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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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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沉默地潜到对岸,哪怕是上岸突然吹到冷风,想要打喷嚏都要死死忍住。
沈非凌就听到了身边队友清晰的牙齿碰撞声。
感情这是冷得直打哆嗦啊!
沈非凌也冷,只不过他下水时又偷偷吃了一块糖,现在还算撑得住。
高五郎对河岸非常熟悉,他给武有才使了个手势,武有才就让人赶紧换上干衣服,然后背起货物就走。
沈非凌想要跟上,却被高五郎拦了下来,他冲着沈非凌摇摇头。
高五郎并没有让他见他们如何做交易的意思,而是招招手让沈非凌跟着他走。
这倒是让沈非凌松了口气,这样才对,若是让他参与了,他才要感叹郑蛮心大。他却不知武有才他们羡慕着呢,没回他们过来高五郎都会带一个人去县城。
没想到这回要带着沈福。
他们换了干爽的旧衣,高五郎给了沈非凌一块身份木牌,沈非凌什么都没问收下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前行,一直走到一个小县城。
这里跟庆河以北相比,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虽然沈非凌是个理科生,但国家的系统教育没有放过他,他也是学了几年历史的。
虽说县城中的人衣服同样是粗布,上面还有不少补丁,但好歹他们眼中还是有光的。
来往时看到熟稔的同乡也会招呼几声。
不像是郑蛮坞堡,那里的更像是军士集合体,一个军事基地,随时准备守卫坞堡。
虽然坞堡中也有几分城镇的模样,却跟真正的县城并不相似。
沈非凌克制着没有四处乱看,只是跟在高五郎身后,背脊微微佝偻着,看着平凡又木讷。
守城的小吏看木牌没有问题,收了两文钱才让他们进去。
沈非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咱们先吃点东西再回去。”高五郎用吴语说道,他随意挑了个茶摊子要了两个素包。
这茶摊上也没有多余的位置给他们坐,他们只能蹲在一边,喝着自己带着水吃素包。
他们这样的行为并不出格,许多没什么银钱的人都是这么干,甚至有些人不买吃喝也蹲在这边,实在是茶摊子就那么大点,可想要听茶摊子上的说书人讲故事的却有不少人。
今个说的可是赵将军和李丞相的故事呢!
说书先生,最喜欢讲的除了李丞相文斗得贵女和赵将军打退胡人的故事。
现在郑国,何人不知赵将军和李丞相啊!
尤其他们还离着守军如此近。
那浑格人在六年前已经建了许国,和郑国南北相望,许国更是派了使者郑国,要郑朝向许朝称臣,郑国自认为正统,哪怕现在困守一隅也不是浑格人能够欺辱的,浑格人建国这事对郑国可以称得上是奇耻大辱。
当今的李丞相和崔太傅便上旨请求重开武举。
李丞相更是上旨请求改革武举与文科举。
朝廷吵成了一锅粥,李丞相出身乡野,虽也是耕读之家但出身实在不算高,可他偏偏就成了南方百年大族陆氏的佳婿。之后七年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成了丞相。
这故事说出来哪有不爱听的?
当然说书先生并不知李丞相在朝堂上是如何与旁人争斗,他讲的是李丞相与他夫人的故事。
才子佳人最是吸引人。
“话说,这七年前魏家南迁,魏家主听闻陆家四娘才貌俱佳,便想要替长子求娶陆氏女。”说书先生摸着他花白的胡须扬声讲道,“只是那陆家四百多年来便是扎根于庆河以南的闵州,而魏家却是从北方迁来,女儿不知中原礼节,又不知魏家男儿品行文采,陆太爷怎舍得将爱女匆匆嫁出去。”
“确实如此,这北人便是不要脸,刚渡河便想要娶我们南人的好女郎,呸!也不撒泼尿看看自个配不配得上!”
“说的好!就是如此,怎能让他们轻易得成?陆家教养的女郎定然不差,就不知道这些舍了田宅的男儿能不能受得起。”
不少人都应和起来。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沈非凌眼皮颤了颤。
已经过去七年了,北人和南人的矛盾还是很大啊。
也是,沈非凌自问,要是有人跑到自己家里,要吃自家的粮食,住自家的屋子,还要称呼自己为房屋的主人,沈非凌也要生气甚至会想要拼命。
只是这么多年,矛盾还没有弥合,只能说要不是上面的人无用,就是有人在刻意撕裂南北氏族。
“可魏家到底是合乎礼数上门求亲,陆太爷也不能将人赶出去,他想,能打发了魏家,往后怕还有其他南来的人家过来求娶,陆太爷是个守礼的人,顾念到往后,陆太爷就想到了好主意——文斗求婿!”
“这李丞相,当日不过是一文弱书生,从家乡感到宁安城来,不过是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求医,却是恰好赶上了陆家寻婿。”
说书先生说道这里拿起粗茶碗喝了口茶水。
周围的人看他这慢悠悠的动作,急得抓耳挠腮。
“哎呀,你快说啊,之后呢?”
“唉,我看啊,这李丞相是有几分运道的,这好事都让他给碰上了,若是咱们能瞧见那陆家求婿,定然也是要凑一凑热闹的。”
沈非凌默默啃了一口不算白的菜包子。
味道不太好,用的粗盐发苦,但是胜在还算软和。
既然是文斗求婿,文才是重点,现在平头老百姓能有几个读过书,会写字的?
像是沈福这般有机会上县学的更是没有多少。
说是求婿,实际上还是从那些个人里头选,怎么也不会把女儿随便嫁出去。
沈非凌光是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大致情况了当年各族南迁,北方大族魏家有心跟陆氏结亲,打得便是靠着姻亲调节南北大族矛盾的心思,可魏家的打算,陆氏怎么看不出来。
北人与南人要争夺土地,其中的矛盾之大不言而喻,陆氏既然能屹立四百年不倒,自然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这种时候,他们陆氏是万万不能嫁女给魏家的。
但又不能真的把脸皮给彻底撕了,只能弄了个声势浩大的选婿活动。
最后还真选出了一支潜力股。
之后的故事跟沈非凌想象的差不多。
原本只是路过的李丞相,因为姿容出众仪态不凡,被拉去选婿大会,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成为陆氏的乘龙快婿。
此后不仅救治了病重的老母,还娶了佳人,朝堂下与夫人琴瑟和鸣,朝堂上平步青云,好不快活。
沈非凌嘴角抽了抽,他实在是没想到,这古人的编造能力也挺强的。
就说现代富人住的地方还是富人区呢,现在只怕划分的会更清晰。
一个四处求医的落魄书生是怎么碰巧路过的,这就很可疑了好吗?
不过故事就是故事,比起才子佳人的故事,沈非凌更在意这位李丞相提出的科举改革。
他虽觉得坞堡不错,但他可不打算一直当个流民,多知道些郑国的政策没有坏处。
他艰难地从说书人的话中,分离出有用的信息。
在李丞相和崔太傅的上谏下,太后娘娘终于同意改革科举。
这位太后娘娘也姓崔,崔太傅是太后娘娘的爹,也就说这位跟着提议改革的崔太傅还是国丈。
只是现在的小皇帝不过七岁,还不是太后的亲子,他是太后长姐的儿子。
现在的太后娘娘是继后。
这位继后愚钝不堪还喜欢奢靡享乐,心肠歹毒,当然说书先生不敢直接这么说,他只是含糊地说当年诛杀庆河沿岸南渡北人的人就是这位太后。
虽说南人看不上过来讨饭的北人,但是那场屠杀,也让人心惊,据说庆河的水过了一个多月还是红的。
说书先生只是略微提了一嘴这位摄政太后,便继续说科举改革。
沈非凌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高五郎。
果然,此刻高五郎的脸色并不好看,沈非凌想到一开始疯疯癫癫的沈二娘,心中也是沉甸甸的。
可沈非凌有些怀疑,崔家让这位太后嫁入宫中,按照常理应该是为了照顾小皇帝才对。
既然如此,肯定不会选个品行不端,不好拿捏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崔家看走眼了,沈非凌在心中默默分析道,他重新将精力放到听故事上。
五年前郑国重开武科举,现在的赵将军就是五年前武举第一位绝伦科出身的状元。
这位赵将军,年纪足有四十,同样也是从北方逃难而来,虽然不能说大字不识几个,但也是写文章狗屁不通的主。
但他天生神力,弓马娴熟,马射可拉满二石重弓。
要知道绝伦的马射重弓也不过一石二斗。
前年浑格来犯,就是想要逼郑国就范称臣,赵将军打退了来犯的浑格十万精兵。
当时还是校尉的赵将军领着他麾下骑兵屡立战功,打退胡人之后他得封镇边将军,从三品。
郑朝士气大振,这考武举的人哪个不想要效仿赵将军建功立业。
赵将军这个年逾四十的人都可以,不少壮年男子觉得自己肯定也可以。
虽说镇边这个名号,只是个杂号将军,可赵将军南逃前可就是个武夫。
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事,赵将军却做到了,怎能不让人热血沸腾?
沈非凌却从故事中提取出了大致的科举改革内容。
五年前这里的选官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首先是文科举增加了童生试,需要考的内容也有些增加和整改,这从各地官学提拔官吏的制度也进行了完善。而是武举则是废除了需要官吏推举的制度,只要家事清白即可。
改革的理由是异族在北虎视眈眈,朝廷需要更多的人才,武人的身份在这几年有了很大的提高。
沈非凌想了想,原身这在县学考的都是什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策论,檄文,表,文等等等。
沈非凌光是看记忆中少数关于书本的知识,他就有点头疼。
这个时代的古文,一个字能表示好多意思,一小段话可以引出好多好多的解释。虽然沈非凌也是接受过系统的教育的,尤其是高中语文其中有不少古文,他能够勉强看懂古文的意思,让他做出精妙的文章,却不是件容易事。
相比而言,武举似乎更简单些。
现在的武举分为平等和绝伦。
平等是对学问的要求比较高,对武功的要求低一些。
相反的,绝伦即为武艺绝伦的意思,如果参加绝伦考试,对学问的要求就非常低了,对弓马要求要高很多。
五年前科举改革,武举改的没有文科举多,显得不怎么起眼。
但是和以往也有很多不同之处。
首先武举开始三年举办一次,为了防止有人想要文武科举都参加,文武科举开考的时间是相同的,基本上都是每年的三四月份。
开考前一年的年末就要开始上报。
要依次参加比试,解试,省试,会试,殿试。
考试分为平等和绝伦两科。
比试在各县举行,主要考的是弓马和简单的识文断字。
解试则是在各府举行,主要考的是马枪,长垛,步射和兵书大义。
省试则是在各州举行,主要考的是马枪,长垛,步射,马射,翘关,长刀和兵书大义。
会试在京城举行,不仅要考省试的内容,还要加上策问和排兵布阵。
殿试同样在京城举行,所考内容和会试相似,不过是由圣上出题。
所考书目有《六韬》,《三略》,《孙子兵法》,《司马兵法》,《尉缭子》,《李氏问对》等等等。
但实际上考绝伦并不需要真的对这些兵书了如指掌。
平等和绝伦在殿试之前都是分开考试,考完殿试两榜会一起排名。
一般来说到了殿试平等科出身的人排兵布阵和策问占优势,排名会高一些。
如果武艺高强如赵将军,就算策问和兵书大义写的一般,也能以绝伦出身当上武状元。
在省试之后就能授官。
但只有少数人才能真正上战场,大多数武进士和武举人都是要从地方武将当起,或是从监当官当起。
监当官指的是差遣官,管理各种税收专卖等事宜。
武举到了现在才办了几次,其中的变数还有很多。
这些都是沈非凌从故事中总结出来的,其中应该还有错漏。
沈非凌偷偷打开了系统的录音功能,将说书人说的话都录了下来,他准备回去再仔细听听,看看他有没有落下的事。
不过是一个县城的说书人,就能讲出如此详细的内容,就算其中有瞎编乱造的成分,其中的意味也很值得琢磨,反正沈非凌就听出了,现在有人有心给李丞相和赵将军扬名,至于崔太傅,倒是被说成了云端上的人物,
什么大义凌然面对太后的怒火,什么力保李丞相等等。
听得沈非凌直皱眉,这种被形容得太过高大上的人物,真没什么意思。
等这说书先生说无可说了,高五郎才招呼沈非凌离开。
他们这交易也应该快做完了,该听的也听完了,是该准备走了,高五郎愿意带沈非凌过来,不仅仅是因为不信任他,更多还是要让他见见世面,周什长给了他三块兔皮,他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这一趟沈非凌来得迷迷糊糊,不过他隐约已经感觉到,郑蛮这些人不光是想要自保了,他们也在观察,审视郑国的制度,以图后举。
两人蹲久了,突然站起来走得都不算快。
背后的议论声传进了沈非凌的耳中。
“多亏了有崔太傅和李丞相,只是崔太傅如此品行,怎么就生出了……”这人的话没说下去,但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这女子便该伺候好汉子,她这般上蹿下跳还不是仗着自己的身份?”
“嘻嘻嘻,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太后娘娘才十八呢……”
沈非凌有些惊讶,虽说古人早婚,这年纪也太小了点,七年前,庆河被血染尽的时候,这人竟然才十一二岁?
“牝鸡司晨。”说书人轻声呸了一声。
沈非凌微微侧头,目光划过茶棚中浑然不觉奇怪的百姓。
他突然有些想笑,一个十一二岁就成了太后的姑娘,哪怕想要牝鸡司晨也轮不到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