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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抑郁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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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聂予期与楚慈第一次交易,是在她二十三岁生日当晚。
那天她喝了很多酒,就窝在酒吧角落最偏僻的散台,没人注意到她,她无所顾忌的一杯接一杯,中间喝的有点快了,便歇一歇,抬头看看前面舞池的人。
说是跳舞,其实也就一帮子人在那张牙舞爪罢了,个个醉态尽显,还挺有意思的。但看一会儿就不能看了,棚顶一堆五颜六色的追光晃得她眼珠子疼。
余光瞥见随手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忽然闪了一下,聂予期一愣,几乎跟着眉头就皱了起来,面上肉眼可见的显露出几分烦躁。
撇开脸,她难得没去管这条消息,从口袋摸出盒烟胡乱拆开,可能是喝多酒的缘故,手有些抖,点了几次才点着火,连忙深吸一口。
她弯着腰,双手还按在腿上,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鼓作气,直到抽的将烟头烧烫了手,才终于觉得自己好受一点。
可也只好受那么一点点,于是聂予期想了想,到底还是点燃了第二根烟。
这次的反应正常许多,至少腰背都挺直了,小臂搭在桌上,指尖并起的力度勉强能立住一整支烟,眼睛也不知在瞧哪里,可能是顶棚,或者别的什么,瞳孔明显还是涣散着的,等回过神时,烟灰已经掉了她一裤子。
“啧。”
有些可惜的咂咂嘴,手掌拍掉灰烬,深深吐出口气,像是做了一个短暂而漫长的心理建设,她重新转回头捞过手机。
指腹滑动屏幕的时候,能看见她的手指细细长长,指尖莹润,是一双堪称漂亮的手。
舞曲的震耳欲聋中,旁边似乎有人靠近过来。聂予期没太注意,以为是搭讪的,她今天心情不好,不是很想理会,手上漫不经心的还在打字。直到对方待的时间太长,也没吱一声,她感觉有些不对,扭过头抽空赏去一眼。
便见一气质温和优雅的女人正端端站在那里,衣着妥帖,与酒吧群魔乱舞的氛围格格不入。
之所以称为优雅,是因为她大概已经不年轻了,自然沉淀出几分岁月赋予的风韵,顺着灯光仔细观察的话,能看见她的眼角生出几条细细的尾纹。纵然如此,对方长的仍旧十分惹眼。皮肤白皙,骨架纤瘦,身量修长,平和展现出几许江南水乡烟雨朦胧般的拂柳柔弱之态,以她的年岁来看,保养的相当得当。
她站在这不知多久,也看了聂予期很久,此刻,在聂予期转过头的一瞬间,这位气质优雅的女人轻垂下眸,睫毛微微遮住眼底的神色,以更加优雅的姿态表明了她的来意。
“一万,走吗?”
【二】
聂予期跟她走了,与其温和柔弱的外表不甚相符,女人对这种事表现的很是熟练,全程主导。只有最开始的时候,面对已然赤裸的大片背脊,她原本耐心十足的撩拨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停住,转而俯下身,再从耳边贴上来的动作明显混杂着一丝犹豫,朦胧中聂予期听她问了一句。
“第一次?”
聂予期身子一僵,又软下来,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用一副满不在意的口吻回复道:“怎么,要加钱吗?”
这次轮到女人一怔,沉默片刻,说不清是衡量利弊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不消须臾,忽低头含住聂予期的半个耳垂,指尖沿着脊椎缓缓下探,配合着细腻的吻,舌尖轻轻舔舐,嘴里吐出的字却异常坚定清晰。
“可以。”
她说。
“我是楚慈。”
说完,她又开始了。
贴合于聂予期指缝间的床单被抓了又放。
她的热情浓烈而漫长。
春宵帐暖,不眠不休。
【三】
之后类似这样的交易两人又进行了许多次,对方似乎很满意她,终于有一天,楚慈对聂予期提出了长期包养的想法。
聂予期不知道是被从楚慈嘴里说出的话,还是手上的动作给闹的,当时窒了口气,又缓缓低喘出来,歇了好一会儿,才从楚慈身下钻出去,连人带被滚到旁边给自己裹成个球,背对着翻个白眼。
“你这个说法属实不太好听。”
楚慈捞着她又帖过来:“嗯,我的错。”
唇瓣轻轻剐蹭两下聂予期脖颈后的一块肌肤,似调情又似谢罪,楚慈好性子的回应着,完全没有作为一个金主该拥有的脾气。
“那你怎么想?”
聂予期转了转眼珠子,扭头朝身后问了一句:“加钱吗?”
楚慈一顿,几乎气笑了,起身翻过聂予期,又俯身下来,用一双比这人更加细细长长的手掌扶住小姑娘的脸颊,随后一片轻吻落下,从鼻尖到喉头。
“加。”
温柔蚀骨,缠绵不休。
【四】
之后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半年,聂予期平常没什么事做,就喜欢窝在楚慈给她安排的大房子里打游戏,一个人自自在在的。
这天恰逢楚慈外出归来,换好鞋从玄关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小姑娘双手握着手柄,同往常一般,正盘腿坐在地板上打游戏,嘴角还叼着根烟,浑身没骨头似得歪靠在身后沙发。
对面显示屏里的角色人物早不知死了多久,她漫不经心的看着,又像是在发呆。
身侧偌大的落地窗干净明亮,映的客厅光线朗朗,直到闻声转过头的一刻,她的表情方才有了些许鲜活气息,懒懒斜扬了一边眉梢,烟气略微熏眯了眼睛,却不妨她的睫毛上都洒满碎光。
那是宛若琉璃夺目般的一线暧色,毫无遮挡的跌撞进楚慈心里。
眉目平静中更增添几分柔软,楚慈走过去,伸手揽过这人,习以为常的弯腰铺了个坐垫给她,接着拿掉聂予期嘴里的烟,才安心将人放回原位,却没有指责什么的意思,只在回身掐灭烟头时淡淡一句。
“地上凉。”
聂予期早便发现这家伙除了做那档子事时表现的有些人面兽心饥渴强势,其余生活细节还真都是温柔到骨子里的。
体贴的让人不太适应。
垂了垂眼,聂予期扭过头不再看她,视线重新晃荡回了电视屏幕上面。
楚慈探身越过聂予期,够起不远处闲置许久的另一个游戏手柄,而后挪回身来。她的动作总是透着几分慢条斯理的优雅,腰背挺直,自自然盘腿坐下,态度温和询问:“陪你玩一会儿?”
闻言稍掀眼皮,坠在睫毛上的碎光顺势轻颤,聂予期头也没回,来自她的应答漠然且云淡风轻。
“玩就玩呗,你问什么。”
小姑娘此刻的心情大概不甚美丽,楚慈总能察觉这点,敏锐的求生欲令她没再搭话,顾自调起游戏进度。
从平日的相处来看,楚慈无疑是一个极度冷静的人,尤其举手投足间,处处沉稳,事事从容。
聂予期一度认为她是完美的,不论性格,亦或相貌。
奈何世事无常。
在接下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我们包装完美的楚女士终于在游戏这方面暴露了她的短板。
默默看着屏幕里形象神秘诡谲的黑衣刺客第十八次挑战敌方小兵,其毅力之坚定,那行为迷惑的魔鬼走位都被踩出几分义无反顾甚至大义凛然的气势。
聂予期没忍住眼皮一抽,深觉某人这块短板简直短的惨绝人寰,不忍直视。
始作俑者倒是无甚感想,心态平和的操纵人物慷慨赴死,神色安定如旧,从始至终都未曾透露出半分火气。活脱脱一尊摆在案上便能受人供奉的佛。
真是奇了怪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克制到令人发指,又欲望到不加掩饰。
【五】
同是这天,两人玩了很久游戏。
没了聂予期那张气人的小嘴叭叭不停,也没有楚慈那股常以欲望烧着的火,气氛难得融洽。
大概正因如此,楚慈才能从聂予期渗入骨髓的冷漠之中,品出几分罕见的乖顺耐心。
“不着急的,多试几遍就会了。”
聂予期说这话的时候,那张过分秀丽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而认真的淡淡重复着。
“别慌,打不过就再来一次。”
言罢,随着屏幕里的刺客手起刀落,小姑娘一怔,接着眉目略弯泛出一抹极浅的笑来。
“你看,这不就赢了。”
屏幕外的楚慈却没有动作。
她想,这人生漫长的二十三年当中,应该是没有人说过聂予期那颗硬邦邦的心脏之下其实是有些柔软的。
她想说,但她不敢。
毕竟傲娇的刺猬,是会炸毛的。
【六】
十一月份的北方已经很冷了,气温渐渐归零。
聂予期怕冷,但不喜厚重。早间出门的时候,她被楚慈勒令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了许多,眼下难受的不行,在推开大门走出医院的档口,她抬手扯了扯高立的毛衣围领,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可惜这口气还没喘完,拐角处一阵蓄谋已久的冷风便将她识图丢走的憋闷变本加厉的还了回来,直接结结实实刀子似得的刮了她满心满脸,眼睛鼻子都红了几个色调,像是哭过一样。
聂予期当然没哭,她只是在经过路边垃圾桶的时候,将手里所有的检查结果一股脑的撕碎扔了进去,脸上仍是那副不见表情的模样,决绝的未留一丝退路。
但在此后,她破天荒的给楚慈打了个电话,问能不能找辆车来接下自己。
楚慈给出的答案重视中略含歉意:“我在参加一场比较重要的饭局,一时离不开,派司机去可以吗?”
聂予期的声线毫无起伏:“当然,我叫你找车接我,又没找你接我。”
楚慈却突然沉默起来。
她思索,应当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聂予期或许想的不是有个人能去接她,而是她想跟自己一起回去。
于是再开口时,楚慈的提议不再包含选择。
“或者说,你可以先来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七】
聂予期走进酒店,身后还跟着楚慈的秘书长。
男人生的高高瘦瘦,西装革履,手里捧着一瓶价值不菲的红酒,想是要替楚慈送礼或者带回家的。整个人一丝不苟,一副高端立体的商业精英形象。
后有跟班,前有经理带路,两人前后夹击将聂予期保护的妥妥当当,排场在外人看来也是极大了。
就这还偏偏有东西不长眼睛。
宽敞的过道里,那人许是喝醉了,脑子拎不太清,但身份很是不错。他大概与这家酒店的经理相熟,是个常客,甚至难以得罪,所以才敢拦住三人,将自己那双眯成缝的眼珠子黏在聂予期身上,末了一边笑竟还一边意味深长的评价一句。
“你们家这次进的货,好像有点小呀。”
经理脸上登时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尴尬。
好在常年锻炼的职业操守令他的本能往往快过脑子,镇定纠正道:“陈总,这位是客人。”
被唤为陈总的男人不以为然,坚持贯彻自己话里有话的语言艺术,摆摆手不耐烦道:“我晓得,不就是带去包厢的客人么,跟我还整那虚的。”
似乎在脑中快速衡量了下楚慈与眼前这人不能招惹的级别程度,身份的天秤在砝码放上去的一刻毫无疑问的倾向前者,经理深吸口气打算拉下脸皮。
却未曾想有人比他更决然于行动。
一个红酒瓶碎在头上,酒水混着血液飞溅的到处都是。
聂予期居高临下眼眸安静的看着被打到狼狈坐在地上的人,手上还握着碎掉的半个红酒瓶子,神色淡淡问道:“小吗?”
“睡得起吗?”
【八】
当聂予期真正见到楚慈,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未免自己再碰见之前那种恶心人的行径,聂予期从酒店出来后一直在车里等她。
这人出门的时候好像有些急了,走下停车场的电梯时连外套都没穿,只着着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于夜色中拉开她的车门。
“想过后果吗。”
这是某人上车后的第一句话,仿若带着点兴师问罪的味道。
这可真是少有。
两人并排坐在后座,聂予期打游戏的手指顿了顿,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咂摸一遍。
“后果?”
继而抬眸轻瞥,宛若她们初次相见之时,聂予期百忙之中抽空赏去的那一眼。
“我看过他全身上下的牌子,连你手表的一个零头都不到,你搞不定?”
楚慈气笑了,无奈的也和当初一样。
“我该夸你观察还挺仔细,是真的有考虑过?”
“倒也不必。”
聂予期将注意力放回手机上,云淡风轻的补充一句。
“我打完才看的。”
【九】
来自楚慈的沉默来的总是那般突兀且迅速。她的心里似乎藏着一口井,井底又黑又沉,填着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
直到聂予期手头的一局游戏终了,才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接着便是一枚图案可爱的创可贴闯入眼帘,贴在她伤口稀碎的手指上。
“至少不要见血。”
垂眸看着视线里多出来的东西,聂予期动动指尖,语气同往常一般冷淡:“打架不见血,那还打个什么劲儿。”
这是有些出乎楚慈意料的答案。
又有些意料之中。
借着从车顶投下来的灯光,楚慈细细打量一番小姑娘的眉眼,柔和中藏着棱角,像一只蜷着肚皮的刺猬。
渐渐的,楚慈望向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同那个秘密一般难以宣之于口的意味。
“我仿佛终于可以想象几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闻言,聂予期微妙的撩了眼皮,神色隐含深究的偏过头与她对视。
每当这个人奇奇怪怪的时候,那双眼总显得特别深情。
显然,连这般近的距离都看不出任何虚假。
但聂予期总觉得不是这样。
“别了,我小时候可比现在混账多了。”
聂予期打断她,随着视线移开,口中漫不经心的转了话题。
“方才你问我考没考虑过后果,我仔细想了下,发现有一句话说的确实特别不妥。”
“什么?”
楚慈从善如流的问。
歪靠在身后车窗上,聂予期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笑了笑。
“我竟问那人睡得起吗——可仿若你我之间,初始也不过一万而已,好像有点钱的怕是都能睡起。”
她笑里藏着勾子,楚慈甚至能看见她浮于眼底的撩人与挑衅。
果然,她接着说:“细想几分,明明这么大的老总,楚慈,你也太小气了。”
目光盯在小姑娘难得鲜活的眼角眉梢,楚慈顺从的想,她确实太小气了。
小气到有点想把这个人藏起来了。
堵住她叭叭不停地小嘴儿,谁都不让看。
免得去祸害众生。
想着,楚慈抬手关上车顶的灯,无尽的黑暗从窗外笼罩进来。
“不就是加钱吗。”
轻轻脱掉小姑娘厚重的外套,她几乎听见皮带扣子碰撞座椅的声音。
“加多少?”
古有女妖,勾人不休。
【十】
北方的冬天总是那么寒冷,但常言道:有钱人驱寒的方式总是很多。
似乎是为了聂予期,楚慈早先派人在顶楼打造了一间玻璃花房,于夏日施工,秋日完工。
花房温度适宜,四季如春
肩上披了条薄薄的毯子,面前一张矮脚小圆桌,桌上一杯花茶。聂予期躺在摇椅上,椅子一晃一晃,头顶有阳光穿过层层树荫,透过玻璃层适宜的洒落下来,并不会太过刺眼,只会将人晒的暖洋洋的。
小姑娘便是享受着这般环境,眯着眼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
聂予期有时也会想,被伺候成这个样子,自己合该算是被包养的金丝雀中称得上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了。
试问有几个金主爸爸能做到如此细致妥帖。
但人呐,总是贪心的想要更多。
或许聂予期比这个更可怕。
她什么都不想要。
彼时,与周遭幽静的环境相比,她的手机正在桌上疯狂响动,片刻未停,联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医生的,父母的,律师的,弟弟的。
没完没了。
聂予期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反倒不远处正着手修剪枝叶的楚慈有些耐不住了。毕竟这人难得闲暇,好不容易才抽出几分时间来,本打算陪聂予期安逸的度过今日,谁曾想骚扰不休,想是菩萨还有三分火气。
而令聂予期可惜的是,似乎在自己面前,楚慈那三分火气能放出半分怕是都嫌多的,眼下也只不过不解而已,于花丛中抬起头来,仅凭一张脸便赛过无数灼灼花影。
“不接吗?”
聂予期摇了摇头。
楚慈沉吟道:“那便关掉吧,省的心烦。”
聂予期怼人时的嘴皮子常常快过思维,几乎想也没想的回了一句:“我不烦,你烦吗?”
楚慈哑口无言,一个不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聂予期笑出声来,随即睁开眼,伸手捞过手机,关好之后又扔回去,啪的摔出一声闷响。
双手捧着杯身温热的茶盏,她顾自坐在椅子上望起远处风景。
“是挺烦的,没意思。”
楚慈舒了口气,低头继续摆弄花草。
想了想仿佛不太放心,她又重新抬头,用能一道不大不小正好能传到聂予期耳朵里的声音低柔安抚。
“不要烦。所有令你烦心的事情,本质都不值得。”
聂予期一双本因出神而愈显涣散的瞳孔闻言渐渐聚焦,杯子还捧在手上,目光从窗外晃荡回来。
“是吗?”
她动作慢悠悠的,遥遥斜来一眼。
“包括你吗?”
楚慈一顿,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好在现在也可以考虑,时间不算太长,她干脆且平静的回。
“嗯,包括我。”
【十一】
聂予期望着她,眼睛里不知道在酝酿什么,楚慈只从中翻出一抹郁郁沉沉的黑。
黑的不透光亮,不染生机。
楚慈放下修饰花草的剪刀,耐心而重视的引导她。
“怎么了?”
这次,聂予期给出一个完全出乎楚慈预料的答案。
是一个所有聪明的金丝雀都不会问出口的问题。
“你爱我吗,楚慈。”
而身为一名金主,楚慈给出的回应也显得那样出人意料,与众不同。
“我爱你。”
她坚定的重复着,认真诚恳。
“我爱你。”
一字一句,一往无前。
“我爱你。”
铿锵纯粹,掷地有声。
“我会一直爱你。”
聂予期无动于衷的继续瞧她,心里却在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满嘴说着爱你,眼里却找不到丝毫爱意。
有只有一汪仿佛能将人溺毙于沼泽深潭中的温柔。
那是一种仁慈妥帖的悲悯。
她与生俱来。
【十二】
经过花房的那次谈话,时间眨眼已转到一月。
算算日子,再过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也该来到楚慈的生日。
在此之前,楚慈却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聂予期的身体好像出问题了。
她开始瘦的厉害,不消半月便掉了七八斤称,导致本就看上去皮包骨头的人儿此刻更显得瘦骨嶙峋,脸颊都凹了一大块。
楚慈半跪着守在床边,嘴里不停地哄:“跟我去医院,好不好?”
聂予期窝在被子里,毫不吝啬的挥洒着她的任性。
“我不要。”
楚慈曲线救国:“那我叫医生过来。”
聂予期这才掀开眼皮,但也没有妥协的意思,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想直接将楚慈拉到床上。
“别像个老太太似得磨叨了,有空就陪我躺一会儿。”
楚慈稳如泰山,用行动证实着她的坚持不懈。
聂予期扯不动,无奈中只好叹出一句:“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
楚慈的表情怔住,莫名有一丝慌张从眼底窜了出来。
她努力镇定的调整语气。
“这么好?”
聂予期应了一声:“所以想要礼物的话,你可以暂时闭嘴了吗?”
楚慈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小心翼翼的伸手揽过她。
聂予期怕是将这辈子的乖巧温情都用在这一刻了,顺从的躺在楚慈怀里。
随即而来的是长久安静。
久到待楚慈都以为聂予期睡着的时候,她察觉自己的食指被人套上一圈冰凉。
她听见怀里人轻轻的道:“我也不想的,但你看,天这么冷,总会有一根稻草压死骆驼。”
之后又隔许久,她继续道:“祝我快乐吧,楚慈。”
楚慈垂了垂眸,眸光坠着明显黯然的意味。
显然,她的预感实现了。
她像是突然明悟到了自己终究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无可奈何的选择放过对方。
“好。”
她低头吻了吻小姑娘的眉心,一如既往的用自己毕生温柔去安抚回应着她。
“祝你快乐。”
【十三】
聂予期的葬礼来的那般如期而至,又猝不及防。
她甚至没能熬过楚慈的生日。
葬礼是楚慈给她办的,门堂冷清,无一亲朋。
楚慈选择了火葬,连墓地都是自己给她挑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楚慈不太明白,为什么人死的时候总会下雨。
雨水冰凉的像针一样,透过色调沉重的黑雨伞,一根根扎在楚慈身上。
站在聂予期的墓碑前,望着她的遗照,楚慈觉得,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心可真狠。
为什么自己做到这般地步都没能留住她呢。
“你太高傲了,楚慈。”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并不能拯救任何人。”
自不远处,白衣温柔的姑娘撑着伞穿过细雨,嘴里说出的话却比这雨水更寒。
她手里捧着一束花,轻轻放在聂予期的墓碑前。
身后走来一些人,俱是聂予期生前所识。
聂予期的律师表明来意:聂予期遗产估算总计三百二十八万,一分未留,全部捐给了一些与治疗抑郁症等精神疾病相关的慈善机构。
楚慈说我知道。
聂予期的医生言简意赅:她得了恶性脑瘤,因发现及时,治愈成功的几率本有百分之六十之高,但耐不住一拖再拖,最后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楚慈说我知道。
调查聂予期死亡的警察道:“她是自杀的。”
楚慈沉默了下,还是回答。
“嗯,我知道。”
直到聂予期的弟弟出现,小伙子生的浓眉大眼,白白净净,手里也没打伞,一路跑来被雨水淋个透彻。
站在墓碑前,他眼里充斥着茫然,仿佛控诉的喃喃道:“她只给我留了上完大学的钱,父母的面她都几年没见了,说好要买的房子也没着落。”
除了我知道,楚慈这次多问了一句话。
“你恨她吗?”
男孩摇摇头,突然蹲在雨里失声痛哭起来。
楚慈漠然看着。
她清楚晓得这家人是什么样子。
可能真的只有当你死去,世界才会为你善良。
【十四】
楚慈脊背笔挺的立在雨中,原本在聂予期面前努力营造出的温柔此刻消得半分不剩。
江黎站在旁边,与楚慈时常表现出的刻意不尽相同。这人抬手理了下垂落耳边的发,白衣温婉,知性淡雅,一眉一眼都在诠释着如沐春风一词。
然而喜剧的是,事实总是与表象相反。
“看来你失败了,和你的女儿一样,她们都消失了。”
她像一条毒蛇,利用楚慈难以宣之于口的秘密,反复在楚慈的心上插着刀子,言语里却充满可惜的意思。
后者没作理会,顾自沉默的垂下眸光,拇指蹭了蹭戴在食指上的戒指。
戒指很朴素,里里外外连个花纹都没有,却是聂予期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楚慈本打算放在棺材里给她陪葬,想了想又舍不得。
楚慈不欲纠缠,扭过头转身离开。
江黎从后面叫住她。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从一开始你就是爱她的,那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些?”
楚慈顿了下,又很快迈开步子。
不辩驳,不争论。
背影挺直,一言未发。
江黎望着她,似乎在赞赏这人的果决潇洒,又好像在唾弃她的表里不一。
直到视线里楚慈的身形远去,江黎才重新将目光放到聂予期的墓志铭上。
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
不论去留,毋论生死。
崭新的墓碑前,长身玉立在清明烟雨中的女人仿佛被定格在了这幕。
渐渐的,她从眼底浮上的颜色变得很沉很深。
她弯下腰,抬手替小姑娘的遗照抹去雨水,脑中想起半年前去楚慈家里做客,主人不在,她却第一次见到聂予期的场景。
穿着背心短裤的小姑娘抽着一根烟,耳边传来她对楚慈的评价。
她不爱我。
只是真的不介意。
将世界都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