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桃味儿》两半儿

4、我不走

　　八月的风带来的还是一阵阵热浪，一高一低的两个小男孩坐在杨树荫下啃冰棍儿。

　　邻居家婆婆坐在门口的阴凉处看着两个小男孩，笑眯眯地说：“嘉嘉今年该上初中了吧。”
　　比旁边小孩高上一个头的小孩扭头对婆婆笑道：“对，过几天开学就不在南街小学上了。”
　　“那小佳木又要一个人上学了。”婆婆看着林嘉旁边的小矮个儿，皱皱的眼皮上印满了担忧，：“哎呦，小佳木这孩子个子小小的，上一年嘉嘉还没来的时候，小佳木自己一个人回家，让人欺负的眼睛里噙着泪都不哭一声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啊！”

　　“婆婆，都一年前的事了。”躲在杨树荫下的小矮个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笑着看着婆婆。
　　婆婆看着树荫下的孩子感慨道：“是啊！都一年多了，嘉嘉转脸都上初中了，都长成大孩子了。”
　　林嘉和许佳木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笑了笑。

　　俩小孩正笑得灿烂，紧接着婆婆又说：“就是这小佳木怎么就不长个儿啊,不然哪能老让人欺负。”
　　“婆婆！”许佳木拉着林嘉站起来，走到婆婆面前，用手在他自己头和林嘉下巴上比划，“我今年长了三厘米呢！都快到我哥哥下巴颏了！”

　　林嘉低头看着许佳木一直往斜上方比划的手，笑着把他按平，“哦～原来到我胳肢窝就是快到下巴颏啊～”
　　许佳木白了他哥一眼，又跑回刚才的杨树荫下，“哼！不跟你玩了！”
　　林嘉看着小孩儿赌气的样子笑了，他冲许佳木喊道：“今天晚上要做醋溜土豆丝呢！不知道谁有这个荣幸能吃到。”
　　许佳木悄悄往后瞟了一眼，不理人，继续啃冰棍儿。

　　林嘉看见偷偷瞟过来的眼神，往小矮个儿的身边走过去。

　　“佳木。”
　　小矮个儿扭过头不理他哥。
　　“许佳木。”
　　还是不理人。
　　“今天下午许姨出去了。”
　　许佳木闻言立刻扭头去看林嘉，果不其然，他哥正笑着看着他。

　　许璇大许佳木二十岁，是许佳木的姐姐，户口本上的，也是许嘉木的妈妈，名义上的。许佳木是晓云思女士捡到的小孩儿，自从晓云思女生去世后，许佳木就一直跟着许璇生活。许璇是摄影师，不婚主义者。她不喜欢在家呆着，经常出门，一出门没个个把月月是不回家的，在许佳木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许佳木还很小的时候，许璇要出门就会带着许佳木，那时候，许佳木几乎从来没有体会过定居的感觉。导致许佳木现在特别不喜欢挪窝。

　　现在，许璇出门了，他家除了他哥哥没人会做饭了。所以，他现在只能在当刚才的事没发生一样去和他哥说话和去刚才说他不长个儿的婆婆家里要饭中选一个。
　　许佳木看了一眼还在笑的林嘉，又看了一眼慈祥的老婆婆，他犹豫了两秒，对他哥笑了笑。

　　他记仇，刚才婆婆说他矮了。
　　林嘉说那不算，没有明确说出来就不算，而且，孩子大了，要脸。

　　许佳木冲林嘉笑道：“哥哥，我饿了，咱回家吃饭吧。”
　　林嘉摸了摸他的头，“行。我一会拌个疙瘩汤吧。”
　　“不是醋溜土豆丝吗！”一瞬间许佳木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遭受了莫大的打击。
　　林嘉站起来拉许佳木，“少不了你的。”

　　两个少年手牵手又在回家的路上，影子在阳光下越拉越长，仿佛长大后的模样。

　　树荫下的婆婆看着两个孩子越走越远，缓缓开口道：“唉！往后又是佳木一个人走了。”

　　炎热的暑气并没有随着撕下来的一张张的日历渐行渐远，反倒有点不休不止的味道。
　　八月三十一号凌晨，许璇终于踩着暑假的尾巴回家了。
　　许璇到家的时候，许佳木和林嘉还在睡觉。她悄悄打开门往里看，许佳木四仰八叉地睡在床边，一条腿悬空，一条胳膊搭在林嘉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能掉下去。

　　许璇有些哭笑不得，她刚准备进去往里推一推许佳木，林嘉突然动了。

　　“佳木，往里靠靠，要掉下去了。”像是梦呓，林嘉拉了拉许佳木。许佳木像是能听到林嘉的声音一样，十分顺从的往里滚了滚。
　　许璇有些惊讶，要不是她看着许佳木长大的，她真的要相信许佳木在睡觉的时候能听见人说话了。

　　不过，许佳木小时候睡觉确实很轻，稍微有个细微的小动静就能把他吵醒，但他大点了就睡得很实，死猪一样，在他面前放音乐都不一定能把他吵醒。
　　许璇见俩小孩睡的正香也没去叫他们，悄悄进去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门关好回自己房间了。

　　早上六点，上午的阳光还没顺着窗户照到许佳木的身上，他就被一阵熟悉的“一二三四！”吓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睁大眼睛十分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发现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开学，哪儿来的跑步铃声？跑个劳什子的操啊！

　　他扭头看向林嘉，林嘉也是懵的一批。
　　他看着林嘉眨了下眼睛：你弄的？
　　林嘉小幅度的晃了下脑袋：不是。
　　许佳木有些疑惑：那是谁弄的？
　　林嘉看着许佳木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在哨声和整齐的跑步声中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结束了跟许佳木的意念交流：“我看你被折磨的脑瓜子嗡嗡的，就在你边上，怎么不关了它。”
　　许佳木一拍脑门，还是有点懵，“啊！我忘了。”
　　说完他就去摸桌子上罪恶的源头。

　　放着跑操音乐的是一部粘着蓝色水钻的手机。许佳木把音乐关掉，盯着手机看了一会。
　　他猛地抬起头，冲林嘉喊：“哥哥，这是我妈的手机！我妈回来了！”

　　突然回家的大人激起了两个留守儿童的兴奋点。尤其是对“亲儿子”许佳木来说，得知许璇从外地回来，就更兴奋了！整个人像个撒欢的小狗，在客厅不停的晃悠
　　。
　　相对于许佳木，林嘉还是比较淡定的。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许佳木不停的动来动去看了有半个小时，在许佳木第n次走到许璇门口时终于忍不住了，他走过去一把拉住许佳木，敲了敲门。

　　“！！！哥哥，你怎么敲门了！”许佳木瞪林嘉，“她昨天晚上都不知道几点回的，让她多睡一会儿。”
　　林嘉对许佳木这种突然炸毛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每一次许璇回家他都要经历一次的，都习惯了。
　　林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无奈。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许佳木，“你手里的手机是谁的？”
　　许佳木：“我妈的啊。”
　　林嘉：“定的几点的闹钟？”
　　许佳木低头看了眼手机：“好像是六点的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林嘉：“璇姨定了六点的闹钟，然后把手机放在我们房间就只是单纯的为了叫我们起床吗？我们卧室又不是没有闹钟。”
　　许佳木：“啊……这样吗？”
　　林嘉拍了拍许佳木的肩膀，回屋了。那瞬间他身上又流漏出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无奈。

　　许佳木蹲在许璇放门口仔细掰扯刚才林嘉说的话。

　　他刚捋明白，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许佳木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人名——韩路白。
　　这是林嘉妈妈的电话！

　　许佳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腾地站起来，也不管之前许璇跟他说的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直接开门就喊：“妈！起来了！韩阿姨来电话了！”
　　许璇熬了个大夜赶回来，本来就过了困的时间点了，这会听见许佳木喊她立马就醒了。

　　许佳木把电话递给她，心惊胆战的出去了。他坐在沙发上，也顾不得想些有的没的了，满脑子都是韩路白的电话。

　　自从一年前韩路白把林嘉放在许璇这里养，许佳木几乎不怎么见韩路白给许璇打过电话，倒也不是韩路白对林嘉不上心，许璇没事的时候还经常替韩路白给林嘉传话呢，但就是不常见韩路白来电话，就算来电话也几乎不会让林嘉接，只让许璇传话。
　　他见过韩路白唯一一次打电话让林嘉亲自接的时候还是过年的时候，那次韩路白打完电话，林嘉就被她带走了一段时间。

　　韩璐白的电话一来，许嘉木心里直打鼓。他不想林嘉走，但他总不能不让林嘉回家吧，他知道一个人待着有多不开心，他不想让林嘉寄人篱下也不开心。

　　许佳木坐在沙发上不老实，总害怕许璇突然叫林嘉接电话。他坐在斜对着许璇半敞的屋门的位置，一会儿瞟一眼，一会儿瞟一眼。好像他一刻不盯着，韩路白就能从电话里跑出来把林嘉带走一样。

　　许佳木的眼神几乎快黏在许璇房门口上，他无意识的地抠手指，心想：这还没到过年呢，咋就打电话了！林嘉不会走吧！林嘉走了还回来吗？

　　他越想越着急，终于还是坐不住了。他刚站起来准备凑到许璇门口偷听的时候，林嘉从屋里走出来了。
　　林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对着许佳木说：“别慌，坐好。”
　　许佳木立刻听话的坐回去了坐回去了。这个时候许佳木是万万不敢不听林嘉的话的，他怕自己表现的不好，林嘉就不愿意当他哥哥了。
　　林嘉走过来坐到他旁边，摸摸他的头，“没事，我在呢。”
　　许佳木听到这话躁动的心才有点被安抚下来的迹象。但是他依旧很担心林嘉离开，哪怕林嘉并没有主动提出要离开。

　　他不抵触许璇外出，他知道许璇一定会让自己好好长大。
　　他不讨厌韩路白，甚至会因为韩路白经常给他们寄些好玩的东西对她产生好感。
　　他很相信林嘉，相信林嘉说好了会陪他长大就不会食言。
　　但他就是害怕。

　　他害怕惯了。

　　他无条件相信来自身边的人的善意，却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寒了谁的心。

　　许佳木往后靠了靠，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他靠在林嘉身上，小声嘟囔：“哥哥，我以后听你的话。”你不要走。
　　“许佳木，要开学了。”林嘉把身体斜了斜，让他靠的更舒服，主动回应了许佳木没说出口的请求；“我不会走的。”

　　许佳木到嘴边的的“好”还没说出口，许璇的房门就打开了。
　　许佳木刚放松的神经一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他看到许璇出来连忙站起来问：“妈，哥哥又要回去吗？可是他明天就开学了，第一天就不去，不好吧。”
　　“谁说林嘉要走了？”许璇故意打趣道：“哦～你想让林嘉走啊！”
　　许佳木忙解释道：“不是……我不……”
　　许璇也不等他说完，又开口道：“唉～这可怎么办啊！我都跟你韩姨说好了，今天去给你林嘉哥哥置办一些生活用品，现在实在不好推脱。这可怎么办啊？你要是实在不想跟你林嘉哥哥待在一起，我就把你送走，嗐，多大点事啊。”
　　许佳木被许璇说得烦躁害怕顿时消散，眼前只想上去挠她一顿：“咱俩可真是一家人啊！”
　　许璇挑了下眉表示赞同：“行了，走吧，带你们出门浪去。”
　　许佳木去牵林嘉的手，凑到他身边耳语：“哥哥，你现在还不能回去呢。”
　　林嘉回握住他的手笑道：“跟你说过的，我不走。”

　　一路上许佳木像个大型人体挂件一样紧紧的攥着林嘉的手，直到吃过早饭逛商场的时候才彻底把早上的情绪赶走。

　　“哥哥！你快过来！”
　　一进商场，许佳木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根本控制不住。这下许佳木和林嘉的位置对调，成了林嘉跟着许佳木跑了。
　　许璇余光盯着俩小孩，任她俩疯跑，自己去给他们添置衣物。她养孩子从来都是散养，也不管两只野猴子往哪窜，只要不出自己的可视范围就行。

　　“哥哥，你快看！”许佳木踮着脚从窗户口往下望，“楼下蹲在墙角那个人好像赵永乐啊。”
　　林嘉走上前把贴在窗上的许佳木扒拉下来，才望外看了一眼。
　　“是他。”林嘉拉着许佳木去找许璇。
　　“我刚才看见还有几个人也进去了，他们是要打架吗？”许佳木问。
　　“不知道。”林嘉答。
　　“那赵永乐不会有事吧？”许佳木又问。
　　“不知道。”林嘉又答。
　　许佳木此时完全不见早上唯唯诺诺的模样，听着林嘉极其敷衍的语气翻了个大白眼，“不知道不知道，除了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

　　林嘉看着许佳木一眼，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我还会说你矮。”
　　“林嘉木！”许佳木一下子被人抓住了死穴，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气呼呼的瞪林嘉，“矮怎么了？你高有什么可骄傲的？我比你矮我骄傲了吗？”
　　林嘉仗高欺人地揉了把小孩儿的脑袋，“走吧走吧，小矮子。”

　　两个人走到商场门口的台阶上等许璇下来，这是来的时候说好了的，要是跑累了就到这来等。

　　商场门口可以隐约看到一个街道的角落。
　　角落里有三四个人，看不清在干什么。
　　许佳木往角落里张望，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拽了拽林嘉的衣角说：“哥哥，真的是赵永乐！”
　　“嗯。”林嘉顺着许佳木的目光看过去。
　　是赵永乐。
　　在挨打。

　　许佳木看了一会儿，扭头问：“哥哥，你打得过他们吗？”
　　“谁们？”林嘉看向许佳木回问。
　　许佳木：“就那几个打赵永乐的人。”
　　林嘉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有些严肃，他看着许佳木的眼睛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