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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朱衣里这一觉睡得不甚舒服,将睡未睡的时候摇来晃去也罢了,将醒未醒的时候只觉得周身酸痛,不止酸痛,简直酸麻到动不得。
      山里天凉,赤条条躺着身上自然也凉,凉得发木。
      朱衣里睁开眼,原本伏在身上当被盖的人果然不见,连一角被子也没给他搭着,就让他这么敞着。

      两只手还在床头挂着,绑得松,绳结打得死,再用劲也挣不出来。
      稍挪挪,发现脚也让他给绑到床尾,两头扯了个直。

      王二爷这是真不打算让他下这张床了。

      睁眼呆了一阵,打了个喷嚏,隐约听见屋外人都起来走动,果儿娘正烧火造饭,果儿满院子混跑,果儿爹喊着他别去敲门,夫人的门不准敲,客人的门也不兴敲,提住他进山打野味去。凌夫人倒是也起来了,果儿娘赶着喊夫人,凌夫人细细声交代她几句,听不真。

      停了两句话的功夫,忽然发现凌夫人到了屋门跟前,轻手敲了敲。

      朱衣里偏偏头,没法应声。王谢把他弄成这副样子,为的就是这会他开不了口,再怎么,也不能请凌夫人进来给他解绑。
      无赖招数,到了也不让人记一点好。

      朱衣里困在这一方床上,望着帐顶琢磨,王二爷又能走哪去?

      王二爷没走远,从山里出来,山道转官道,不过百尺之距,迎面就是齐整整一套桌椅摆设,一张大桌,桌面上文房四宝俱全,文书摞了一厚叠;两把锦缎椅披的梨花木椅,十分排场。

      王谢站住,一条腿歪着,两只手松松摆着,不摸刀,不抱拳。

      左首椅上坐着一个人,搭着二郎腿,跟王二爷赛着闲散,两手端一盏茶,吹一吹,撇一撇,略尝了一小口,仔仔细细品评。

      毛如晦毛总兵跟前头一任白水木不同,那是个山里出来的盗匪头子,行事粗鄙贪取无度,这一位是外放的天子门生,满腹诗书礼数周到,斯文人。
      王谢是道上谋生的人,再不经心,多多少少也听过。
      对面看来这位毛大人果然通身的气派,细白皮,扁圆的脸,见人自带三分笑。只是个头甚小,坐在椅上也看得出是个矮子。他身后成排站着那余下来的五个亲兵,各个龙精虎猛身形壮硕,更衬得他矮。

      “这位矮……”
      王谢话出口一半,自己打嘴,笑着拐回来。“这位想必就是毛总兵毛大人。”

      “王二爷请了,‘月头谢,月尾戚’,久慕王二爷大名,还望容后再叙。毛某人现有要事在身,请恕招呼不周。”毛如晦声调里还带着南边来的软腔,说来字字轻柔,听来句句硬气。
      这是堵王谢的话,堵得死。

      他的要事,不过就是找小朱的事。

      “毛大人等了也有好几盏茶的功夫,那要事可曾赶来了?”王谢笑得笃定,手里闲去抠抠刀柄,弹出去一块硬结的血迹。
      眼不好使,刀头不准,血乱溅。

      毛如晦陡一翻眼皮,一双眼倒是精光精亮的,头一回拿着正眼看他。

      毛总兵的轿子到了山路跟前,也算是尽够礼数,再不往山里去,半道上摆开摆场,着一名亲兵去请朱公子相谈。
      朱公子是生意人,更是明理人,不能不来。
      毛如晦只是没预着,还有个他早就没当人看的王谢。重伤在身,仗恃着朱衣里庇护逃了半条命,不论往日再怎么风光厉害都到了穷途末路上,得由着人宰割。就不知这位王二爷打哪修来的福,撞大运撞着顶顶有钱的朱衣里保他。
      这么一条活命的独木桥,别说他这副丧家犬的败相,是个人都得走。

      他二人逃出胡集,毛如晦只当是朱衣里的门道,想要杀价。
      王谢,不过就是个货,值钱的货。

      如今明白,这位王二爷虽然败相,虽然狼狈,仍旧是个硬茬。他不单不惜福,还自断了生路,走到毛如晦跟前来找着死。

      “我那亲兵……”

      “没死,路上躺着,只怕请不动谁了。”

      算上前头的,现有七个亲兵折在他手里,王谢这条命卖得越来越不上算了。

      “王二爷仗义,知道一人做事一人担。”毛如晦再抿了一口茶,一手盖在膝上,慢慢说话。“王二爷手上的血腥重,人命多,认罪伏法杀个几回头都不亏。可有人处心要救你,人情也卖了,生意也谈了,王二爷如今想起要全义气,需害得人人背信。不当,不当,死不得。”

      死了王二,再要拿住朱衣里的把柄得废多少周折,毛如晦算都不愿算。
      留着王二,朱衣里得赔上多少,王谢也不愿算。

      “既然我死不得,”王谢撤下刀来,悠悠兜了个圈,接回手里。“那就劳烦毛大人死去。”

      毛如晦哼一声,身后五名亲兵拔身要起,他们十二个人在王谢手里去了大半,仇深。毛如晦挥手拦住,短短一条细胳膊一横,竟也没人敢动。毛如晦再向后一招,向前一甩。

      这一回毛总兵亲临,带着的不单单是六名亲兵,还有大队人马,足足百余骑。

      毛如晦手起令下,百余人齐齐呼喝出声,分从两旁冲杀而至,半数下马围攻王谢,一层层围成铁桶样,半数骑着马在外面绕大圈,一时间尘土漫天,嘶声四起。
      这一片混乱里,一个半瞎子能听见什么,打着什么,耗也耗尽了他。
      毛如晦再叫人喊一声务必活捉,他这条命,剩一口气也得留到朱衣里的身家到手。

      局是毛总兵亲布的混斗之局,招招皆妙,只是看过去也是混沌一片,烟尘里头大堆人喊打喊杀了许久,仍旧不明战况。

      毛如晦的二郎腿放下,坐直,探着头想要看明白。
      原以为兵马一围即刻擒来,这许久都不见建功,偏还看不清里头情势。

      人堆里头不住有人惨叫出声,有给撞翻的,也有滚落马的,还有几个小兵叫马蹄踏伤了急惶惶的往外爬,一个土头土脸辨不清方向连滚带爬退到毛如晦跟前,险些抱住他脚。
      毛如晦抬脚蹬开,喝了声滚。

      心里焦,拿不住他再去找朱衣里,那就是个笑话。

      正疏神的当口,面前土里站起来一个人,从头到脚都裹着土,刀上也是土,一把土刀悄没声的架在毛如晦眼跟前。毛如晦浑身起了层寒劲,僵直着脖子,慢慢抬眼看,头先踹走那小兵抹了一把脸,露出王谢笑眯眯的神情来。

      可厌得很。

      毛如晦走神,身后五个亲兵倒没走,王谢起身时候他们也出刀了,齐刷刷五把刀招呼到他头,颈,肩,腰,背后还绕过去一把自下挑上,照准在两条腿中间。
      王谢一刀下去,毛如晦的脑袋搬家,这五个人也能把他拆零碎。

      “毛大人,”王谢笑得愈发泼皮无赖。“我不亏。”

      毛如晦眯着眼迎光看他,他一脸土垢,眉眼间勉强擦出一道净色,一只眼淤成紫黑颜色眼珠倒发灰,带死气,另一只眼尚黑着,乌黑乌黑的眼眸子,竟然看得见一丝欢喜。

      毛总兵漏了个哆嗦,情知是再无余地。

      以命换命,王谢还真不亏,朱衣里更是分毫不损,这是个上佳的买卖。不过就是下一任总兵到地头,再交出去一笔银子打点打点。
      朱衣里躺在床上细想想,不亏,王二爷倒也有几分头脑。

      原该躺着不动只当成全他,可身上也冷,肚里也饿,多早晚凌夫人起了疑心,还是得有人进来看到,拖也拖不了几时,朱衣里于是张口喊人。

      “凌夫人,”喊完笑笑,“凌夫人可记得昨日是怎么出门的?还请依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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