,他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走到病床前,张张嘴问:“渴了吗?”
蒋慕正费着脑子想着一会儿怎么面对家人的责骂,听到闵弋州的话后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眨了眨眼。
闵弋也没等蒋慕的反应,自顾自地拿着杯子,倒了一杯温水,插上吸管,坐到她的病床旁。
他一只手放在蒋慕的后脑勺上,轻轻向上抬起,另一只手端着水杯,将吸管转到她的嘴前。
蒋慕顾不上自己呆滞的脑子,本能地靠近吸管,像干枯了多年的花朵,贪婪地吸取水分。
就这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生命突然有了光泽。
这种光泽让她有些愧疚昨晚的自暴自弃,为什么要往车上撞呢?
闵弋似乎有些看不过去,终于惜字如金地劝慰道:“慢点喝。”
蒋慕抬头看了看闵弋,满足地点点头。
闵弋盯着她低头喝水的侧脸,一时兴起地问道:“你是叫蒋什么?”
蒋慕见闵弋突然问自己,惊得连呛了几口水,咳了好一阵才细声细气地说:“小舅舅,我叫蒋慕。”
闵弋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蒋慕有些失落。
又想到过一会儿小舅舅就要走了,她又要面对家里那群人,便越想越难过,眉头也跟着蹙成了一团。
闵弋看到蒋慕一张小脸被她自己都快挤出了抬头纹,不由得问:“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蒋慕摇摇头,怯怯地看闵弋一眼,跟着又低下头纠结。
纠结不过去又抬头瞟闵弋一眼,随后又开始纠结。
闵弋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揪麻花,终是忍不住道:“有什么话就说。”
蒋慕清清嗓子,终是嗫嗫嚅嚅地吐出几个字:“小舅舅,你等会儿再走好吗?”
闵弋更加不解,随意地点点头,“好。”
他不懂为什么问个这种问题都弄得像做贼一样,现在的年轻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了。
蒋慕得到回答,动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眼睛眨了眨,神色黯淡了不少。
两人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闵弋靠在角落的沙发上闭目养神,蒋慕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半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小时,蒋慕隐隐地听见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大,最后在自己病房的门口停住了。
蒋慕侧过头,发现闵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一脸正色地站在她病床一侧。
病房门打开。
蒋慕首先看到闵阿姨进了房间,笑盈盈地直朝闵弋走过去。
她正诧异闵阿姨为什么跑过来接自己,接着看到更震惊的一幕——她的父亲江连城以及母亲王瑾容也出现了,他们跟在闵阿姨后面前后脚走了进来。
蒋慕几乎要吓哭了。
即使她19年的人生一半是在医院度过,她也从没有体会过爸爸和妈妈同时到病房看她的场景。
突然冒出这么大的阵仗,蒋慕惊恐得脑子停止了思考,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堆人。
蒋连城进房间后并没有看病床上的蒋慕一眼,而是直接走到闵弋身前,一脸谄媚地伸出手道:“闵弋,好久不见,小女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闵弋轻微地皱皱眉,不带感情地答道:“没什么麻烦,本就是我大意让令爱受了伤,都是应该做的。”
蒋连城连忙说:“哪里哪里,麻烦的麻烦的!这样吧,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请您来府上做客,聊表谢意!”
闵弋还没说什么,闵雯站在一侧笑盈盈地说:“我说亲家公,这种事情对我们小弋来说就是举手之劳,您何必大费周折劳烦他这个大忙人呢!”
蒋连城忙摆出惶恐的神色,连连道:“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了。那这样,等小女出院了,我再带着她去贵府登门道谢!”
闵雯挑挑眉,瞟了蒋连城一眼,正准备再掺合两句,就听到闵弋冷冷地开口道:“不用了。”
蒋连城急急地还想说什么,立马被闵弋语气生硬地打断:“好好照顾你女儿,告辞。”
说完从衣架上取下衣服,大跨步走出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蒋慕看着闵弋离开,心里堵住的万千碎石又重新聚拢过来。
她又看不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