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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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决赛候场室的化妆间，李想闭着眼睛，化妆师在给他上妆，偶尔睁开眼看看，不满意的地方，他会提出来让化妆师改。
他没有咖位大到独占一间，但整个化妆间里堆满了粉丝送给他的各种礼物，什么都有，花束、零食、杯子、手表、领带、数码产品等等。与他相比，其他几个决赛选手的粉丝礼物少得可怜。
李想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Anna，点奶茶给大家喝，今天我请客，最后一天，大家再辛苦一下。”那个在费导面前极力推荐他的实习生姑娘笑眯眯回答：“放心吧想哥，我来安排。”随着节目从海选到五十强、三十强、二十强、十强……李想的人气一路飙升，这个本来给节目组打杂的实习生被他要来，专门负责盯他一人，成了他实际上的助理。
画到鼻子附近时，化妆师放轻力度，格外小心。虽然知道李想鼻子上那根神奇的毛不会轻易折断，可一旦手重了，李想就会骂人。这位平时脾气都很好，唯独涉及到这根怪毛时，乖僻暴躁。
她的上一任化妆师因为不小心按压了一下毛的根部，李想跳起来足足骂了她二十分钟，把人骂哭，直接甩手不干了，于是换了她上。
也是，靠这家伙吃饭呢，能不小心一点？听说他还给这根毛上了百万保险，金贵着呢。化妆师一边仔细给鼻翼打阴影，一边腹诽。
其余的参赛选手早画好了，围着李想，看化妆师在那根怪毛周围精雕细琢，有人就笑：“想哥，不然咱俩换换，我把我这双眼睛给你，你把你这根宝贝毛给我呗。”
李想淡淡笑了一下，看起来有几分无奈：“我愿意，它不愿意啊。”
与他搭话的这个选手，夜视能力是常人的数倍，也算是老天爷赏饭吃，但对电视观众来说，他展示能力的画面不够刺激。晚上看得清东西，和用一根毛刺穿钢化玻璃，后者显然更具视觉冲击力。
其他几人有的是记忆力惊人、有的是牙齿硬能拉车、有的身体和猫一样软、有的手掌可以吸附铁器，各个都有过人之处。费导把这些有奇异之处的人汇集在一起，并不只是让他们单独展示，而是模仿超英电影的套路，设定挑战情境，设置很多需要用到他们各自能力的通关环节，让他们组队合力完成。
这样的节目会给选手丰富人设，增加记忆点，而李想能在众多选手中脱颖而出，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能力，还因为他和其他人迥然不同的设定。在节目表现中，他谈吐出众，堪称团队“外交达人”，脑子灵活，常常能发现别人想不到的盲点，不看那根毛，他长得不差，很能吸粉，最重要的是，他会不经意地卖一下惨、流一下眼泪。
别的选手参加节目，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而他的目的则是“希望有人看到电视节目后，能告诉我怎么样摆脱它”。在观众面前，他非常出色地塑造出了一个“因为突如其来的超能力而苦恼”的普通人，广泛引起共鸣。
这场总决赛之夜，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比拼人气，他一个人的票数可以力压其余四五个选手的票数总和，无论拿不拿冠军，他都已经有两个商业代言在手，有三个经纪公司希望签下他，还有一堆本市企业排队等他去商演和拍广告。
走上总决赛灯光璀璨的舞台，听着千人演播厅的观众席上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看着印着他名字的应援板和不停挥舞着的荧光棒，李想自信一笑，向观众深深鞠下一躬：“我是李想，谢谢大家今晚来看我。”
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此起彼伏，根本不需要导演组的人提示。
“幸好是录播，这要是直播，控不住场可就糟了，”副导演嘟囔着，转头看费导，“这小子也算是您一手捧出来的，费老师，您感觉怎么样？”
“干好你的活吧，”费导把对方的帽檐往下一压，“反正今晚过去，他红不红，过得怎么样，跟我们都没有关系。”
“不帮台里签下他？”
“这小子人精，别给台里招事。”费导坐在监视器前，正经开工。
副导笑：“有理。”
都是从人海里好不容易脱颖而出，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几个导演看人的眼光毒。就算最开始因为不熟悉他这个人，被外卖员的角色给蒙骗住，拍板将他选上节目，后面随着他的表现越来越接近他的本性，导演们前后一对比、一联系，心里如明镜一样。
这个在镜头前舌灿莲花不犯怵的家伙，会因为几个实习生姑娘堵着他而满头大汗、结结巴巴？
拍外景的时候，太阳一晒就闹着要遮阳伞，直到镜头对准他，才把伞扔开，这样的人能风雨无阻送外卖，他吃得起那份苦？
全是装的。
副导猜得没错。李想利用过去的一些人脉，打听到这档新节目很适合他给自己的定位，而且导演组正在挑选选手，是个好机会。但他不打算直接去报名，靠海选的话，不一定能在电视上露脸，很可能被中途刷掉。除非总导演钦定了他，让他必须上台。
为了接近费导，他在她对面租了房子，研究她的作息，应聘外卖员的工作，反复练习话术和鞠躬的尺度，和附近范围内的所有骑手搞好关系，凡是费导的外卖通知给他送。为此，他私下给了其他外卖员不少钱，还因为迟送其他外卖被平台扣钱。
他苦心积虑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在导演组面前单独展现自己的机会。他事先观察过费导的房子内饰布置，那些表演需要的道具，他早就择定了，然后暗中挑选类似的物品，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对着镜子反复试验和练习，直到达到最佳观赏效果。
这样用心，没有理由不被费导记住。
副导演唯一没料到的是，那个如今成了李想助理的实习生姑娘，是个“托”。她在刚一进组时就被他相中，和他接上头后，果断答应要帮他的忙，借着那次送外卖的机会，让他在费导面前露脸，都是他们两人事前计划好的。
李想很得意这个神来一笔。谁让他运气好，老天都要助他呢？这姑娘居然真是他粉丝，为了帮他的忙、让他东山再起，一分钱没要，现在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太难得了。
一个如此周密的计划，成功是理所当然。入选后，他借助实习生的帮助，也因为自己与其他选手相比，与费导更熟，得以提前看到剧本，借此他提前谋划自己的表现，连人设也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按编剧的走，看到收视率高，编剧也没话说。
一切都很完美。
在漫天洒下的金色碎纸和亮得耀人眼的聚光灯下，李想伸出双臂，隔空拥抱所有为他投票的观众。
我红了。
——在总决赛结束后，李想深切体会到这一点。
当然，这种红和流量明星没办法比，他毕竟不是“偶像”，可是他定位独特啊，许多流量明星可能都接不到的节目通告，他都能接到，尤其是那些需要一定素人的综艺。
实习生Anna离开费导的组，办理休学手续，正式成为他的助理。他没有加入任何一家经纪公司，自己请了经纪人和律师，成立工作室。想来他这里打工的人不少，在地产公司历练那么多年不是没有用的，他看人还比较准，请的都是能干活、不多话的，他的事业蒸蒸日上。
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底气有实力回过头来，报复一下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了。
借助与某台领导在饭局里结下的交情和谈好的合作，他成功让当初在法庭上采访他的那个记者被开除，亲眼看着他收拾包袱滚出了地方台。
趁某次参加一个网红直播的机会，他“不小心”说漏嘴，暴露出前东家的一些黑幕——这些在行业内是公开的秘密，哪家地产公司都有，只是他点名了前东家而已。在他的刻意推波助澜和公司竞争对手的帮助下，他任职的那家地产公司的口碑一落千丈，业绩一路下滑。
至于那对反过来诬告他的夫妻，他聘请了更强更贵的律师团，搜集证据，以诽谤罪将他们一家告上法庭。他不在乎那点赔偿金，只想要他们恐惧和害怕。很顺利的，在他强大的心理攻势下，他们选择了庭外和解，并在社交媒体上向他道歉。
他不再有任何黑历史。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他彻底自由了，无论是财务上，还是人身上。
李想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他仿佛是掌控一切的神，他肆意挥霍，为所欲为，他购入豪宅豪车，满世界旅游，把奢侈品牌的店员叫到家里来挑选衣物，在空旷无人的地方疯狂飙车，和新结识的狐朋狗友包下夜店嗨整晚，早上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身边躺着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我成功了。
每一天，李想对着镜子，轻轻抚摸他鼻头上那根越发黑亮的怪毛时，都感到欣慰、满足和自豪。他想，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宝贝，如果不是它，他现在还在那家地产公司里点头哈腰、迎来送往，数着自己可怜的银行卡余额，翘首以盼什么时候解脱。
他竟然一度还想用剪子剪掉头、用手拔掉它、拿脱毛膏杀死它，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可笑。
“想哥~~~”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个女人从背后抱住他，柔软在他身上磨蹭，“你好了没有，大家都等着呢。”
是Anna，他的助理，也是他的情人之一。
“是你想我了吧？”李想回头，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凝视着她害羞的模样，轻轻一笑，揽着她往客厅走去。今日是他的生日Patty，邀请的都是他相熟的朋友，大家为他庆祝，在他的地盘狂欢，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买单，他喜欢这种热闹，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众人的狂欢直到深夜才散去。李想搂着几个喜欢的姑娘，随意走进一间套房，他今天包下了这层楼，去哪间房都无所谓。
接下来是他自己的狂欢了。
一夜疯狂。
当李想感受到刺眼阳光而醒来时，望着酒店套房落地窗前的白色纱帘，他隐隐觉得眼前看到的世界，有哪儿不对。
有两个醒来的女人坐在他身边，穿着浴袍，两个人都直愣愣盯着他，不说话。
一夜胡闹加宿醉，使得李想的反应迟钝了许多，他试着起身，后脑勺一阵剧痛。
“看什么？去给我倒杯水。”他指挥她们就像指挥女仆一样顺手。然而，这两个目光怪异的女人彼此对视一眼，起身，并未按他说的做，而是飞快拉开房门，衣服都不要，溜了。
搞什么？
李想有几分烦躁，一扭头，发现身旁睡着Anna，立刻毫不客气将她摇醒：“快，去给我弄点药和水来。”
Anna睡眼惺忪，起身，拢了拢衣服，揉揉眼睛，娇滴滴地抱怨：“一大清早就使唤人家，你可真是没……啊！”在她抬头看李想的刹那，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刺耳极了，李想被她吓得一颤，火气上来，将她一脚踢下床：“你想死是不是！”
“天啊，天啊！”Anna滚下床，坐在地上，转过身死死盯着他的脸，不住地叫“天啊”。她顾不得自己的狼狈，也没有心情骂人，只是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光和刚刚那两个逃跑的女人极为相似，颤抖着嘴唇：“你、你的鼻子……”
她抬起手，镶着水钻的红指甲精准地指向李想的鼻子。
李想终于知道醒来时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那种他熟悉的，视野被怪毛分成两半的画面，不存在了。
“轰”的一声，天塌地陷。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踉跄着奔向洗手台的镜子。
在酒店套房明亮的镜前灯和擦得锃亮的镜面前，李想的鼻子油亮亮、光秃秃，就像一块从来没有人开垦过的荒地，上面什么也没有。
“你鼻子上的毛没有了！”Anna尖叫。
“不会的，不会的！它还会再长出来！”李想死死攥住洗手台的边缘，盯着自己的鼻子，等着熟悉的痒意袭来。
可是这一回，他什么也没有等到。
“快出来，快出来啊！”他对着镜子怒吼。
Anna穿好衣服，趁他不注意，悄悄拉开门，也跑了。
“滴答滴答”，套房客厅的时钟在一分一秒地走着，李想的鼻尖依然光秃秃，和普通人没有两样。他在那场总决赛里为了博取眼球而许下的梦想“希望做个普通人”，可笑的是，在他生日过后的第一天，居然真的实现了。
“不会的，这不可能！”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如果没有了它，他的工作室会以何等惊人的雪崩速度垮掉。他再也不会接到广告、代言、节目、电视剧网剧的客串，他不会再有一分钱收入，不会有人因为他的特殊追捧他，那些朋友、女人都会离他而去，他只能守着仅有的一点资产，苟延残喘。
那份百万保险呢？
保险公司只保障在不可抗力破坏这根毛的情况下的损失，如果是自然脱落，他们不会赔他一分钱！
“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李想猛地用刷牙的玻璃杯砸向镜子，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他疯了一样扑向那张King size的大床，他要找到那根怪毛，无论花多大的价钱，他都要将它重新植回自己的鼻子上，就像它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他忘了，他自己做过试验的，当怪毛离开他的鼻子时，就会迅速变细、变软，变得和普通人的毛发没有两样。床上散落着许多根黑色的毛发，哪一根来自他的鼻子呢？
他永远也不可能分辨出来了。
（《鼻子》完）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