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之日》沉槐

7、故乡

　　他在驾驶室中找到一小捆染血的鱼线，几枚鱼钩。没有鱼竿，也没有鱼漂。算是勉强能用吧，能不能钓上吃的就看命了。

　　听说任何运动的新手都有一个保护期，但愿他运气不要太差。
　　把鱼钩绑好后，他折返甲板弄了点碎肉挂上。线不算太长，勉勉强强能挂两个钩，他把另一端绑在船舷上，双手把两个鱼钩捂在手心，进行了一场真诚祈祷。

　　然后，祁澜把它们扔进海里。银色的小小鱼钩，指甲盖大小的碎肉，掉入的一刹那就不能被看见。

　　接下来就是枯燥的等待。
　　太阳西落，吹过的风已经没有热度。他缩到船舱门口，盯着晚霞发呆。

　　相似的温度与光景会让人想起美好的回忆，比如现在，要是他身处那些惬意的时刻就好了。像是一转头就是一家餐厅，身后其实是个广场，有饭后悠闲散步的路人。

　　但他脑海里跳出来的画面却不属于他自己。那些碎片来自以前经历过的世界，不带有任何信息。仔细想想，他不能回忆起自己真怀念的场景。真的忘了很多啊。明确知道自己遗忘的滋味会让他无形中焦虑，可他无法改变现状。

　　还是太闲了，一闲起来就会陷入矛盾的状态里。
　　祁澜抱着双腿，歪头看向室内，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他想起纸张上的内容，借着这个空档稍微梳理。
　　首先船上有怪物，但他目前不确定怪物到底是什么，它到现在都没出现。唯一出现了的只有自己和林童。总不可能他和林童其中一个是怪物吧？
　　看起来他们需要安全抵达陆地，希望在事情顺利结束之前他不会突然脱离。

　　其次什么情况下他们才不能确认船上有没有活人呢？
　　船不大，走完一圈要不了五分钟。

　　他闭上眼睛仔细思考。
　　不能确认对方存在，一定有某种原因限制他们传递信息。目前看来他们能交流的手段只有依靠文字。留下字迹的人不止一个，他们确定纸条能被同伴看见，就是说他们有着一定的自由。

　　可既然他们拥有一定的自由，又为什么要依靠文字交流呢？
　　按照林童的状况看，他们大部分时候时藏起来的。假如晚上他们必须藏起来，那白天应该是安全的吧？他们可以在白天见面，可他们为什么依然选择写下呢？
　　假如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安全，他们又怎么能确保纸条被同伴看见呢？

　　躲藏是充分不必要吗？

　　等等，为什么选择写下……是不能说话，不能发出声音吗？

　　祁澜抬头，隐隐觉得那一段话的内容有些违和，具体为什么，又说不上来。
　　那段话依稀记得写得非常乱，是紧急情况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他无法思考出具体，毕竟这看起来发生有一段时间了。而且，除了未知的怪物，船上应该还有东西亲近人类，给予他们帮助吧，怎么这艘船变成了这幅模样？

　　又琢磨了几分钟后，祁澜揉了揉脑袋。在得到数量可观的食物前，还是不要进行太多思考为妙。

　　他到自己下钩的地方蹲下。没有钟表计时，只能以天色作为时间参考。
　　不清楚钓鱼究竟应该等多久，但似乎过一段时间就要检查饵料是否还在。

　　祁澜拉起了左边那条钩。没什么重量，鱼线在手中湿漉漉的，成群的黑影似乎来到近处，让他觉得靠近水不太安全。不过海里可见度太低，他无法确认深度，也无法看清它们的真面目。

　　随着鱼钩被拉上，轻飘飘的感觉越加清晰。祁澜有点失落，该不会什么都没有？
　　他心一横，把另一端一下拉出来。

　　祁澜：……
　　祁澜：？

　　这是可以钓上来的吗？
　　他看着一颗海胆面露迷茫。

　　原本该在上面的碎肉不见了，应该有东西把饵料咬掉才对，难道是海胆吃的？
　　呃。祁澜小心把东西取下，有总比没有好。

　　另一个钩也几乎没有重量，不过它运气更差，什么都没有，还损失了一块饵。祁澜重新把碎肉仔细挂上，一番真诚祈祷后扔进海里。腐肉虽然人不能吃但它始终有限，用光了也没办法补充。

　　祁澜没太气馁，他向来运气不错，这一点还是心中有数的。他相信多试几次总会有东西上钩。

　　检查好鱼线是否绑好后找了块木板把海胆敲碎，就拿着去找林童。
　　打开箱子的时候她在睡觉，祁澜轻轻把她喊醒：“童童，哥哥回来了，先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童缓慢睁开眼睛，没说话。
　　夕阳的光有一部分从门照进来，舱室里能被看到更多的细节了。

　　“抱歉啊，哥哥没用，这么半天只弄到了这个，不过哥哥会努力给你找吃的。”
　　祁澜把她扶着半坐起来，还好她身后垫了许多干草，不然躺这么多天恐怕能把自己磕破皮。

　　林童任由他摆弄，发硬的衣料在她脖颈与手腕处磨出一道道红痕。
　　那是被血染透又干涸的痕迹，除此之外，祁澜还看见她下颌往下的皮肤上都沾了一层红色。

　　那场对话消耗了她太多精力，以至于这次见面林童没有力气再跟他说上半句话。她精神萎靡地吃着祁澜喂给她的东西，眼皮止不住地拉耸。

　　祁澜心中一颤，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童童，童童？”祁澜喊她，“你还能听到哥哥的声音吗？”

　　林童舔了下嘴唇，强撑着看了他一眼。
　　“乖啊，童童再坚持一下。”祁澜安抚她。

　　林童需要食物，可是哪里还有吃的呢？下海吗？他是会游泳不错，但是要在海里抓到鱼他从来没试过。更何况先前要不是有东西保了他一下，他怕是会被海里的黑影撕碎吧。

　　祁澜沉默片刻，来到下层甲板。他从边缘处弄了点水把手洗干净。既然这个孩子还能活着，至少说明之前船上的人都希望她活着。怀揣着这样的希望，祁澜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他总要试试能不能，而不是可不可以。

　　没有锋利的东西属实有点难办，不过还好，那些海鸟的骨头能发挥一点作用。
　　他把一小节骨头弄碎，从中取出合适的骨片。回到杂物舱后，祁澜把尖锐压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指腹，干净利落地划动。一次成功。

　　他松了口气，右手则盖着林童的眼睛，哄着她张嘴。
　　所以，她身上的那些血是怎么来的就显而易见了。
　　……他们都很爱你啊。

　　祁澜靠在木箱边缘，几乎瘫软。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不能明确辨别事物，五感仿佛已经远去。总之，等他重新抬起头来，手上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而林童也重新睡着。

　　她的状态依然糟糕。这点东西肯定是不够林童活下去的，或者说，要救活一个濒死的人有些天方夜谭了。如果今夜还没有东西上钩，可能他就要带林童去啃鸟尸。天上飞的比起海里的，生吃更不安全。啊，真是头疼。

　　祁澜感到一阵冷意，困倦像黑夜那样浸染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睡上一觉。可惜不行，今夜他得守着鱼钩。

　　咚咚——
　　突然间，船上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祁澜警觉地支起身体。

　　船触到暗礁了？不对，船没有颠簸，这个声音更有节奏感，是撞击木板发出来的沉闷。
　　有东西出现了。是海里的，还是墙里的？
　　祁澜屏息着转过身，慢慢站起来靠近舱门。

　　咚——哗啦——！
　　那声音更放肆了。伴随着什么东西被撞倒，以及几声短促的拍打声，他看见本就破烂的驾驶室完全散架。

　　木板碎屑散落，而其中有两人正扭打在一起。
　　不，不是扭打，是单方面的猎杀。

　　一个男人无济于事地用双手拍打另一个，而另一位远远称不上人。他惨白如同蜡像的俊美面容，野兽般肌肉强壮的躯体，尖锐的、大张的獠牙，正狠狠咬在男人的咽喉。鲜血汩汩流出，沾染在他们脸庞，祁澜不自觉往后退了步。

　　鲜血与死亡总能震慑所有围观者。祁澜也不例外，尤其是这只野兽与他对视时眼中的冷意。可是那一刹那的惧意散去后，祁澜却被他吸引了。自然界猛兽捕食是性感的，成功者强大，身姿矫健优美。

　　驾驶室的方寸装不下他颀长的鱼尾，因而纱幔般的尾鳍在一侧垂下，晚风中轻轻摇晃。

　　“救救……救救我……”男人双眼上翻凝望天空，夕阳似乎在一瞬间褪去，海中的黑色弥漫上云层，一场风暴已具雏形。

　　感受到猎物的挣扎，人鱼下颌再次用力，男人的脖颈就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了。人鱼没再看祁澜，从驾驶室钻入了下层甲板，继而传来一道入水声。
　　随着他的动作，一连串的海水向四周洒去，有几滴溅落到祁澜脚边。

　　与此同时，他也看清楚甲板上的怪异之处。
　　本来始终荡不到船上的海水，此刻蜿蜒错乱如同植物脉络，几乎将地板弄湿。祁澜微微仰头，海风冰凉，雨还未落下。

　　他检查过船上每一个角落，不可能有人藏匿在此还没有被他发现。
　　祁澜犹豫地来到船舷。

　　那条人鱼还没有走。
　　他依然叼着男人咽喉，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海中的幽灵，被黑色分割的白雪。
　　半晌，人鱼垂下眼眸，缓缓沉入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