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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迷途知返 ...

  •   言音摸索到一颗大树旁,扶着背上的人轻轻放下,试着掰了掰安澜雨攥着链子的手。

      那手仍是握得极紧,指节发白,每一块肌肉都在用力。

      怎么都不肯放开这个与家人相认的唯一信物。

      言音抬起手拍拍安澜雨冷冰冰的脸颊,嘟囔道:“你老家看起来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啊,这真的是能招待客人的地方吗? ”

      安澜雨当然不会回应,言音继续道:“想来就算是庄子里的人来追杀你,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待太久,等我找到你母亲和妹妹,就过来带你进去……你那么想念她们,她们应该也是很想念你的。”

      话音落下,也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安澜雨,她完好的右手突然微微抽动,似乎是想拉住什么。

      可谁也没有察觉,就连小猫也跟在言音身后,走出了迷雾。

      迷雾外的土地干涸,一踩下去鞋底便沾满了黄土,几乎没有生机。继续向前走去,可以看见几株枯死的杨柳树,没了树皮,只有干枯的柳条仍迎风飘荡。

      往前走了几百米,言音好像听到了微微水声,急急向声源跑去,看到的是一条浅浅的小湾,并不清澈,肉眼可见的浑浊污秽,一掬便是满手泥沙。

      可找到此地后,周围干枯的杨柳便多了起来。

      言音想到安澜雨提起的杨柳湾,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找错地方,果不其然,找到了一处村落。

      几排由木头茅草搭建的小屋房门紧闭,大白天也没看见人影,空寂得诡异。

      真不愧是女主的老家,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镇得住的。

      言音缩缩脖子,怂道:“你觉得……我把安澜雨背到这,等她家里人来认领,可不可行?”

      小猫觉得除饲主以外的事都无所谓,所以:“喵。”

      ——随你高兴。

      然而事实上并不可行,这个村子安静得荒芜,要是把虚弱的安澜雨丢在这里,唯一的下场就是——

      女主,卒。

      全书,完。

      言音做好心里准备,认命的踏进村子,立刻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压抑的诡异氛围。

      好像周围有无数双眼睛盯在她的身上,可周围的房屋明明门窗紧闭,村道上也空无一人,这奇怪的压抑感也不知从何而来。

      怀里的小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身上的毛炸了一下。

      言音安抚地顺了顺毛,正想着要不要找一户人家问问路,便见前方一处院子,有个人影一晃而过。

      她心头一喜,赶紧上前,便见一位老人家穿着一件破旧的麻袍子,拖着个像是柳树皮一样的东西,步态有些艰难地走进院子。

      “老人家……”言音本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安家在何处,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个,需要帮忙嘛?”

      这位老人家这才发现有人靠近,眼中顿生警惕,枯细的手迅速将言音推开,柳树皮藏到身后:“走开!你打的什么主意!”

      言音被推得踉跄两步,不明白自己是犯了什么忌讳。

      对面的老人家动完手后眯了眯浑浊的眼睛,见是个陌生面孔,反而松了口气,变得有些疑惑:“你是怎么进来的?”

      老人家枯瘦如柴,眼窝深陷,面色发黄下唇发青,声音中透着一股子虚弱,看起来比路边的流浪汉还憔悴几分,只是那一双浑浊的眼睛锐利,视线毫不掩饰的将言音打量了一番,停在小猫身上片刻,又盯住了言音。

      言音又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诡异气氛。

      “……你知道有家姓安的母女住在哪里吗?”

      老人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忽然“嘿”地笑了一声,怪异道:“你也是来找安家寡妇的?她今年可真撞了大运啊。”

      随后他示意一个方向,“你往那去,最南边那屋就是她们的。”

      言音道谢之后,顺着老人家指的方向往南边走,回头时,那老人家仍是目光幽幽的盯着她,眼神很是古怪,她心头一怵,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这时,老人家身后的木门动了一下,移开了一道门缝,里头一片黑暗,虚软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老头子,你在和谁说话?”

      老人家仍盯着言音离去的方向,幽幽道:“安家卖的孩子,好像又回来一个。”

      “是嘛,”里头的人弱弱地笑了,声音里隐隐带着唏嘘与羡慕的意味,“可真是孝顺啊。”

      老人家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想起刚才那个丫头的怀里的白毛东西,也笑了。

      “是啊,这回还不是空手来的。”

      *

      顺着老人家指示的方向,一路走到村子最南边的一处小屋子。

      这屋子看起来也相当破败,比起言音在后山的木屋也不遑多让,屋顶的茅草要掉不掉,屋前用篱笆粗糙的围成了一处小院子,没有种什么东西,只在边角摆放了几个老旧生锈的镰刀工具。

      屋子的门板封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屋子里头还有没有人。

      言音伸手想敲敲篱笆,又觉得这村子无处不充斥着一股诡异感,心底有些迟疑,可低头见那绑篱笆的绳结与安澜雨手上的麻绳的系法非常相近,犹豫一会还是敲了下去。

      “叩叩。”

      “有人吗?”

      她喊了一声,见小屋子没什么动静,便稍微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四下安静无声,过了一会,屋子的门板微微颤动一下,一块木板被里头的人掀开,探出了半张脸,盯着言音看了一会,问道:“谁啊?”

      这声音死气沉沉,像是砂纸打磨木块一般的粗糙。

      言音小心询问道:“请问,是安澜雨的家里人吗?”

      里头的人听了后沉默了一会,门板发出了细微的“莎莎”声,像是什么东西划过,她幽暗的眼神将言音打量了一番,看到言音怀里抱着的小猫,眼睛突然微微一亮。

      “你是……来找俺姐的?”

      听到这句话,言音微哑,虽说好像是找对了地方,可这里的一切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处处都是谜题,反倒让她不敢说出实话。

      她道:“是啊,请问你姐姐在吗?”

      “她出去了,不过你先进来坐坐吧。”里头的人将门板打开,露出身形,是一个矮小的姑娘。

      身上穿着宽大得过分的麻布衣裳,脏到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过长的衣袖和裤腿将手脚盖住,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浮肿,唇纹干裂,发丝枯黄。

      那姑娘朝屋里道了一声:“娘,来客咯。”

      屋子里一片昏暗,一进门便有股子恶臭扑面而来,只有角落里一只蜡烛散发着光亮,借着门口照进来的光线,言音这才看见屋子里的人。

      一位面色发黄的妇人,坐在椅子上,穿着和那位姑娘一样的麻布衣服,身子浮肿得更加厉害,气息也有些粗重,听到呼唤,转过脸颊,双眼浑浊不清。

      “这是,谁啊?”妇人喘着气道。

      “这是来找阿姐的。”姑娘道,“应该是阿姐说的那个朋友吧。”

      言音从对话中捕捉到了某些信息,询问道:“安澜雨有回来过了?”

      那姑娘的动作停了一下,不自然地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嗯,回来了一下,又走了。”

      她搬来一把椅子,拍了拍灰,放到屋子里,对言音道:“这位阿姐,坐吧。”

      言音刚想拒绝,那姑娘继续道:“俺们这肮脏地,也荒了好几年了,没什么可招待的。”她拉了拉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的老妇人,“俺和娘去砍些松针来泡水喝,阿姐别嫌弃。”

      看这行将就木的老妇人要往外走,言音赶紧扶住,阻止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是来看看,马上就走了。”

      那姑娘将言音的手推开,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口气却有些执拗:“阿姐坐下就好,可别嫌弃俺们乡下人不懂礼数。”

      言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相携走出屋子,心中不安越发明显,片刻后,她拍拍怀里的小猫,压低声音道:“小喵,这屋子里有没有安澜雨的血迹?”

      小猫应声跃下。

      这个屋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异味,木头潮湿腐坏的味道,布料发霉生菌的味道,还有不知该如何形容的腐臭味道,像是生鲜的市场里无人管理,任其发酵发烂的厨余垃圾。

      猫在原地渡步一会,便毫不犹豫的向角落的茅草堆走去。

      门外,说是要去采松针的母女却没有走出院子,那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确定那个外来人没有看见,便推开母亲,在一边的农具里,轻手轻脚地拿出了一把老旧的斧头。

      这斧头锈迹斑斑,整个铁块都已钝化,卡在上面的斧柄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只是斧面上沾满了干涸的黑色血迹,刃上缺了一块,仿佛是曾用它劈过什么过于坚硬的东西。

      老妇呼吸一怵,拉住她道:“妞啊,你,你还想……”

      姑娘神色木然:“送上门来的,为什么不要?”

      老妇人似乎想要劝阻,那姑娘便将她手挥开:“好了,晓得你什么都不敢,俺自己来。先前那块肉给跑了,你说俺作孽,这回来的非亲非故,还拦着我做什么。”

      她拎着手里的斧头,慢慢往屋子里走去,眼中尽是麻木:“还知道带那么大只畜生,可比俺姐有良心多了。”

      小猫走到茅草堆边上,冲言音确定地喵喵叫了两声,言音便拿起屋子里唯一的蜡烛。

      这堆茅草看起来与寻常草料没什么区别,枯黄柔软,放在角落便可充当床铺,言音抖着手将这堆茅草分层拨开,一眼便看见了其下掩盖的一地已经干涸的血迹。

      安澜雨竟是在这受伤的?!

      言音心神巨震,手上的蜡烛险些托不住。

      身后安澜雨的妹妹走进门来,看见言音蹲在茅草堆旁,便知她已经发现了,脚下仍是毫不慌乱地向言音走来。

      她的手浮肿虚弱,却仍有握住斧柄的气力,她眼下一片黑影,瞳孔却瞪得发亮,对着眼前这块肉的背影,将手上老朽生锈的斧头缓缓扬起,还未能举至高处,突然听到一声隐含威吓的嘶鸣。

      她恍惚低头,猝然对上一双凶戾的赤金猫瞳,心拍一漏。

      ……

      “啊!!!”

      身后惊发一声惨叫,言音转身,就见她的猫凶性大发,将那姑娘扑倒在地,腰背弓起,爪牙毕现,不住地向那人要害处撕咬。

      大有要将其毙于爪下的架势。

      言音瞥见地上的斧头,将其夺过抄至身后,又担心小猫吃亏,赶紧喊道:“小喵回来!”

      几乎打红眼的小猫听到号令,动作一顿,喉咙里发出几声不甘愿不解气的低鸣,澄金的竖瞳中凶性未散,可还是收了爪子回到言音脚边。

      长期饥饿导致的低蛋白水肿,营养不良导致的骨质疏松,还有因为吃了稻杆而梗阻的肠胃,地上的姑娘早就奄奄一息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肯留下最后一点体面。

      外头的安母听见里头的动静,终于一瘸一拐地跑了进来,看见自己女儿的惨状,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

      言音防备的后退几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你们……对安澜雨做了什么?”

      那姑娘脖子溢着血,怎么也没想到像玩物一样的畜生会有这等凶性,认命一样地笑了:“阿姐不都猜到了吗?”

      她看过来的眼睛里都是妒恨,言音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

      姑娘冷笑一声,道:“因为没得吃了啊。”

      言音脑子一嗡,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对啊。

      饥荒,饥饿。

      杀死归来的孩子还能为了什么?

      言音感到一阵恍惚,握紧了手上的斧头:“你们不该这样的……你们本可以……”

      你们知道安澜雨有多想念你们吗。

      “本可以什么?本可以像她那样在外面过好日子吗?”那姑娘声音越来越哑,“这村子,荒了十几年了,俺那好命的阿姐,早早被高人看上,出去过了那么些年好日子,半点没想过俺们,也不知道俺们过得多苦。”

      “你看看,你看看,看看你们的样子,再看看俺们是什么鬼样子!”她不知疼痛地拍打自己浮肿发黄的脸,恨道,“她还有脸回来!还有脸说想俺!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演给谁看呢!”

      言音告诉她:“她回来就是为了帮你们的?她可以带你们去正常的地方生活,你们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骗谁啊!这个村子里的人根本就出不去!”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那姑娘突然歇斯底里起来。

      “你以为她是凭自己本事出去的吗!还不是正好有个高人路过看上了她,她才走得出去的!外头的雾看见了吗!没人能出去,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你出不去了!你会跟我们一样,饿死在这个村子里!”

      “几百年了,没人能出去。你以为俺不想走嘛!你以为俺不想离开这鬼地方吗?!在这眼睁睁看着吃的东西越来越少,我们只能吃树皮,吃草根,吃死人!好不容易来了一群高人,说能带有天资的孩子离开,可他们走遍了全村,只看上了那好命的阿姐,只看上了她一个!只肯带走她一个!任凭俺在后头追,再怎么追都那辆车都不肯停下!”

      “你知道俺们饿了多久吗!你知道这里多久没东西可吃了吗!她也好意思就这样回来,回来多一张嘴讨饭!她不该死吗!”

      言音深吸口气,想起原著中的内容:“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别人将她带走的时候,是拿了一整车粮食给你们换的。是你们拿她卖了粮食,不是她自己愿意离开的。”

      坐倒在门边的老妇人掩面哭泣,地上的姑娘嗤笑一声:“那点粮食够吃几月?你当村子里的人不眼红吗,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抢得过村里的男人。把她卖了怎么了,她已经过完好日子了!就应该报答我们了!”

      “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自私鬼,她要是有良心,在俺们剁她的时候就不应该跑!”

      她没有跑。

      安澜雨没有反抗。

      言音想起被安澜雨紧紧攥在手里的茅草链子,仿佛看见她睡在茅草堆里,静静闭着眼睛,等待着她的家人把斧子劈到她的身上。

      多好笑啊,一位灵基期的修士。

      躲不开一把生了锈的钝斧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终有一线不可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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