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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除污 ...

  •   “娘!”
      “虎叔!”
      “你们回来,我怕,我害怕!”
      “我怕啊......”
      满眼的火光浸淬枯树,花色引燃瑰丽郁攸,潋滟火舌随风而起,奔腾出浓烈呛人的烟熏。那里有烧焦的肉味,伴着兴奋的狂欢,暴露在漫天黑烟,迷煞人眼。报丧鸟似乎也忍受不住焦肉气息,踩着枝头的枯木簌簌作响,下一刻振翅逃离。
      一团团黑黝黝的东西翻滚着幽幽绿意,像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夹杂着生前的味道,从烧成灰炭的尸体中钻出,他们撕破幕帘般的浓烟,碾碎曾经引以为豪的故土,生成了令人畏惧的身形。人脸渐渐化作虚无,隐没于黑雾缭绕,带上了不再为人的枷锁,把自己摆弄成了怪物,仅仅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
      黑雾翻腾被疾风划破,一个身影成了惊驰狂电,冲破层层火光,撞碎满地狼藉,他要逃,他想跑,却不知身在何处,跑向何方。哪里有什么归途,无非是困兽犹斗!嗓子被蔓延黑烟熏哑,哭声便成了砭骨哀嚎,泪眼滚烫,他不敢擦:“娘......”
      “娘......”
      那些不人不鬼的黑雾游荡天地,围驻在他身侧,低低呜咽声起,絮絮低语,斥诉振聋发聩,这天地不公,世道不公,苏幽,我们又有什么错!
      去杀吧,去讨吧,自己踩出一条道!那些不接受的,软弱的,无能的,都以成了匍匐脚下的虫豸,这是你寻回公道的前路!
      因为你是选中的蚀阴师!
      他堪堪止住停身,眸眼猩红,青丝凌乱在风中,夹杂在滔天恨意里,他转回头,眼神几乎狰狞可怖,跟着他们喃喃:“是了,天地不公,世道不公,我们没错,错的从来不是我们,而是这无情世道,虚假人心!”
      “我是蚀阴师,我要创属于我的道!”
      黑雾飘忽,摇曳在残红风瘦,他们忽然抖动加剧,几乎成了一抹水影。他们喊出撕戾,身形大涨,刺耳声挠抓耳膜,拉扯头皮,叱责声起:“不,你变了,你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软弱,你不配饲养千万怨灵,你不配拥有这样的力量,你不配再做蚀阴师!”
      “不是,我......”
      “你心有所念,才会犹豫。你已然忘记你母亲,忘了魏洲村几百冤魂,你成了懦夫!”
      “我没忘,我没忘,我怎么会忘!”他抱头立身于翻天覆的焰火,身体颤栗不止,置身于昏暗交际的一隅,成为了不容于天地的怪物。
      “那就替我们提我们讨回公道,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
      猛然抬头,眼前一切化作乌有,徒留一片岑寂骇人的黑,他看不见光,他看不见逴逴远路,他终究堕入彀中,成了天地间苍茫一粟,遗弃在废墟中令人恐惧的魑魅,没有出路。
      “起来,去讨,去寻!”
      “起来,懦夫!”
      “去讨,去寻!”
      “你的责任,你的宿命!”
      再次从梦魇中惊醒,冷汗发得彻底,黏在发丝上,苏幽缓着心神,大口大口喘气,眼前的一切归于平静,清晰显现在存在的位置。过去这么多年,梦中的场景倒像是扎根吐叶,愈发遒劲,逼得他极力克制也忍不住怖惧,梦中的人脸,离得那么近,又像离得那样远,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又像剜在心口的倒刺,隐隐作痛,一拔便会血流如注,成了无可奈何的隐患,时刻提醒苏幽是个怪物。
      他自嘲般轻笑出声,低垂了眸,看不见任何情绪,沉沉开口:“阿娘,我已经好久没梦到你了......”

      茶馆中惊堂木一拍,说书人起调:“书接上回黯宗宗主失踪,没人知晓她去了何方,又干些什么,各大法宗联合围捕都扑了个空。死的人却越来越多,尸相离奇,死法众多,引来沉寂已久的蚀阴师......”
      “蚀阴师?不是己经被乐引渡化干净了吗?”下面听书的人嗑着瓜子起哄。
      说书人摸着山羊胡,故作高深:“蚀阴师这种行业,修炼简单,式发超然,趋之若鹜之人自然数不胜数,怎会轻易干净?法宗弟子踏破铁鞋许多年,也不敢说清得彻底,更何况蚀阴师的鼻祖还在逍遥法外,这才是大法宗最头疼的。”
      “那乐引要加把劲啊,我们这天天的提心吊胆也不是个事儿啊。”
      几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说书人摇头晃脑:“蚀阴师尚未兴风作浪,暂且不提,再说这黯宗宗主自鬼道士死后便得了失心疯,把自己关在房里七天七夜,待出来时便把黯宗宗主的位置拱手让人,自己却不知所踪,有传言曰,她求爱不得,便四处杀戮,以消心头之恨,相思之苦......”
      “那我们可得注意了,千万别被盯上了......”
      坐在角落的人稍稍抬头看了天色,夕阳未落,薄日将息,枝头的乌鸦抖搜了翅膀飞过。他起身顺着小路离去。

      街道的尽头,炊烟袅袅盘旋,两人的身影打在路上,擦出一抹黑。那人终像是得到解脱,语调也变得些许轻快:“孙癞头终于是咽气了,这钱也被他败完了,之后的日子怕是艰难。”
      另一人摇头:“钱嘛,可以再赚。如今要紧的是把丧事办了,让老人家好好上路。”
      “你还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那孙癞头就不是个东西,这样死也算是报应了。”
      被说的那孩子僝僽满脸,斜阳铺下,将他的身形抹成落寞的黑,他缓缓道:“再怎么说也是家中长辈,人也已经走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不提了。”
      “好幺三,那你得找个法师好好为你家除除污,免得什么脏东西留在院里,对你们不好。”
      幺三稍稍为难,指尖在布衣上来回摩挲:“找法宗之人吗?我可出不起那价格……”
      另一人拍着大腿,跟着凑近了些:“谁让你找他们了?我听说南街高兴巷来了个法师,初来乍到没什么生意可做,要不你去试试?”
      幺三有些忧郁:“他行吗?”
      “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呗,他既然称自己是法师,肯定有两把刷子。”
      “好好好,我这就去。”幺三一听也觉得甚为有礼,双脚一蹬不再耽搁,火急火燎的跑去。
      甫一看到法师的木门,中间的木板稀疏的厉害,缝隙被人用稻草遮得严实的,可还是能看到光束细细漏出,点在地上变成斑驳。
      幺三心下生疑:这个法师好寒碜。他面上不显,含礼敲门:“大师,您在家吗?我叔父刚刚过世,想请您来作作法。”
      话音将息,“哐当”一声,木门应声而开,稻草居然严严实实的承受住突如其来的意外,恰于此时走出来一名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与传说中的法师不太相同。侧着光,幺三看清来人,眼眸深邃,眉骨俊逸,五官生的干净利落,嘴角勾起的张狂笑容与整张脸格格不入,本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脸竟多出了几丝邪魅狂狷,着玄底暗绿袖口的布衣,随意却不失整洁,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就是梨花木雕的发簪和腰间的一节莹莹透亮的骨制腰饰。
      幺三压下心中疑窦,恭恭敬敬的作了揖:“大师怎么称呼?”
      只听见朗朗的声音略带慵懒自他的方向传来传来:“免贵姓苏。”
      “苏大师,我家叔父今早离世,烦请您过来做做法事,你看这个价格……”幺三盯着这个寒酸道人,感觉钱包隐隐作疼。
      苏幽在他的注视下竖起了三个手指,闭着眼比划:“好说好说。”
      “这是三两?”幺三试探出声,却见苏幽摇摇头,“三十两?”幺三再次试探出声,苏幽还是维持相同的动作。这下幺三瞪大了眼睛,惊到:“三百两?大师,我还是以后再来拜访吧……”
      正准备提步转身之时,苏幽遽然睁眼,撇撇嘴:“就三钱银子你还出不起?你到底想不想作法啊。”
      幺三松下心来,立马谄媚的笑着:“好说好说,大师快请。”
      苏幽抬着眸睨着他:“先收钱后办事。”
      “是,是......”幺三一脸菜色,也不好指责,只有先掏出银子,靠初印象获得的的风光霁月在这讨价还价中只剩便宜没好货的认同感。
      来到孙氏的家,苏幽立刻闻到了一股莫名的味道,不似尸臭,是种烂肉中透着淡淡的清香,稍不注意便溜走。
      苏幽随意侧首回问幺三:“他怎么死的?”
      幺三叹着气:“上个月初十,叔父回来的时候就无法入眠,持续了一周左右渐渐好转,但精神愈发不济,到这周已经无法起床,进食也成问题。”
      “为何不找郎中?”
      “找了,没用啊,家中积蓄花光,该用的药也都用,可还是不见好转。邻里皆言我叔父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死后怕是也不安宁,这才想着来找大师。”
      苏幽点头,侧影之下生出伟岸:“你在屋外等着,我很快。”
      苏幽确实很快,不到半刻钟就出来了,还砸吧砸吧嘴:“行了,可以下葬了。”
      幺三朝后看了看屋里,迟疑道:“这就完事了?”
      苏幽点点头,当然完事了,这个孙癞头现在就空壳一个,什么都没有,他都还未展现身手就白白的得了银两,似乎......占了个小小的便宜。
      苏幽学着老道士的手势顺了顺根本没有的胡须,安抚道:“没事了,我将他的怨念都驱散了,不会逗留人间了,你大可放心。”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幺三感激涕零的送走苏幽。
      傍晚的路上空寂,两旁的灯映着昏暗,驱走微微凉意。苏幽的身影落在地上,被火光逼的没了形。眉头渐渐拢起,低低思忖,这个孙癞头,怎么会和黯宗有联系?
      曲园的小调转着小弯绕过红墙传入苏幽的耳中,惑人媚魂的嗓音像只小猫抓挠着苏幽的心头,痒痒的,麻麻的。
      苏幽虽然不是个正人君子,也从没摧过花,但他也是个男人,也喜欢男人喜欢的东西,比如,美人。用他的话来说,美人入骨销几魂,亵玩不如悦耳目。
      苏幽实在受不住这勾人的声音,摸了摸刚才开的源,咬咬牙,千金总会再来,美景当前,怎忍辜负?抬脚就迈进了曲园大门。
      听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美人婀娜的身姿摇曳眼前,曲调抑扬顿挫,引得台下一片喝彩,不少孟浪之人直接将随身物件往台上扔,更有甚者直接在台下报价,颇有一掷千金买温存的意味。
      按理说曲园本不是风情场所,京都的曲园都是些喜欢听曲的文人雅士光顾的地方,他们写诗,再被相中改成曲,这也是件值得骄傲的谈资。可离京都越远,管制越松,慢慢地沦为有些情趣的风月之地。
      苏幽当然没那么多钱可掷,坐在台下的一片呼声中,灌了一口茶,安安静静的看这台上有些局促的姑娘。姑娘稍稍起身,抱着琵琶给台下的人道谢,唇齿微露,眼尾轻扬,娇美又带着灵性,显然是经过调·教后的笑容。
      那名一掷千金买良宵的公子愈发来劲,在几人怂恿中几步登台直接伸手抓住女子玉腕,发狠道:“今晚跟不跟我?”
      琵琶女吃痛,皱皱眉还是温婉可人的笑着:“张公子说笑了,奴家出身低微,怎有资格伺候张公子呢?”
      她嘴里的张公子挑了眉,勾着不怀好意的笑:“本公子给你机会,可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良苦用心。”
      琵琶女挣着手腕,依旧徒劳:“张公子,奴家真的惶恐。”
      台上推诿,台下起哄:“冰儿姑娘答应吧,以后张公子罩着你,你就等着吃香喝辣了,还在这唱什么曲?”
      “是啊是啊,冰儿姑娘也不用劳累至斯,还能给其余姐妹机会,多好的事......”
      苏幽越听越不耐烦,架着腿敲了敲桌子,这个声响在吵闹声中微弱的掀不起波澜,奇怪的是在最后一声戛然而止时,园内众人倏地安静,双目无神看向苏幽,皆等他发话。
      苏幽逡巡一眼,不耐烦的说着:“别打扰我听曲。”
      当场之人一愣,等反应过来后张公子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来命令我?”
      其余人也将矛头转向苏幽哄闹:“你谁啊你?”
      “怎么说话的。”
      “你敢跟张公子叫板,活腻了吧?”
      苏幽揉了揉耳朵,想将这些聒噪的声音驱走:“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
      眼光一冷,曲园霎时一片安静,这些人像是入了魔障,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台上的张公子撤下手,眸眼失神,亦步亦趋走回自己的位置,安静的看着台上。
      空气似乎凝了冰,禁锢在风吹无痕的肃然中,落针可闻。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改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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