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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门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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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京城第一美人,但我已经死了三个丈夫了,还都死在新婚之夜的床上......
“兰亭,爹来接你回去......”
我簪上白花,顺着透进窗格的第一缕晨光看过去,父亲一夜之间,好似又老了十岁。
“还回去做什么?”我嘲讽的笑,“继续嫁人?继续杀人?”
我胸膛极速起伏着,还待再说,父亲却冲过来,满面惶恐的捂住了我的嘴。
户部黄尚书,四十三岁,为娶我做续弦,搜罗了价值连城的宝贝,全都流水般进了我家大门。
好不容易心愿达成,却在新婚当夜,被他妻子——我,亲手放进来的人,勒住脖子,吊在了房梁上。
定远侯,五十七岁,不顾世俗的眼光,带我巡营,教我骑马,给我每个女人都艳羡的体面。
而他被捂住口鼻,喘不上气的时候,他最疼爱的妾——我,正不合礼制的一身凤冠霞帔,端坐在满是“早生贵子”的喜床上。
骠骑将军,二十三岁,满怀少年的不信天命,用那双拿剑的手给我扎纸鸢,推我荡秋千,温柔的牵着我过门......
“滚!丧门星——”
门“砰”一声被推开,北风呼呼灌了进来。
是朋瑞的娘。
我推开父亲,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母亲安好。”
“啪——”
我舔了舔唇角。
如果可以的话,她应该会想杀了我吧。
我又行了个礼:“母亲,朋瑞的衣裳我已经换好了,不知棺木......”
“滚!”这个中年丧子的女人终于崩溃了,顶着一头乱发,疯了一般的扑到床边,开始狂扯那一身黑色劲装,“朋瑞,儿子!我们不穿这身,我们这就换了!不能穿这丧门星给你换的衣裳!不能穿......”
可她瘦弱,身量娇小,根本搬不动床上那个面色灰败的男子。
都说,人死了,身子会变的很重很重,因为魂魄飞走了,身子却还眷恋着人世间。
原来是真的。
昨夜,他倒在我身上的时候,头就埋在我的颈窝。
而我,抖着手,连他的脸都捧不起来。
我上前跪在她身边,勉强撑住她,不要倒下去,“母亲......对不起......”
她无声痛哭着,软弱无力的手拼命挥向我,一拳一拳,锤在我心口上。
“别赶我走好吗?”我抱住她,一点点抱紧了,“别赶我走,哪怕是做婢女,请让我留下来吧……”
“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我低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朋瑞的娘是个乡下妇人。
因为朋瑞中了武举,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官至骠骑将军,才这辈子头一次坐上马车,带着幼子幼女来了京城。
“夫人,”我递上热茶,“谢谢你,不赶我走。”
她没接,也没抬眼。
好半晌,在我酸了胳膊,准备把茶放下时,她终于掀起红肿的眼皮,看了我一眼。
“还是叫娘吧……”
她顿了顿,颤着手接了这杯本应由儿子领着新妇敬上的问安茶,“朋瑞爹死的时候,我婆母也这么骂过我......”
她哽咽道:“我知道,怪不得你......收拾收拾,咱们带着朋瑞,回老家去吧......”
她轻拍了拍我的头。
“娘......”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心里的愧疚却在不能宣之于口的地方,如野草般疯长。
恨意再一次卷土重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汹涌。
“我们不走!”我抬眼望向她,泪珠滚落的同时,眼前也终于清晰起来,“朋瑞一直以来,就想让你们过好日子,让您天冷的时候不必再辛苦劳作,让弟妹们吃饱穿暖上得起书塾……所以他刀口舔血,拼了一辈子。”
我握住她手:“娘,从今往后,我是媳妇,也是女儿,我来替朋瑞完成心愿,我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咱们别让他在天上也放心不下,行吗……”
***
长长的廊道一眼望不到头,带路的宫女将我让到里侧,想了想,上来扶住了我。
“夫人走慢些,下了雨,地砖湿滑,当心摔跤。”
我嗯了声,深深吸气,稳住心神,在众人的簇拥下,端正在殿外行叩拜大礼。
“外命妇朋赵氏,叩请圣安。”
没有宣召,没有喝退,只有雨声。
“外命妇朋赵氏,叩请圣安!”
我弯腰再拜:“圣上!我夫骠骑将军朋瑞为国征战数载,累有损伤,终因积重难返,于昨夜殁了,妾有孝在身,本不应请求面圣,可夫君临......”
“进来说话。”
一双用金线绣了龙纹的黑靴落入眼帘,并未停留片刻,调转方向,又远去了。
我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养心殿,迈进东暖阁。
“兰亭,”他蓦地转身,“你不乖了。”
他温和的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昨夜前往将军府的人来回话说,你,不仅亲手给他递剑,还护着他,不惜以死相胁?”
他细看了看我,含笑拉起我的右手,慢慢挽起我的袖子。
血早干了,上好的软绸衣料黏在伤口上,我不禁蹙起眉头。
这是打斗时,朋瑞不小心伤到我留下的。
“疼么?”他抬眼笑问,手中动作却不停,硬是把被血迹黏住的衣袖生生扯了下来。
“看着,兰亭,把伤口上的脏东西清掉,再敷上些药,这伤啊,才能好。”
他深叹了口气,扶住我的肩膀,用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朕想你了。”
我垂手呆站着,面无表情道:“夫君得胜回朝时,陛下曾下令封他为冠军侯,因婚事耽误,还尚未正式授印,妾身今日前来,是想请陛下开恩,将这未生效的冠军侯赏给妾身小叔,好歹支撑朋氏门庭......”
“是朕太纵着你了。”
他一手箍紧我腰,温热的气息就拂在耳边。
他好像并不生气,我敏感地察觉到。
我太了解他了,有时候,甚至超过了了解自己。
“朕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想气气朕?”他哑着嗓音,鼻尖轻轻刮过我侧颈,呼吸越来越重。
可是,我的身体却并不动情了。
他错愕的抬起头。
“兰亭。”他道。
“你不是在气我,你是认真的。”
我平静的看着他,“夫君生前并未休妻,婆母也没有赶我走,我自然生是朋家妇,死是朋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