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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安息日 ...

  •   王城的城堡耸立在内城一座高山上,按照建筑划分,地势稍矮一些的而独立存在的是教堂。它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在夏季,人们很容易从各个方向看见金光照耀这里。

      那是很神圣的一幕。有天地间遨游的飞鸟,有因此折射万般光芒的宝石与玻璃,还有清凉爽朗的风,刚刚破出云层的曦光。只一眼,人们笃定今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

      就算阴云有所笼罩,也不会显得它阴森渗人。就像现在,雪掩盖了它的色彩,但在这场十几年的灾难中,外星怪物没有对城堡造成半点伤害。

      它是人们不容侵犯的标志。

      郁江逐从军团中出来,不远处就是准备出发的圣职人员。

      集合时间,凌晨4:30。

      他们稍作修整,也不去清点人数,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招呼身边人动身。
      最先有动作的是祭司,年迈的老者身着长袍,披了件狐裘披风,怀中抱着一卷卷轴,一枚形状奇怪的十字星。他有动作了,身后的人不用听见什么话,便跟着人群走动起来。

      浩浩荡荡的队伍顺着小路蜿蜒前行,仿佛朝圣之旅。
      一同与郁江逐出现的,除了他的副官,还有不少来为战友送行的同僚。
      他们的目的一样,可又不一样。

      那些人看见他时惊奇又意外,他们颔首打过招呼,没有问郁江逐为什么在这里。转念一想,自己有了答案。
      总会有一个人来打破寻常罢了。

      “长官,需要备件衣服吗?”穆伦皱眉,望着终端上的行程与天气,打了个冷颤,“今天的雪不会停,室外很冷,容易生病。”

      虽然他们没有特定站位,但郁江逐是有位置的,每行多少人都是固定的。临行前跑去拿衣服误了时间怎么办?
      他刚想拒绝,转头一看穆伦裹着大衣却依然止不住哆嗦的样子,想了想:“赶紧去,拿你自己的就好。”

      “收到!”副官毫不犹豫小跑回了军团。
      郁江逐垂眼看了眼终端,上面是家里人发送来的嘱托,以及一些需要确认的事项。今日温度显示,-9℃,中雪,北风四级。
      他应该让穆伦多拿一件,毕竟祁澜也挺怕冷的,不知道齐叔叔有没有给祁澜准备。

      等几分钟后再见到穆伦时,他正提着好几件披风,十几个暖身贴,以及几个特指保温杯,咬紧牙关往这边挪。

      “长官!我回来了长官!”
      郁江逐:“……”

      那些披风他们都穿上了还多出两件,暖身贴给了不经冻又没准备的小战士,剩下两个他自己留下,以防郁江逐不时之需。保温杯是不好分,周围一人拿了点,帮穆伦带着,就让副官空出了双手。

      穆伦甩了甩勒红的双手,把袋子折叠起来塞进口袋。
      周围人整理好了,向郁江逐行礼:“谢谢长官!”

      郁江逐望着副官微微笑着的脸出神,随后摇头:“谢他吧。”

      *

      城墙如同一座小山,将天空分割为上下两半。岩石在冰雪的对比下显得黝黑脏污。当人们走到近处,它又变回古老泛黄的暗色调。

      安息日不如胜利日大张旗鼓,它肃穆庄严。得到消息前来送别的群众沉默在道路两旁。他们没有更多的渠道获取鲜花,因此抛洒的人稀松散乱,花瓣枯萎褶皱,沾着洗不掉的泥水与黄褐。更多的人手里拿着长杆,或是无人机,把折好的千纸鹤掉在下面。

      无法在此送上点什么的,只是捧着装有热水的杯子,或披着毛毯注视一切。
      这也算是拿出心意。
      一切只像是寻常清晨,送别某某踏上路途,他们会在黎明时出发,傍晚时归来。

      郁江逐行于其间,偶尔听到风中传来几声交谈。
      然后便是隐隐约约的歌声。
      出发前孩子们还因困倦而哭闹,现在他们已经嬉戏打闹起来,手拉手唱着指挥下的曲子。

      一路唱到出了城。

      风雪让四周灰蒙蒙的,远了的人影只剩轮廓,那些干净的歌声也传不到更远处就被吹散。前行道路上有提前放置的荧光路标,红色很是显眼,让他们不至于迷失方向。

      从内城到外城需要乘坐列车,到了外城后他们就必须要奉行古老的仪式,一步步走到那里。
      虔诚而带着祝福的,思念而深刻的。

      越过几座小山丘与雪原,天光完全亮起,冷意让双腿失去知觉后他们才走到。

      一条石桥,一条深且长的河道,一个半圆的,被潮水冲刷的平台。那就是目的地。外侧雕刻着流畅简约的纹饰,镂空,其中镶嵌有不知名的发光宝石。在风雪中闪烁。
      他们称呼它为——格鲁莫勒。

      这是个晦涩的发音,它来自久远的过去,只能大致概括。就连祭司也无法确认自己念出的名字与它第一次出现在人们口中时有多大差别。

      而人们已经不再学习这种语言,所以大部分人连如何发音也不能做到,更别提去纠正一个无法确认的错误。
      每次前来时,祭司总会耐心地一遍遍去解释,它的寓意为“倾听思念的风崖”。

      倾听谁?谁倾听?在这里讲述思念就会被逝者听见吗?这里也不是某个山崖,为什么它的名字是这个?
      祭司给不出答案,他们也不会去深究。

      积雪之外的地面灰白而无生机,它们表层不存在泥土,也无法长出任何平常植物。能够在其上出现的,只有一种白色的,形状特别的花朵。

      没有人知道它在传说中代表什么,也鲜少有人在格鲁莫勒周围见过它。关于它的研究在某一日后便停止了,从那一日起,王城的学者绝不会再对其谈起半点。没人知道为什么,郁江逐也不能。

      大地逐渐由泥土过渡为灰白的石料,这看起来就像是某种风化的骨骼,粗糙,充满孔洞。而岩层覆盖的地界是所有人平常不会去往的,哪怕是格鲁莫勒,也只有安息日才会有人到来。

      长久如一日的静寂。
      河道的汇流处便是无界之海,那里存在着一个他们畏惧而尊敬的‘国度’。

      祭司说王城被称为‘利莫勒’,是‘暂留之乡’的意思。那个相似的音节的含义,在时间的长度与深度上。传说之中无界之海的国度,那个名为‘苏拉莫勒’的遗迹,则为‘最终归处’。

      郁江逐的长处不在研究文学上,他的理解与大部分人同样肤浅——那大概是指它们存在的时间久远。

      他以为那里会有对人类不利的存在,诸如外星生物的可怕的怪物,所以人们平日不提及它,但不是。
      祭司说,那里是人们最初的所在。人长在遗迹,所以死后也要去往遗迹。

      这条河道便是回归的道路。

      可既然这样,人们的反应是不是太奇怪了呢?
      格鲁莫勒这种寄托着生者对死者思念的地方,不该会有人日夜停留,日夜讲述?但他们平日却对这一切避之不及。

      郁江逐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这里崇敬却又畏惧,难道说思念仅仅只是说说而已吗?

      人们约定成俗,郁江逐从未接触到他们袒露的想法。如同今日。

      他站在平台一侧,同样在这里的还有圣职人员与逝者亲属。孩子们与无关人群站在石桥上,他们并不深入参与,在一道两道冗长又刻意的程序之后去休息,这时,会有新的歌声填补空缺。

      良久之后,他们放飞了鸟群,不过这一次鸟群不会被收回。
      两岸的雪块伴随着人们的动作落到水里,消散得无影无踪。琐碎的礼节反而成为亡者得到重视的象征。

      祭司用他们不熟悉的语言缓缓念着悼词,那声音苍老平稳,像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这是你们的荣誉,安息吧,我的孩子们。短暂的人生或许会留下遗憾,愿祝福跟随你们离去,在新世界中如愿以偿。”

      鲜花装点的小木舟停靠在桥的另一侧,教众把它们引过来后,由机械虫将遗体装入船中。亲属们依次放入物品,围着小船做最后的道别。

      祭司只给他们三分钟的时间,很长,也很短。有人在沉默的凝视中结束,有人在难以抑制的哭声中放手。

      小舟逐渐远去。人们也转身去往来路。

      郁江逐凝视着每一个被送走的人。他身边的亲眷换了一批又一次,唱歌的孩子也由内城的换到外城的。除了他,守着这场仪式的还有权臣要员,但他们来得迟,离开得也早。最后,一动不动的只剩下授勋后的战友。

      穆伦不用时时刻刻站在郁江逐身边,哪怕他二十四小时都在待命,也确实大部分时间都在他周围。
      郁江逐一直觉得这个工作仅仅一个人来做是不是有些过分剥削,毕竟他不但要安排行程,还要替他上手处理不那么重要的工作。除了星舰内部的事项,还需要他对人际交往有理解,甚至细心的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平心而论,郁江逐做不到。有时候,他会隐隐感知什么东西被忽略,但要他花费更多心神去在意,去思考,他是不愿意的。在意太多会消耗心力,他更愿意把注意力都放在更大的问题上。

      穆伦看起来得心应手。
      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摞一次性纸杯,跟带孩子的圣职人员发放热水。孩子们高举着热水,在纯真的成就感中跑向人群。

      这样做会有损长官的威严吗?郁江逐心中忽然冒出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别的校官将军,他们的副官不会这样做。
      他看见孩子们询问的人中有熟悉面孔,他们的脸上露出一点慈祥的笑意。
      他想,穆伦的理念跟他不冲突。

      祭司念到等待许久的名字。祁序慈与梁莹立即放下杯子,小心翼翼来到圆台。
      他们被冻得脸颊发红,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在祭司的指引下木讷地做着该做的事情。

      梁莹带来的是个银色小匣子,她在放进木舟前打开确认里面的物品。郁江逐看见了其中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祁澜从小到大的集体合照,在学校里表现优异得到的奖章,他平时喜爱搜集星舰微模,郁江逐给他弄过不少,现在都被装在那个匣子里,放到他手边。僵硬的躯干连抓握,或是抬起来盖住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来看望祁澜的人很多,他人缘不错,这些挤进来跟他道别的有幼时伙伴,也有单纯欣赏他的老师。时间跨度比他生命还要长。
      真要算起来,他可能是祁澜交好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位。

      郁江逐看着他们,抬起的脚忽而收回。直到他们即将松手,恍惚间想起了郁江逐,转回头喊了他一声,他才在最后一刻上前。
      “阿逐,快来吧。”有一人说道,“他就等你了。”

      祁序慈与梁姨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郁江逐走过去,他们就把位置让出来。郁江逐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在口袋中取出一枚指环。他半跪在岸边,小心翼翼戴在祁澜手指上。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没有人帮他拉着木舟,他稍微收回手,木舟就被水流带走了。
      那死气沉沉的,惊心动魄的面容越来越远,被鲜花遮挡,然后是木板,再然后整艘小船成为一个点,继而消失于地平线。

      郁江逐望得出神。
      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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