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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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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白给人的感觉较为生硬,又是医护环境的象征色,容易引起不祥联想。顾及患者和患者家属的情绪,已有医院尝试采用柔和的浅蓝或粉红。不过这种体贴入微的服务还没普及到大众诊所,花形走进关东最奢华的整形美容医院时,不由庆幸自己正是依靠这一点断定了藤真的下落。
远远望过去,池塘边晒着太阳的藤真有点陌生。花形习惯性地眯起眼盯了一会儿,五官渐渐认得真切,才敢肯定是他没错。到底是多年没见了,即使多年以来一直关注着他,隔三岔五就会见到平面或立体的他的影像,还是不能缓解一种似非而是的生疏。比花形更糟的是,藤真直到他自报家门才反应过来。
“我眼睛熏坏了。”
虽然不明显,但藤真的表情里含有确凿的自责。
花形直视着蓝色的瞳仁问:
“不是戴着隐形眼镜吗?”
矫正视力0.09,这个回答让花形挺不是滋味。
在清澈如水的双眸中,整个世界只是一片混沌。藤真的未来是脱离眼镜就会如同盲人一般寸步难行的未来。
难以想象他是怎样接受那场飞来横祸的,听说是自我封闭了两年,至今仍需不定期的心理辅导。听说一个很长的阶段他说不了话,抗拒别人的关心尤其抗拒亲友的关心。那时每个娱记都能娴熟引用心理学概念,连篇累牍报道、分析、捕风捉影。
“有人爱他,这个事实让他慌了手脚。有时他的反应是暴怒更多的时候是加倍孤僻,然而并不是因为他讨厌被爱。他缺乏健全的心智没有能力处理被爱和相爱这样复杂棘手的关系。事实上他讨厌的是慌乱,讨厌‘不知所措’的状态,于是他抗拒着‘不知所措’的根源,即:他人的亲近和爱护”——也许是典型的自闭症状吧,听上去头头是道。
花形不知道深层分析正确与否,但表象一定无误。因为眼下的藤真就有些着慌。
“怎样和花形相处才妥当呢”,男人好像听到他在扪心自问。
问题延伸开:怎样和母亲相处才妥当呢,怎样和某人相处才妥当呢,乃至怎么说话才妥当呢怎么表演才妥当呢怎样生活才妥当呢……
他的心病大概痊愈了,因为他不再用暴力或静默对待试图靠近自己的人。但是,他没能复原。虽然他像从前一样友善坦诚,花形却察觉到了令人忧虑的一面:一向有主见有决断的藤真,信心垮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不管是针对什么的判断。他把握不住自我,急于重新把握自我。但正是这种心态使他远离自己的本来面貌。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房间。”
“谢谢。”
病房具备名副其实的典雅,蓝白相间的色调加上别具匠心的布局,令置身其中的人很难联系到医院上去。藤真的病号服也相当别致。一套剪裁异常精美的夏季和服,水色的兰草花纹,绣在同色系略浅的底料上,衬得美人如珠如玉。不过来客不怎么在意,他是看着藤真身穿朴素校服长大的,很清楚昂贵的衣物不曾为他增色分毫。
藤真只是偏好蓝色,并不偏好排场。
显然剧组有足够雄厚的资金讨他欢心。
这家医院他已经进过很多次,今后还会进更多次,用钢钉硅胶或者诸如此类的玩意儿精确重塑原先的藤真。有一个世俗的好处是医务人员混得烂熟,不但应付媒体较为便利,还能满足田冈导演的执念。
田冈茂一是个偏执狂,这本已世所公认,近来他又有变本加厉的趋势。他挑剔藤真的一切,挑剔藤真的所有,囊括了言行姿态风仪气质全方位。旁观者都无法不把他的态度视为刁难,因为藤真的表现很优秀。然而藤真孜孜不倦地纠正着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号称全凭顿悟的偏差,变相助长着导演的气焰。最匪夷所思的是田冈还总是对整形医生吹毛求疵。
在他的指导下细品藤真早年的影像,不得不承认果真存在少许差异。从某一角度瞥到的耳垂弧线,淋湿后的发梢质感……与其说医生观察力不好,还不如直接说导演脑子坏掉啦。
心疼藤真的家人当年表示过,差不多有个人样就行;如今的田冈则常常是扛着一堆照片投影录像找医生指手划脚,经过了理所当然扫地出门的起始阶段,经过了无数次谩骂和谈和谈谩骂,多少也算建立了交情。现任的主治医生偶尔也会和他探讨还有何处有疏漏。
“这两天要出院了吧?”
“是的。”
藤真要他把轮椅推到穿衣镜前,
“你看效果怎么样?”
“看不出来。”
基本的客套也不讲?藤真微微诧异地回过头。
花形神色很凝重。
“来找我是有正事?”
“说来冒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