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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绝望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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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必须要牢牢栓住。
我回到家,看到一片狼藉、空空如也的房间,脑子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看,我只是稍有忽视,她就抛开我飞向远方。
我和她大概已经在一起十几年了,我看着她从白嫩嫩的小姑娘长成现在的甜美女人,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永远、一直这样过着温馨祥和的日子。时间会流逝,她会慢慢转变为成熟的妇人,而我依旧会握着她不再细腻的手,与她共白头。
她叫薇薇,全名秦晓薇,我总是叫她小风筝,她就是我的小风筝。
小时候,我们一起去郊外的田里放风筝,那是一个有着三条长长的翎羽,双翅上带有各种不同的红色布料、飞在空中像流火一样的大风筝,比她整个人还大。
买下来的时候,店家说这叫做“朱雀”,她皱着脸,走好远才对我说,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笨笨傻傻的。我当时没想为什么,只觉得她既然不喜欢,就不这么叫,现在想想,大概是她以为zhu是“猪”这个字吧?
那时我告诉她,可以自己取一个好听的名字。结果好像是给她出了个难题,从市里到郊区,一路上她想来想去,摇头晃脑,可算想好了,对我说她觉得自己名字是最好听的,所以她要叫这个风筝“薇薇”!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真是湖光山色不如伊人一笑,顿时感觉手里风筝顿时黯淡无光,只不过比路边的麻雀色泽艳丽些许,一股子廉价的人工制品感。
“你把名字分出去了,那我叫你和它都要喊薇薇,这怎么分的清啊?”
我故意用话逗她,脸上扬起来笑,仿佛这样就可以假装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并不存在。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我的呢?记不太清了,我只能记得她在我怀里砰砰砰的心跳声,我说:“薇薇是它,那我以后就叫你风筝,你是我的小风筝……”
原本那天我们没打算去放风筝,在好几天前,她就闹着想去游乐园玩,我要是不答应,就看都不看我,也不和我说话,只时不时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可爱声音。
没办法,我答应她第二天吃了早饭就去游乐园。
谁知道出发后,她还没到游乐园,看见路边的小公园边上有一溜商贩挂着各种各样的风筝在卖,眼睛顿时直了,拖着我看来看去,最后指着一个有她两个大的红色风筝理直气壮的说“我要这个——”。
那风筝那么大,旁边的小公园施展不开,我便带她去城北的郊野,那里都是农田。前几天是三月三,现在估计也没种什么,踩两脚也没事。从这公园坐公交要三站,不算远,我们干脆走着去。
路上春光明媚,行人如织,我和她都脚步轻快,衷心认为今天真是一个开心的日子。
但是最后风筝没有放成,游乐园也来不及去,她一直哭、一直哭,我格外耐心的哄她。那个被取名叫“薇薇”的漂亮风筝丢在了田里,第三天我才想起来,想着要不买一个新的带她去放,但她没再提过,我也就歇了心思,怕又把人惹哭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没再一起放过风筝,不……好像很久以前,她自己亲手用竹条扎了一个风筝,翅膀拿浆糊粘的报纸,一边写了“薇薇”,一边写了“二勇”,是黑色的炭笔。我们一起去放,风一吹,这自制的简单风筝竟然真的飞起来了,我们在草地上又跑又笑,我夸她手艺好,她说是我会放。
但最后那风筝还是散了架,一大半掉进了河水里,我拿着线不知所措,怕她生气。谁知道她噗嗤笑了出来,轻轻锤我一下,问我傻愣在那干嘛,该回家了。
可我的小风筝现在不愿意跟我回家了。
我们结婚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对我忽冷忽热,心情好的时候会轻声细语的和我说话,还给我织毛衣,嘘寒问暖;不高兴了就发脾气,尖叫、怒骂、还有哭泣……每次我心底的气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就散了个一干二净。还有就是……行房的时候,她有时候会对着我脸红,有时候会用力的推开我。
我不知道薇薇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想关着她,但是人怎么能一直关着。
这已经是第几次她离家出走了?我给小弟打电话,找他帮我查查薇薇去哪了。小弟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是最有出息的那个,我是第二个,是最没本事的那个,往日亲戚见了我总是要长吁短叹一番,叫小弟多帮衬我。
我心里老不好意思了,毕竟我才是哥哥,哪有弟弟照顾哥哥的道理。可不找小弟,我找不回薇薇。
小弟告诉我薇薇她往蜀地去了,让非凡带我去找人。非凡是个帅小伙,高高壮壮,很靠谱,就是喜欢和我开玩笑,老说是我侄子,我家小弟哪来的儿子。我叫非凡别闹,他还是时不时喊我二伯,小弟也不管管。
出远门不跟着人真不行,我看非凡带着我走来走去,没反应过来呢,就上了飞机。我虽然屁股坐在座位上,但看着窗外的云总觉得很慌,非凡给我个眼罩说我不如睡一觉,醒了就到了。他还叫我二伯。
我追着我的小风筝,从一个地方到下一个地方,盼着她什么时候从天上落下来,好把断掉的线续回去。
非凡说薇薇进了个景区,带我买票进去。我满头大汗的在人群里挤啊挤,看着薇薇的背影一闪而逝,心里焦急却动弹不得。好不容易靠非凡闯出来一条路,可人又找不到了。
这景区漫山遍野的人啊。
可能是最后老天看我太拼命,从手指缝漏了点好运下来,让我在第二天,居然瞥见她的踪迹。
我和非凡是一人一个单人房,晚上我身体疲惫不堪,脑子里却都是薇薇那触手可及的背影,我喊她,可能是人群太嘈杂,她越走越远……就这样我不知何时睡着了,一觉起来,我像喘不上气一样呼吸急促,感觉脑袋沉甸甸的;勉强坐起来,突然就天光大亮,呼吸顺畅了,原来是我拿被子蒙住了头。
于是清晨的日光领着我下了床走到窗前,仿佛真的有冥冥之中的指引一般,我低头,看到了离家的薇薇。
一个月没见,她看上去很开心,和一个没见过的姑娘手挽手一起谈笑,身上穿着深绿色的薄外套,衬的瓜子脸又白又嫩,一头黑发梳了个靓丽时尚的发型,手里提着她很喜欢的一款黑色提包。
可能对风筝而言,线只是向往天空的阻碍。
我冲出去,休息了一晚的身体此刻充满力量,她和朋友没走远,听到我狂奔的声响回头,笑意冻在脸上。
我趁她没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她的手,顾不得喘匀气,对着她喊不要走,她的朋友在旁边还没搞清楚状况,问怎么回事?
我说,薇薇是我老婆。
薇薇怒道:我不是!小云别听这老流氓放屁!
她同行的姑娘自然是信她,拿着手机警告我再不松手就报警了。
我一急,不过脑的说了一堆话,说完我自己都有点愣,想不起来自己说了什么。
但是那个姑娘顿时态度变了,望向薇薇的眼神惊疑不定,看起来信了我和薇薇是一对,不想掺和进来,只是薇薇一直挽着她的手不放,她走脱不得。
我们三个人就站在路边,我拉她,她拉她僵持不下。我想薇薇跟我回家,说她再怎么生气也别不告而别,我们回去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但她听了气得咬牙,居然松开旁边的姑娘,结结实实往我脸上打了一巴掌,半张脸都火辣辣的。
“操!我受够了!我他妈是你女儿,我妈——”
可能是被打的太厉害,我的脑中嗡嗡作响,混乱的杂音完全盖过了薇薇的话。
那只红色的风筝躺在郊野的田里,满身是泥脏兮兮的,凄凉又无助,只能看着遥不可及的天。我不会让她像这样的,我要、我得把我的小风筝带回家。
耳边有人喊二伯,二伯……我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拖着薇薇沿路边走了好一段,她在我身后用全身的力道来抗拒,手腕已经被我捏的发青,发型乱的没法看,鬓角沾满了汗水。
非凡和薇薇的朋友在旁边跟着,看到我停住了,一个松了口气,一个担心的问薇薇没事吧?薇薇别过脸不理那姑娘,冲非凡喊,赶紧把这老年痴呆带回去。
哎,我也就比薇薇大了两岁,怎么就老年痴呆了。
我不愿意放手,一定要把她带回家,非凡劝了她们一会,那姑娘犹犹豫豫的走了,薇薇挣不过,不情不愿的点头。
久别重逢,她却是一点都不想看我,生气的样子和以前完全没变。我拿梳子为她梳一团糟的头发,镜子里的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我倒是先一步有了皱纹。我哄她,别生气啦,越生气越容易长皱纹。
她对镜子摸摸脸颊,态度明显软化了一点。我高兴的拉着她说话,十句她才应我一句,但我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然后过一会,非凡来让我收拾东西,他知道我想和薇薇一个屋,去前台换了大床房。薇薇不想出门,饭是订的外卖,都是她爱吃的,可惜她吃两口就突然大哭,最后也没吃几口。
晚上,该睡觉了。她坐在床边,我搂着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亲吻她的脸。她心情不好时,我与她在床上宛如两只搏斗中的野兽。
她默不作声,但我吻到了泪水。
无声无息的悲伤从她身上蔓延开来,薇薇在我眼前,却仿佛去往了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天是暗淡的,夜里没有星星,地上寸草不生。
在特别久远的过去,我似乎也如她一般,整个世界除我外没有活物,心脏也在慢慢失去生机,只有猫一样凄厉的叫声在不停的回荡着。
欲望不自觉消退了,我注视着她不断滴落泪珠的眼,心中开始出现一种柔软的感情,这种柔软的情绪充盈我的胸膛,驱使着我伸出手臂抱住她,然后轻轻的、有规律的拍打她的脊背。
大概……是怜惜吧?
我看到薇薇在我的安抚下沉沉睡去,脑中悄然出现一个想法,若是我有个女儿,也是这么哄她睡觉吧?
真期待啊,我和薇薇的女儿一定很可爱吧?
我曾陪薇薇放过两次风筝,一次散了架,另一次连天空都触及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