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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VIII ...

  •   故事的结尾,故事忘记了结尾。
      哥哥带我去参加了那场庭审。
      “有些事情总该了结。”他说。
      我总觉得哥哥抱着一些不切实际且不合体统的希望。这倒没什么,那段对话只有我和他知道,他想怎么做原不是我一个小妹妹能管的。我的哥哥现在是一位成熟的丈夫、父亲和当家人,我并不为此感到欣慰,这是他本应变成的样子。
      达芙妮长到快两岁,我的嫂嫂又怀孕了。在我们离开之前,达芙妮抓着我的裙摆问我要去哪里。我俯身把她抱起来在手上颠了又颠,脑子里一团乱麻。
      “姑姑去见个老朋友,达芙妮。”
      “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哦,我想我不能。”
      达芙妮没有再问。她和我小时候一样乖巧。“好吧……”
      她像一只小猫一样从我的手臂间滑下去,自己和家里真正的小猫一起玩去了。那只小猫是我养的,以打发长日寂寂的无聊。我还没出嫁,却活成了深宅怨妇的模样。
      我的新猫头鹰死在1980年的圣诞节,是病死的。我没有朋友,自然也不需要寄信,因此我并不伤心。
      哥哥以一种长辈的慈爱看着我,他说,“瑟蕾诺,你都是大姑娘了。”
      是啊,我是大姑娘了。我不明白哥哥的意思,我也懒得去想。魔法部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大约都是去看克劳奇家的笑话的。同室操戈……谁都喜欢看这种戏码。
      我也喜欢。我最喜欢。
      我低眉顺眼地跟着哥哥走进人满为患的电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和旁边的人隔离开,全程只发出了衣料摩挲的簌簌声。
      电梯缓缓下坠。随着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哥哥知道我不善交际,就不怎么带我去那些社交场合。他常常带回来一身的酒气和别人身上的气味,只有那天他带回来一种奇特的愤怒。哥哥换了衣服到我房间来和我说话,我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我遇上他了。”
      哥哥果然最了解我,他甚至连试探的问题都省去了。
      “嗯,然后呢?”
      “他和别家的女孩在一起。”
      “嗯,然后呢?”
      哥哥忽地笑了。我还以为他要问我为什么不生气,随后我才意识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了解我。
      “我没认出她是哪家的女儿,不过这不重要。她畏畏缩缩的,就连打翻了酒杯也要不停地道歉……我起初还觉得她有点像你呢,真是好笑。她自然是比不上你的,你是内敛,她那是怯懦。”
      我在想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想,我也笑了。或许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我不需要多长时间就能慢慢遗忘。
      “巴蒂克劳奇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到底是哪样的女孩子,我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巴蒂克劳奇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他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他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如今我敛住了眉眼低下头,作出“那样的女孩子”的模样。倘若我这样去见他,他会说他还爱我吗?
      尽管这样不道德,我却还是这样自私地希望。
      他比我最后一次见他时清瘦苍白多了,满眼盛着不属于他的惊恐。
      “你们被带到魔法法律委员会面前听候宣判,你们的罪行如此恶劣——”
      他似乎早就知道我在这里,一回头就正好对上我的眼睛。他隔着满席的听众和冰冷的空气——当然还有他满手的鲜血与罪恶——凝视着我,仿佛一眼就能看穿我的心。
      他是有罪的,而我何其无辜。
      我连忙垂下眼睛,作出他大约最喜欢的样子来。
      “——在本法庭审理的案件中是少有的。我们听了对你们的指控,你们四人绑架了一名傲罗——弗兰克·隆巴顿,对他使用了钻心咒——”
      钻心咒,钻心咒。我知道钻心咒是什么感觉。那天他爽约了,我看了一夜的星星,那便是他给我的钻心咒。我早就忘记了去找我的星星的梦想,他也不会陪我去了。
      “——想从他口里打探出你们的主人,那个神秘人的下落——”
      他把他的头转回去,向他父亲发出卑微的哀求。我不认识那样的他,我讨厌那样的他。
      哥哥在我身边极轻地冷笑了一声,握住了我的手。他或许以为我很慌张,但我并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母亲哭了。她和她的儿子一样瘦也一样苍白,我这时才发现原来他也很像他母亲。我母亲是永远不会这样流泪的,就算我犯下了和他一样的罪孽。我是我母亲的女儿,所以我从头到尾没有为他落过一滴泪。
      这不算什么,他也没有为我流过泪。这不公平,他应该忏悔。他曾经那么相信我喜欢他,临了了却想给我喝迷情剂,这难道不是罪过吗?
      他只是想要一个爱他的人罢了。不过,好巧,我也是。
      最后他还是坠入了他父亲安排给他的宿命。阿兹卡班终身监禁,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选择是否应该忏悔。
      他再一次回头望着我,满眼的不甘与恐惧早已化作了认命的平静,和我一模一样。他突然笑了,就像多年以前我曾仰慕的那个完美的他,温柔、从容、平和。
      “你是对的,瑟蕾诺。”
      隔得那么远,我明明不应该听见这句话的,可是我听见了。
      原来这就是如坐针毡的真正含义,我懂了。他说我是对的。他忏悔了。
      他忏悔了……
      他忏悔了。
      所以呢?我问自己,然后呢?
      他还是个食死徒,他不会为我放弃任何东西。
      其实我只要他一句话,我只要他一句话。
      “瑟蕾诺,跟我走吧,我带你回我家。”
      他的家现在也没了,是他自己毁的。
      我明明要的并不多。我只要他一句话,只一句就够了。
      只要他愿意说,我就愿意为他喝完世界上所有的迷情剂,迷恋他一辈子。
      我真的可以做到,我只要他一句话。
      于是我坠入了无边的梦境。

      他显然不打算放过我了。
      我不太做梦,就算做梦也不会梦到任何人。可是我梦见他了,那是阿斯托利亚出生后第七天的夜里,千疮百孔的夜空也在哭泣。他像个盗贼一样闯进我梦里来,带着满身雨水。
      他抱住我,湿漉漉的嘴唇吻上我的。他那样瘦了,抱着我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我抓住他的肩膀,只抓到了一手的雨水。如今他无论穿什么都像囚服了。
      我这时才发觉我没在做梦。也是,我怎么可能梦到他呢?他是真的。
      我立刻抓起了床头柜上的魔杖抵住他的头颅。他的动作没有停止,仿佛在吞食他的饥饿与理智。
      “杀了我吧,瑟蕾诺,他们不会判你有罪。我现在没有魔杖了,我不会反抗。”
      “你疯了。”
      我到底还是仁慈的。我没有喊出来,甚至还放掉了魔杖。我杀不了他,我不是他。
      “相信我,我已经很理智了。”
      我听见阿斯托利亚发出小猫般的哭声。他捂住我的嘴把我摁倒在床上,笑得又疯狂又狡黠。我见过那样的笑,不过不是在他脸上,而是在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的脸上。
      “我带你走。”他低声说。
      我费力地搬开他的手,“你怎么逃出来的?”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魔怔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阿兹卡班大约把他逼疯了,我该理解他才是。
      于是我说,“我哪里也不去。”
      “我现在什么都不是,瑟蕾诺,”他像我一样垂下眼,“你难道不喜欢我这样吗?”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别过头,他就强行捧住了我的脸。“我能,只要你跟我一起走。”
      “你不能,就像我也不能。我们都一样。”
      “不——我们……不。”
      他到底还是没说我们不一样。我不知道他心里怀着怎样的希望;我已经不再懂他了,就像他从未懂过我。我们都不会为彼此做任何事。我从未为他流过泪,现在他落魄狼狈得像一条流浪的狗,他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他只是疯了而已。
      “每一天……在那个地狱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他们发疯的时候骂我是个叛徒,可是我一开始想要的就和他们不一样……瑟蕾诺,我本以为你会为我骄傲。”
      我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大约还没意识到自己也疯了吧。
      “我一夜一夜地失眠,”他说,“我的牢房有一个很小的天窗,连一颗星星都装不下。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如果我那晚就带你一起走,你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失望?”
      我还是没说话,我知道他早就有了答案。
      他俯身再一次吻我,我从未见过那样的虔诚,仿佛我们正走入婚姻的殿堂,我即将把手永远交给他。
      “求你……别再离开我,就当是可怜我。我不能再回去了,我母亲已经因我而死,我父亲软禁了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求你。”
      如果他没说后面那句话就好了,虽然那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你回去吧,”我轻声说,“我是说——回家。你父亲不会怨你的,毕竟他已经包庇了你。”
      不知道我怎么戳中了他的痛点,他忽然发怒了,整个人把我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吻落在我身上犹如窗外的暴雨。
      我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夏天……那真是一个很好的夏天。我们躺在草地上看星空,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从未变过,我们也没有。
      “瑟蕾诺,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让我带你走。”
      我放任他行使着恋人的权利,一瞬间竟真的有些乐在其中。他这样狼狈,早就没了从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可是他在我耳边说我爱他。
      随之而来的是心头无声蔓延的钝痛。我爱他吗?我甚至不配谈爱,他怎么会知道我爱他?
      如果别人知道我这样不堪的样子,我会死的吧?如今他什么都不是了,我还是我。
      “我订婚了。”
      他的头发那样湿、那样冷。他依旧紧紧抱着我,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一定生病了,病得比我还重。
      如果他依然爱我,我就跟他走。我可以不在乎名声的。
      可是他没有。
      他坐了起来。
      “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他再说话时,声音已覆上了一层苍老。我这才发现,我的心上人原来也才不到二十一岁。
      我慢慢把宽大的睡衣拉回原来的位置,遮盖住他留下的痕迹。我和他一样狼狈。
      “瑟蕾诺,我曾真心以为……我们是一路人。你敢说——你敢说你不爱我吗?”
      心头的钝痛逐渐变得尖锐,我明明心如死水,却像是有一团火在我心上燃烧。我不是不配谈爱,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我真该喝下那瓶迷情剂的,那会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你就不问问我的未婚夫是谁?”
      他很凄凉地笑了,“他能给你我不能给你的东西,这就够了。”
      “他是我在法国的远房表哥,姓罗齐尔。”我不管不顾地继续说。原来随心所欲的感觉这样好。
      他发出两声更加凄惨的笑,伸手最后一次摸了摸我的头发。
      “那么……以后我就得称呼你罗齐尔夫人了?”
      我也很想笑,但我大约永远无法再笑了。火焰从我的胸口涌出来,一团又一团。我挣扎着支起身,呕出一大口猩红的血。
      “瑟蕾诺!瑟蕾诺!”
      我从床上滚落,伏在地上任凭血液止不住地从我口中涌出来。他抱着我呼唤我的名字,也沾了一身的血污。我从未见过他这样惊惶,这大约是他能展露给我的最后一面了。
      不需要思考我就知道,我的对这个家族的用处到此为止了。我没能逃过家族遗传的疾病诅咒,也是我活该。
      “你走吧,我要叫我哥哥了。”我呛出最后一口血,用最后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怀抱,“别误会……我不是因为这个拒绝你,相反,我变成这样反倒可以跟你走……所以你快走吧。”
      他听而不闻,站起身在我房间里四处翻找。我知道他要找什么。
      “没有药,巴蒂。我从生下来就无药可救了。”
      “不,”他固执地继续着,那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不。”
      我伸出手,摸到了我的订婚戒指和魔杖。多年以前,我在图书馆的幻想中曾杀死过一个小女孩,那时她问我是不是黑巫师,我说“大概是吧”。像我这样的懦夫是做不到非黑即白的,我只能把魔杖指向我自己。
      我当然不会惊动哥哥。我还没有出嫁,我必须继续有用下去。血污与雨水尽数消失,只剩我曾用尽一切试图去爱的男人狼狈而无助地在我面前,依旧没有落下一滴泪。
      如果他现在来再抱我一次,我就跟他走。
      可是他没有。
      “瑟蕾诺,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我也无法再爱上别人,所以我会永远爱你……一直到我死。”
      他的手就在我脸边,再近一些就能碰到了。如果他再一次捧起我的脸,我就跟他走。
      可是他没有。
      他慢慢靠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带着我的血腥味的鼻息。他没有吻我,一滴冰凉的眼泪顺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脸滑下去。
      “对不起。”
      我多希望我能立刻死去,也不愿看到他这副模样。我叫他别太软弱,他根本就没有照做。一切开始之前我仰慕的那个人早就死了,是我亲手杀死了他,只剩下那具永远爱着我的躯壳。是我咎由自取。
      如果我为他流泪,我就跟他走。
      可是我没有。
      可是我没有。

      故事的最后,天之骄子从云端坠落,为自己挖好了坟墓静静躺进去,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是谁。
      他躺在距地球四百三十光年的星星上仰望宇宙,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这是心上人梦中的地方,可惜她早就不再做梦了。

      They won't know who we are
      他们不知道我们是谁
      So we both can pretend
      所以你我可以尽情伪装
      It's written on the mountains
      它铭刻于高山
      A line that never ends
      一条无尽的线
      As the devil spoke we spilled out on the floor
      当恶魔说我们的鲜血四溅满地
      And the pieces broke and the people wanted more
      血肉破碎人们依旧贪得无厌
      And the rugged wheel is turning another round
      粗糙的转轴正转动着新的一圈
      Dorian, carry on
      多利安人,继续吧
      Will you come along to the end
      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走向尽头
      Will you ever let us carry on
      你可愿意给我们一线生机
      Swaying like the children
      如孩子一般天真的统治
      Singled out for praise
      挑选一个祭品
      The inside out on the open
      被掩藏的暴露在外
      With the straightest face
      表情最为坦荡
      As the sad-eyed woman spoke we missed our chance
      满眼悲伤的女子开口时我们错过了
      The final dying joke caught in our hands
      灭亡的笑语落在我们手中
      And the rugged wheel is turning another round
      粗糙的转轴正转动着新的一圈
      Dorian, carry on
      多利安人,继续吧
      Will you come along to the end
      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走向尽头
      Will you ever let us carry on
      你可愿意给我们一线生机
      Dorian, carry on
      多利安人,继续吧
      Will you come along to the end
      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走向尽头
      Will you ever let us carry on
      你可愿意给我们一线生机
      Dorian, will you follow us down
      多利安人,你可愿意与我们共赴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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