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双羊君

5、第五章

　　罗绍衡没有回答，他在原地站了会，似乎犹豫迟疑，但最后还是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走了。

　　罗云初往前追了两步，随即又慢慢停下。

　　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答案是什么……其实不言而喻。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一名护士路过，见罗云初模样不对，关心地问她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

　　罗云初摇了摇头，擦干眼泪刚想道谢，护士目光一凝，突然凑近她，低声道：“你是不是来月经了？裤子脏了。”

　　罗云初心一突，这才想起她月经提前来了，本来想回家收拾处理的，没想到回到家却碰上她奶奶过来。之后一连串的事，她根本没有处理，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罗云初连忙低下头，果然，裤子濡湿脏了。不过幸好，她穿的是黑色裤子，痕迹并不明显，不走近不注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而且现在天黑，她身上又穿了校服外套，可以脱下来暂时先遮挡一下。

　　罗云初谢过护士，脱下外套绑在腰上，遮盖住痕迹，然后便匆匆打车回家了。

　　家里没人，漆黑沉寂一片。

　　罗云初进门开灯，顾不得其它，立刻到房间拿了套衣服和卫生棉，到浴室洗澡换上。完了又将脏衣服洗干净晾好，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餐桌上摆放着的饭菜和碗筷。

　　罗云初走过去。

　　炖鸡汤，清蒸鱼，辣椒炒肉，炒青菜，三菜一汤。

　　全都没有动。

　　还是刚出锅时的样子。

　　今天应该也不会再有人动了。

　　全都冷了。

　　罗云初找来保鲜袋和保鲜膜，将这些菜和炖鸡汤，以及电饭锅里的饭盛出，一一封存装好准备放进冰箱里。

　　冰箱分门别类，生熟食分隔摆放。罗云初找到专放熟食的那一格，刚想将手里的辣椒炒肉放进去，目光却在看到里面的两样东西停住了。

　　烤红薯。

　　糖炒板栗。

　　这是上周五那天，她放学回家的路上跟一个老婆婆买的，准备回家跟父母一起吃，没想到回了家以后……谁也没心情吃。之后她随手放进了冰箱里。

　　一直到现在。

　　罗云初将烤红薯和糖炒板栗拿出来。

　　还是买时的分量和包装，却早已没了买时的滚烫炙热、馥郁香甜，只剩满手的沉重和冰凉。

　　巨大的酸涩苦痛突然涌上心头，罗云初蹲下.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埋头失声痛哭。

　　罗云初曾经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为什么是个女孩。

　　讨厌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

　　讨厌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个男孩。

　　罗家重男轻女，偏偏，唐静仪身体不好，怀孕生育罗云初时又意外难产大出血。医生抢救后，人没事，但唐静仪的身体却因此伤上加伤，医生说她以后很难再怀孕生孩子了。

　　罗家的人自然不能接受。

　　无论如何都要让她生个儿子出来。

　　从小，罗云初便看着她为了能再怀孕生儿子，不断去医院看病吃药，调理身体。甚至求神问佛、拜佛，尝试各种民间偏方土法……辛苦艰难不已。

　　可结果却始终没能如愿。

　　唐静仪不是怀不上，就是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因为身体原因保不住，或者流掉了。

　　罗云初数不清她去过多少次医院，看过多少医生，吃过多少药，哭过多少次……

　　罗云初不知道儿子和女儿有什么区别，男孩和女孩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儿子，想生儿子？为什么他们都喜欢儿子，喜欢男孩，却对女儿和女孩完全相反。

　　但她知道，唐静仪会这么辛苦，都是因为她生的不是儿子，她要生儿子。

　　罗云初也知道，除了父母，家里的其他亲戚长辈都嫌弃她，厌恶她，不喜欢不待见她。原因都是因为她是个女儿、女孩，不是儿子、男孩。

　　罗云初很委屈，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她也很讨厌自己，很不喜欢自己。

　　为什么自己要是个女孩？！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

　　如果不是这样，妈妈就不会那么辛苦，要不断去医院看病吃药治疗生弟弟，家里的亲戚长辈也不会讨厌不喜欢自己。

　　女孩不好，女孩是很差的，讨人厌的，不被人喜欢的，女孩不如男孩……

　　她祈祷自己能变成男孩，祈祷妈妈能早日生出儿子，祈祷她们能被人喜欢，祈祷她们不再被人冷眼嫌弃厌恶笑话……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罗云初上学。

　　一直到她慢慢懂事。

　　一直到她听到老师说，这叫重男轻女，这是不对的，封建愚昧的。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

　　一直到她学习成绩遥遥领先，比周围的男孩，比亲戚长辈家的那些男孩都要好。

　　罗云初才终于发现，终于意识到——他们是错的！她没有不好，女孩没有不好，她不比男孩差，女孩也不比男孩差，甚至比他们更好更优秀！

　　罗云初很高兴，也是第一次有了信心。虽然她妈妈并没有因此就不用怀孕生儿子，亲戚长辈也还是嫌弃她，不喜欢不待见她。说她读书学习成绩好也没用，无论如何，她都是个女孩，将来要嫁到别人家，是别人家的人。不像儿子和男孩，是自己家的，将来会留在自己身边。

　　但罗云初坚信，总有一天，她会证明，她会让他们看到，男孩女孩都一样！不管是学习，还是其它方方面面，她都会很好，做到最好！绝对不比男孩差，不比男的差！

　　她是如此坚信。

　　也始终如此努力。

　　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没有用的。

　　不管她有多好，多努力，在她爸心里，在他们心里，她就是差的，就是不好的，就是不如意的，比不上儿子，比不上金贵的儿子男孩。

　　从一开始，从出生知道性别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了，再也没有赢的可能。

　　——

　　罗家大宅是一栋自主建设的五层别墅，占地面积广，空间大，房间多，装修设计气派豪华。

　　胡凤英一共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最小的是罗绍衡，也只有他结婚以后搬出去住了，剩下的都还住在罗家大宅。

　　罗绍衡回来的时候，罗家众人已经吃过晚饭了，有的出去玩，有的回房间，有的洗澡洗漱……只有胡凤英夫妻，以及罗绍衡的大哥罗绍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吃饭后水果甜点。

　　胡凤英眼尖，见罗绍衡进来，立刻关心道：“回来啦，吃饭了吗？给你留了饭菜，我让人热一下。”

　　说着就想叫佣人过来。

　　“不用了，没胃口。”罗绍衡走到沙发的空位坐下，将手里的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满脸的阴郁烦躁。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胡凤英心念一转，语气凉薄道，“该不会是唐静仪真的有什么事了吧？医生怎么说？她什么问题？还能不能治了？”

　　罗绍衡皱了皱眉，似乎对她的说法不满，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初步的检查说是一时激动，气血攻心，现在已经醒了，暂时没什么事。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要留院观察，再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

　　胡凤英嘴角一撇：“什么事没做，身体的毛病倒是一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金贵的公主小姐呢！”

　　又疑惑：“那你怎么还心情不好，她这不是没事吗？”

　　“静仪和云初不同意把孩子生下抱回来。”说到这，罗绍衡的脸色更加沉郁了几分。

　　“什么？！唐静仪还好意思不同意？！”胡凤英一听便来气了，手里的蜜柚也扔下不吃了，怒道，“她十几年生不出一个儿子，好不容易现在别人怀上了，我们花了一大笔钱，不用她出钱出力，白让她得两个儿子的事，她还好意思不同意？！我还不同意她进我们家门，不想看到她呢！要不是你喜欢她，还念着旧情，心软不和她离婚，现在她都已经滚出去了，还有她说话的地儿，简直不知好歹！”

　　“还有云初，牙尖嘴利，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大人说着话呢，她直接就开门冲进来了！见到我也没有一声称呼问好，张口就顶嘴骂人，一点礼貌教养都没有！你再不好好管教管教，我看她以后是要反了天了！”

　　“妈说的没错。”

　　罗绍衡身旁的罗绍阳也道：“阿衡，你可别犯傻，她们不同意你就真的孩子打掉不要了。双胞胎儿子多难得，这可是万中无一的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我们家还从来没有过呢，你这可是第一次。唐静仪的身体怎么样你也清楚，年轻时都折腾生不出儿子，现在年纪大了，就更不可能了，你要指望她，这辈子都别想抱上儿子了！”

　　“可不就是！”胡凤英道，“你看看你大哥二哥，周围其他人，谁家老婆这么麻烦？谁家没有儿子？就你了！那么傻，也不知道唐静仪有什么好，你那么喜欢她。不计较她出身，怕我们欺负她搬出去住，生不了儿子也不和她离婚……你对她已经够好的了！她要还是不知轻重，不知好歹，你也别心软了，趁早和她离婚，还能娶个更年轻更好的了！”

　　罗绍衡：“……她们刚知道这事，一时激动情绪大点也正常。我已经和她们说过了，她们会接受，会明白的。”

　　“她们能接受、能明白最好，要还是不同意……”一直没开口的罗父罗鸿沉下脸，目光直视着罗绍衡，“那就让她们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该离婚就离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们自找的。”

　　罗绍衡心一紧。

　　随即又慢慢松开。

　　他垂眸，沉默片刻，缓缓道：“……我知道了。”

　　——

　　罗云初大哭一场，想起还在医院躺着的唐静仪，她没有哭太久，很快打起精神，擦干眼泪，收拾好家里的东西。然后拿了几套她和唐静仪住院要用的换洗衣物，以及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便又匆匆出门打车赶回医院。

　　路上她让司机停车，下车打包买了两份清淡的砂锅粥。

　　回到医院病房，唐静仪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不过双眼红肿，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

　　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什么，罗云初提着东西进来了她都发现。

　　罗云初喊了她好几下，她才猛然抬头回过神。

　　罗云初若无其事和她说了下自己的去处，然后拉开病床上的简易餐桌，放上路上买的砂锅粥让她趁热吃。唐静仪没有胃口，不想吃，但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砂锅粥，又看了看还待在她身边，紧张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罗云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拿起勺子强迫自己吃下去。

　　罗云初松了口气，转身将带来的换洗衣物以及生活用品一一拿出摆放好，这才回来餐桌前坐下，捧起自己的那份砂锅粥吃。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吃东西，要填饱肚子，这样才有力气，才有力量，才能撑得住。

　　医院都是健康作息，休息的时间很早。

　　吃过粥，休息了一会，唐静仪便要洗澡洗漱准备睡觉了。她让罗云初回去，明天还要上学，她没什么事，一个人在医院能行，罗云初却怎么都不肯。

　　虽然她现在没什么事，但她现在的样子，罗云初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从来没有请过假的罗云初打电话给老师，请了个假。坚持留在医院，睡在病房里简易窄小的折叠陪护床上，陪着唐静仪，直到她检查结果出来，确认什么事都没有以后。

　　唐静仪拗不过她，只好都随她了。

　　母女俩谁都没提罗绍衡，也没有提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颗炸/弹，她们知道有，也知道在哪里，但谁也不问不说，不去触碰点燃，平静假装它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却没想到，这样的平静假装第二天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