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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2016年的成都,凌晨一点我突发哮喘,室友姐姐连忙给我拿了纸口袋,让我放慢呼吸,给我披上外套,坐出租车到走路八百米就到的中医大省医院。我咳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要涌出,急诊科灯火通明。

      本来想着怎么插队的我们,看到前面排队的人有额头流血,有躺在担架上挂水,还有捂着眼睛痛哭的小孩,室友便乖乖的去领了号牌。

      我的咳嗽声在安静却又各含苦痛的急诊科里,异常刺耳。

      凌晨三点,轮到我了,我睁着泪眼,进了急诊二室。

      医生询问我情况,给我开了药,说不严重,是心理问题,神经性哮喘,在加上支气管炎,情绪不要过于激动。

      他虽然带着口罩,但眉眼甚是好看,碎发遮着额头,说话的声音疲惫又慵懒。

      我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医生,你是不是姓顾?”

      医生愣了愣,“标牌不是写着的吗?”

      我低头一看,胸口的标识上写着顾炎,但人物照太小了,看不清楚。

      我装作不经意的和他闲聊。

      直到后面的病友催促,才离开。

      此后,隔三差五,凌晨时候,我都来急诊室,虽然扑空了很多次,但索幸后来摸清楚了顾炎是每周三值夜班通宵。

      于是每周三我都来陪他,狭窄的急诊室里,我抱着手臂在门口看着他,也不看病也不挡道,我和顾炎,互不言语,连着两个月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穿上了战服,画了美人皮,喷了斩男香,成为了急诊科急诊二室门口的唯一异类,即使我陪他通宵,目送他下班回家,顾炎也没有主动和我攀谈一句。

      但我既不恼怒也不伤心,2018年,短短的两个月,十几天,我未曾爱上他,我来看他,不过是心中苟且污糟的执念好似得到了宣泄的点。

      像,实在是像的,他像极了顾医生,像极了我年少爱慕的顾医生。

      2012年我17岁,通宵失眠,头疼的厉害,运动一下,就胸闷气短,在大医院挂液吃药,断断续续了半年,都不见好转,妈妈便带我去看中医。

      顾医生的医馆在城郊的位置,他视力障碍,却医术甚好,求医者络绎不绝,不小的医馆的白墙上挂满了患者送他的锦旗,什么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华佗在世,扁鹊再生,甚至还有一个顾医生举世无双。

      我哼唧的冷笑,想着连市医院都没办法,你这像是江湖术师一样的野医,有经营许可证吗?我一脚踏进去的时候,一个老人正躺在病床,顾医生正在为他针,那针比我整个手掌还长,老人的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大针,施完之后,助理把仪器推过去,无数个小夹子,夹在针上,大针开始有规律的跳动。

      我心里畏惧,面上不显。

      一想到这野医,会拿这么大的针往我身上刺,便想拔腿就跑,但顾医生转过身来和我母亲打招呼的时候,我傻了。

      水墨画一般的脸,闭着双眼,但睫毛密集而纤长,樱花色粉嫩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像是乐器一样,穿整洁的白大褂,清俊如同画中仙。

      怎么会有男子的嘴唇颜色如此漂亮?

      我心想,便挪不动脚,也挪不开眼睛了。

      我母亲大概说了我的情况,他又细细地问了我一些问题

      “你忧思过甚,压力太大,不能多想,然后邪风入体,神经性头疼,再加之体弱,惧寒又内脏有热毒```````”

      他说了一大堆我身体杂七杂八的毛病,末了问我:“你压力为何这么大?”

      我想着怎么回答谦虚些,我妈就扯着嗓音笑嘻嘻地回答:“我们家幺儿啊,在清北班啊,每次都是年级第一,上两个月,因为考了第二名,还被老师好一通说``````”

      我看着他温柔带着笑意的脸庞,客气的向我妈妈夸我,明知只是礼貌而已,不知为何我的耳朵却红的发烧。

      我听着指令躺在病床上,睁眼看他拿着手指长短的针,却感受不到丝毫恐惧,闭上眼。

      “我准备好了。”慷慨赴死一般。

      “好。”他笑道。
      顾医生的手指像玉石一样,修长而骨节分明,漂亮的像是艺术品,他手指碰到我的脸,冰凉带着微汗的手,我闭上眼睛,心脏狂跳,但却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只要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我知道我完蛋了。

      1996年。

      小城。

      我出生呱呱坠地。

      他双目失明。

      我每周三和每周六下午都会过来,找顾医生施针,中药也每天不落的喝着,其实好几次我都想,把这苦水一样的中药倒了,这样医治的时间长了,我也可以多见他,但我实在不愿意吃了长时间的药,病情却不见好转,怕让我父母忧心,更怕损他的医名。

      为了和他呆的时间长点,我经常早退两节课,去他医馆坐着,患者多了,我便在他的办公桌上写作业,听着老人们轻声的聊天,听着他温柔清冽的像是泉水的声音询问求医者的病情。

      我做着习题,脑子却想着专业学医也不错,以后也来给顾医生打下手。

      轮到我时,他给我把了脉,又细细问我最近身体的情况,说我内热消了很多,但不可再贪嘴吃凉的,不仅对肠胃不好,以后还可能有损生育,也不可贪凉老是吹风,虽然现在天气炎热,但也可以买个棒球棒带着,遮阳又遮风。

      他苦口婆心的劝我很多,简直比我奶奶还仔细唠叨,我心一跳,张嘴就问:“顾医生,你今年多大了啊?”

      他愣了一下,笑着说:“多大也是你的长辈。”

      “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长辈是至少得大个二十,三十岁吧?”我仗着他视力不好,明目张胆的细细打量他。

      他好像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岔开话题,“过来躺着,准备施针了。”

      “不去,除非顾医生告诉我,你的年龄。”我坐在凳子上,低声说,周围的人睡的睡,看书的看书,没人在意我们。

      “明年就三十了。”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飘渺。

      得了答案,我才乖乖躺过去。有种莫名的欢喜,像是空荡的心房存进了棉花糖。
      空空的盘算着以后。

      我十七,你二十九,差很多。

      我三十七,你四十九就差不多。

      期中考试,我下滑到年级第十了,老师请了家长,单独和我父母聊天,说虽然我生病了,但高考还有半年多了,高考完再治也不迟,或者减少针灸治疗,每天按时喝中药。

      于是我的看病时间,变成了每周周六的时间,为了减少等待时间,我妈都会提前给顾医生的助理打电话。

      我发现顾医生也是有手机的,不过他的手机是我爷爷奶奶都不用的老年机,不过这个老年机有按键提示音,而且电话响的时候,还有来电人的名字语音提示。

      我趁着我妈不在,编了谎言,要到了顾医生的电话。

      半夜凌晨两点,我才写完了作业,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把房门反锁,想也不想的,自私地给顾医生打电话了。

      我知道,半夜扰民不好,而我带着不能言说的私欲,打扰他的睡眠更不好。

      我的纠结在我脑子里绕了三个圈,想着要不要挂断算了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他的嗓音沙哑又温纯。

      我哑言,想了一大堆的借口废话,嘴巴却像被不干胶缝住一样,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

      “喂?”

      “是楚钰吗?”好脾气医生好脾气的问了三次。

      “恩,顾医生。”我带着哭腔,把声音压的很低。

      “怎么了?你在哭吗?为什么哭?能告诉我吗?”他连着问了三个问题,语气听着有些焦急。

      “我做噩梦了。”我可怜兮兮的回答,“这几天老是做噩梦,头疼的厉害,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前两天都是通宵失眠,上课的时候心口也发疼。”

      “怎么又严重了?上周来不是好好的吗?”

      “就很难受……”我装着哭音,躺在床上,闭着眼,手指却在空中描绘他的五官模样。

      “你这老是做噩梦,应该不只是压力大,你有什么心事吗?”

      做噩梦?

      我是个从不做梦的人,即使做梦,睁眼清醒的瞬间便忘得一干二净。

      想来活了十七年,根本无梦可做。

      只好编个靠谱的谎言诓他。

      我把去年我们学校的事情,添油加醋的编成故事讲给他听,我们同班同学和我是唯一的好友,她得了抑郁症,学习压力大,通过自残排解,我发现了,没有在意,然后元旦节,学校不放假,上课,她奶奶生病了,她回不去看她,于是自杀了,从七楼跳下去了。

      我很自责,很难过。

      顾医生在电话那边静静听着,听我说完,听我默默抽泣。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我,来回也就陈旧老套的几句。

      不哭了,不怪你。

      许是来回就这么两句,他也说乏了,便和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讲他八岁患了眼疾,二十一岁失明,不过还好,虽然看不见了,但光亮强的地方,还是能模糊的看到黑影。

      他讲了很多他失明前遇到的事,讲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伦敦广场里,有个和他同样眼盲的小哥,喂鸽子。

      我的故事是编的,那个抑郁症的人和我同年级,但我不认识他。

      但顾医生的故事是真的,我在他娓娓道来的故事里痛哭流涕。可能他会很奇怪,这个小姑娘真会哭,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

      但我是个很冷情的人,除了装模作样的流过猫泪,真心难受痛哭的事却没有,记得那张眼盲外国小哥喂鸽子的照片,我在网上看过,那时候我还不疼不痒的对着同桌说。

      “长的帅,不过是个瞎子。”

      我没想到顾医生也存在在那张照片里,可能只是个旁观的背影,也可能背影也没有。

      他会不会也常听到这句不冷不热,无关痛痒的话?

      我心如刀绞,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他那样玉一样的人,到底得经受多少苦难?不过幸好,他遇见了我,我美滋滋的心想,甚至涌出了莫名的责任感。

      我如此笃信,便隔三差五的给他打电话,皆是用病当借口,要是夜深了,便继续编造苦难经历,假装抽泣,哄骗他安慰我。

      我乐此不疲,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感觉他也是恋慕我的。

      阴暗的种子早已萌芽,而如今野蛮生长。

      2013年

      南方的冬天是湿冷,教室既没有暖气更没有空调,以往的冬天我还会买校门口流行的暖手袋,下课去排队结热水,但要做的试卷要看的解析题太多了,今年冬天,便什么也没准备,课间连热水都没接,拿笔的小手指生了冻疮,手一暖,那孤难奈的痒意便在神经稍一直蹿一直蹿,蹿到心里去。

      偏是得手凉了,就不痒了,热水没碰,倒是一直下课冰凉水,导致右手的冻疮长了半个手掌,恶劣循环,如此往复。

      本来是可称的上是纤手,第一次生冻疮,远看红黑相称,倒是像极了猪蹄。

      不过猪蹄就猪蹄吧,期末考试,如愿拿回年级第一。

      觥筹交错,虚情假意接过长辈们的红包。我满脑子却想着拿这钱给顾医生买什么礼物好。

      我父母热情的招待着亲朋好友,我却说不舒服想早点回去,从饭店逃脱后,我连忙打车去商店买了情侣对表。

      是新出的电子表,有语音控制功能,删除麻烦的功能,可以语音唤起听歌,报时间,打电话,比老年按键机不知道方便了多少。

      我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跑到医馆。

      因为过年,医馆早就关门了,他家就在二楼,二楼亮着光。

      我兴冲冲地跑上楼,敲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一个不年轻,也不美丽的女人。
      我却如临大敌,妒火中烧。

      “你谁啊?!”

      女人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是以前顾医生的病人,我给他,送饺子。”

      “送完了吗?”

      “恩。”

      我走进去,站在门内,对她做了个手势,“走吧。”

      女人看着我,没动。

      “我哥看不上你。”我压低声音,“麻烦你回去照照镜子。”

      女人刷的一下红透了脸,话都没说,走进屋,拿了保温桶就走了。

      我把门关上。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顾医生的家,环顾四周,房子挺大的,但装修很简单,家具也只有几大件,没有点尘世味。房间和人一样清减。

      顾医生清冷寡欲的像个和尚。

      我走过去,看着餐桌摆好的两副碗筷,和中间一大盘的饺子,还有旁边小盘的蘸料。

      “穷酸。”我低语,这女人讨好人,也拿出点东西来啊。

      “楚钰你来了啊?芳女士怎么走了?”顾医生拿着筷子,坐在餐桌旁,像一颗挺拔俊朗的松树。

      “她说有急事,就走了。”我敷衍道。

      他挑起一个饺子,蘸着吃了两个,问我:“这么晚了,你吃了饭吗?要不一起吃。”

      想屁吃,我饿死也不吃那老女人的饺子。

      我嘴上答着好,坐到他对面,放下口袋,撑着脸,细细端详他。

      他吃饭的样子也斯文极了,一口一个,把饺子包在口腔里,吃饭也没有任何声音,他此刻眉眼舒展,像远山静湖般,给人种悠远之感,便是只待在他旁边就觉得无比静谧,心情也舒缓许多。

      “你是头又疼了吗?”

      “没```````头不疼,就不能来找你吗?”我咬着舌头把话说完。

      他没回我,继续挑饺子吃。

      我有些懊悔,自己这张嘴比脑子快,想再说些什么,偏是不知从何说起,他吃好了,起身收拾碗筷,我连忙起身,想帮他收拾,又气恼他不理睬我,把手盖在他手上,假装不注意。

      “我帮你。”

      他的手不像之前那样凉,而是暖的,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饺子暖和的原因。

      他触电般抽走。

      我俩隔着小小的餐桌,却像是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他在河对岸,有船却不渡我。

      “今天过年,这么晚了,回去吧。”他的表情平静从容,并无悲喜,山间的白云一般清淡。

      “我专程来找你的。”

      他站在原地,收了碗筷,绕过我,开始洗碗。水流声花花的。

      “我想问问你想出去看烟火吗?”

      “烟花在黑夜里,很亮的,像花一样的绽放,掉下来的光亮像是流星坠落。”

      “走吧。”

      我过去拉着顾医生的衣袖。他洗完碗,转身看我。

      我第一次看他睁开眼,他的眼珠是一片混沌,但眼形是上挑的凤眼,眼尾极长,我之前没发现,因为他总是闭着眼,有种疏离淡漠之感,但睁眼却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妖气。

      奇怪,为什么是妖气?

      若是这眼有了神,该有怎样的光景?

      他看不到的眼睛却在凝视我。

      撤回了袖子。

      “楚钰,你走吧。”口气多了冰冷甚至带着怒气。

      我摸了摸手上的电子表,看着桌上的礼品袋,转身出门,我把门摔得极重。

      我妈说过,摔门的人没有教养。

      但我不想有所谓的教养。

      这人不识好歹,为何要我有那教养?!

      再来诊所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了。

      他和我妈妈随意的聊了两句。

      我躺在病床,等他给我施针。

      我妈说。她们公司有个女孩人不错,性格极好,不过家庭条件不太好,父母早逝,是个孤儿,年龄也大了,但很会照顾人。她把那女孩胡乱夸了一通,问顾医生愿不愿意和她见见面,了解一下。

      我闭着眼,手指紧紧捏着床单,听见顾医生说 ‘好’。

      夜半,我终是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

      一直未有人接听。

      第二天,一早我便去了诊所。

      那天,满城的花都开了,香极了,走在路上都感觉处在甜腻之中,颇有中全城热恋之感,而诊所二楼阳台垂下来的三角梅一簇簇的,像是巨大的紫红色的幕布,院子外种月季都开了,猩红的一片片,妖冶的如同玫瑰,但偏偏是月季。

      而顾医生就站在这花簇中,他像只猫儿伸着懒腰,暖色晨曦洒在他的脸上,显得异常柔和,他阖目而感,像是下一刻他便羽化登仙而去,离开这令人糟心的尘世。

      许是我灼灼目光,太有侵略性。

      他转过头,睫毛下的阴影盖住了眼睛。

      “楚钰?”

      我喜欢听到他叫我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这个平常普通的名字就变得如同那诗词歌赋了一般值得人反复细品。

      如果能早日遇见你,如果我出生后就陪在你身边,我想陪你度过无数个无聊的日夜,我想让你看到我每张奖状,每张满分的试卷,想成为你的骄傲。

      我想让你陪我长大,然后我再陪你变老。

      我多想当你的洛丽塔,你的□□,欲望之火,你此生唯一的救赎。

      可我站在那里,明明咫尺之间,还是觉得他好远。

      “那姐姐,肥头大耳又好吃懒做,在公司只是个小职员,还是大小周轮休,每天还要加班。”

      我听着自己不断地违心的贬低别人。

      “这样的人,根本没法照顾你的……”

      住口,不要这样,楚钰!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阻止,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控住不住的用阴狠恶毒的词语去贬低那个曾请我喝过奶茶吃过糖的姐姐。

      “都比不上你么?”他凉凉地问。

      我愣在原地,他抬起手从兜里,掏出来了我送他的电子表。

      “你高考如果让你母亲满意了,我之后就带上这块表,好不好?”

      我那一瞬被看穿心中所想的尴尬与难堪,听他后一句,心脏又像是被化雨春风的恩泽所席卷。

      这满城的花开了,不是在城里开了,是在我心上开了。

      好这个字在我舌尖辗转,沸着无边的热恋,我又惊又喜,难以自控,那瞬,居然觉得灯火明灭,日夜颠倒般。我夹杂着无边的惴惴不安和欢喜回家。

      开学后,我更是疯了一般的学习。

      平常本是熬着一两点,现在却是三四点也未熄灯入睡。

      这天,我看到了我同桌以前的文艺摘抄的诗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年幼时读起这首诗,只觉得肤浅执拗,把人生有限的日子,都幻想给一个年长自己许多的人,现在回首再读,只觉得字字泣血,声声悲歌。

      我不可一世的楚钰,竟然有一天会因为自己年幼而自卑?!

      之后,高考前的两个月 ,我只去了一次诊所,他依旧清减,依旧穿着白色的外套,依旧轻言细语,但我却没有半夜打扰他了。

      因为我听妈妈说,顾医生也有偏头痛,睡眠浅,醒了就不易入睡了。

      回想之前见他眼下一片乌青,还以为是因为眼盲,现在回想那可不是黑眼圈吗?

      他定是在意我的,心悦我的。

      高考结束后,我和朋友去国外旅行去了,我去了他眼盲前最后一个呆着的城市,我在伦敦的广场上喂鸽子,买纪念卡准备送给他。

      想告诉他,我走过他走过的路,想给他我的心。

      回来后,高考成绩也出了,全家喜出望外的办招待。

      我明知道他看不见,我还是用手机拍照下成绩单,去找他。

      那是盛夏的下午。

      烈日灼心,蝉儿叫的很勤,大有撕心裂肺之意。

      我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踩着白色的皮鞋,连头发都收拾的一丝不苟。

      我蹦蹦跳跳地去找他,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欢喜和隐隐的惴惴不安。

      我撩起帘子一只脚还没踏进诊所门,就看见了那个之前送饺子的女人。

      她亲昵地给他挽袖子,给他递针。

      我走过去,故意无视那个女人,直直看着他。

      “顾医生,我考了六百三十一。”

      诊所的人抬头,杂七杂八的和我攀谈,给我道贺。

      他施针,没有抬头看我。

      我看着他挽起来的衣袖,两个白玉一样的手臂,没有任何配饰,“电子表怎么不戴?”

      他施完针后,转身去了办公室从抽屉里把口袋拿出来递给我。

      我拉着他的手臂走到院子的偏僻处。

      “你说过会戴上的。”我冷冷的质问他。

      “那是我没想到,它如此贵重。”他站在那里,声音清冷。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送你廉价的东西,或者我变得和那女人!和那些他们明里暗里给你介绍的女人一样,你就可以接受我了吗?!”我无数恶毒阴损的话语,即将不受控住不住的从烈火焚烧般喉咙中涌出。

      却在他下一句话,下一个动作里,被凉水浇透。

      “楚钰。别说了,我已经和芳女士交往了。”他伸处右手,五指朝向我,与我拉开距离,他的手指根根分明,漂亮的像是玉器一般温润,在阳光下竟有些透明之感,那是个拒绝的手势,很明显的拒绝手势,他在拒绝我。

      怒火消散而苦水却又犯了出来。

      明知他看不见,却还是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是眼瞎了,心也盲了吗?”

      他苦笑:“我正是心未盲,才不能接受你。”

      “这城这么小,所有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它还是很大,大的可以让舆论毁了你。”

      清冷的声音有些飘远之感,像是说话这人不在我面前而是和我隔着远山传话。

      我僵在院子里,那女人站在门口还有拿着针探头探脑的助理。

      “你不要就丢了吧。”我转身就走。

      我的眼泪在我转身的时候,簌然而下,我小步然后慢跑最后快跑的离开这个地方,他也未唤我。

      2014年

      我报了金融专业,去了离家离他两千多公里远的北京。

      我看到了北平的雪,美极了,整个街道白皑皑的一片,我却可以和同学在暖气屋里吃着冰棍,我看着窗外好几个南方人在雪里旋转,堆雪人,扔雪球,想得却是顾医生,他可曾在眼明时见过北方的雪?

      那女人可会如我一般,生动又细心地描绘自己眼里世界的一切?

      期末考的那几天,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发烧加重感冒,一直咳嗽个不停,去校医那拿药,他让我去检查一下,说现在慢性咽炎,也有可能是支气管炎。

      得,娇里娇气,又多了一个病。

      真麻烦,我晕乎乎地回寝室,睡着了,难得的梦,梦里是一个还是阴冷的冬天,顾医生抱着小猫,坐在院子里和病人聊天。

      我唤了他一声,他转头看我,嘴角还留着淡淡的微笑,闭着的双眼往下弯,整张脸像汉白玉一样温润,美得像冬日初雪一样。

      我终究还是忘不了他。

      期末考后,我飞回了小城。

      当天夜里,又去了诊所。

      诊所早早的关了门,外面一片张灯结彩,不远处,还有人放起了烟火,我抬头看向二楼,顾医生推开窗,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显得格外清冷。

      我望了他许久,拿起手机拨响了那个我许久未拨的手机号。

      响了许久,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喂?”熟悉的声音,连声调都没变过。

      “顾医生,我是楚钰。”

      “嗯。”

      “顾医生,我头疼。”

      他在窗边愣了一下,展开笑颜。

      “明天来诊所吧。”

      “好。”

      那笑意只有一瞬便消失了,像是我看错了,也像是从未笑过。

      次日清晨,我来的很早。

      诊所未有一人。

      我躺在病床,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些彻骨的寒意。

      他拿起针,手指触摸在我脸上,还是暖的。

      从前,我都是闭着眼,因为害怕,而现在,我却不怕那细细的针,睁着眼,看他为我施针。

      我伸手触摸他的姣好的嘴唇,他捏着针的手僵在半空,眼珠在眼皮下动了动。

      “顾医生,你知道宋庆龄说过这样一句话吗?她说,她的快乐,此生唯一的快乐就是和孙先生在一起。”

      顾医生,收回扎针的手,背对我。

      他的声音透着冷漠。“短短十年聚首,宋庆龄孀居终生。”

      我反驳,“那鲁迅也送给许广平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

      “我和她们一样,我也爱你!”

      他转过身,睁开眼,我连忙起身想抱着他,他抗拒地捏着我的肩膀。

      “你说的,不过是世人在他们身后,才开始所谓的缅怀,他们生前哪对是承载着世人的祝福的?各个都是舆论中煎熬,楚钰,你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只是一个清贫的瞎子,又怎敢和伟人比肩?退一万步,虽然他们有着年龄相距,但哪个不是功成名就,衣食无忧。你再看我?你扪心自问,你能无视舆论,舍去前途,背叛亲友,和我在这一小小四方地了,照顾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瞎子一辈子?”

      “我可以!”我咬着舌头,一股少年意气在血海翻涌,捏着手指,小手指得冻疮本来早已结疤愈合,但不知为何发着奇痒,直往我脑神经,心尖上蹿。

      “你可以,你父母呢?他们辛苦养育你,视你为骄傲,你忍心他们的心血付之东流吗?你忍心他们高傲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因为你被指指点点吗?”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刚绝和婉拒。

      “可我,爱着你,顾医生。”我垂下头,万千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说出来的话语连我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

      “楚钰,你这是在逼死我,逼死你的父母。”他的声音像是枯木的枝桠划过苍凉的大地,暗哑低沉的毫无力量,他的双手明明看起来修长羸弱,此时却不知从哪涌出无穷的力量拒绝我。

      我慌张失落,只得用最后的一点脸皮去讨好地拉扯他的白色外套的衣脚。

      “楚钰,别这样。”

      我再次仓皇转身,落荒而逃。

      此后,我交往了不少男友,环肥燕瘦 ,各款都有,但没一个好结局。

      说不清,顾炎医生是我纠缠的第几个了。

      不过也不重要。

      第三个月,我依旧陪他值班通宵。

      我想着最后一次了,就到这里结束吧。

      顾炎收拾好东西却走过来问我,问我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我愣了愣,点头说好。

      之后,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我还是隔三岔五的陪他通宵值班。

      后来,我们经常吃晚饭,也偶尔吃早饭。

      我和他的同事们见了面,吃了饭,大家都调侃我,说我是倒追顾医生里面,坚持最久也是最好看的。

      这年,我二十三岁。

      顾医生,二十七岁。
      真好,少了那十年,也多了一双流光溢彩的凤眼。

      再过了半年,顾炎向我求婚了,他买了漂亮的钻戒和火红的玫瑰,可我却觉得这玫瑰没有顾医生院子里的月季好看。

      我在朋友同事的围观祝福下,接受了求婚。

      尾声

      2017年,我们回了家。

      和家人吃了午饭,他和我爷爷在屋外的院子里下起了象棋。

      顾炎轮廓分明的侧脸在阴影下,显得有几分老成和清冷,他垂眼的模样,竟有七分像极了顾先生。

      我看着他,静静地下着象棋,和我爷爷互不言语,竟恍若隔年。

      我声线发抖地唤了声:“顾医生。”

      顾炎侧身抬头看我,对我笑了笑,那温柔的笑意如同霞光潋滟般温软了我的心窝,和五年前,初见顾医生那友好温暖的感觉重合了起来。

      我转身开车,想兜风,却鬼使神差地开到了城郊的医馆。

      三角梅依旧绚丽而蓬勃。

      我下了车,走到院子里,站在门外。

      诊所里多了个女护士帮忙。

      顾医生坐在凳子上,询问病人的病情。

      我走到门口,细细瞧他,他清冷的模样并未改变,好像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的声音也依旧清冽的如同甘泉一般。

      我站了一会,便转身离开了。

      人生无常,岂能事事如愿。

      我虽被你拒绝,不能常伴你左右,但也不愿你梅妻鹤子,一生孤单。

      其实回首再想想,只要是顾医生就好。
      顾姓医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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