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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 1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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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住傅游桓过后,傅菁也一并跪下,一字一句道:“小女子有罪,欺瞒了殿下,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并发下毒誓,此生不再与他人结缘。因私心甚重,又为图奉佛之便利,故而对外宣称欲入佛门,直到被法藏师兄好言劝诫,方才打消此等念头。今日殿下大度施恩,小女子惶恐不知所措,由此撒下弥天大谎,还请殿下治罪。”以退为进,承一个欺瞒储君之罪,总比被圈入牢笼要强,而“弥天大谎”四字则是在说,只要太子肯打消逼婚的念头,今夜这些个鬼话连篇的荒谬,包括她和吴宣仪、杨超越联手污蔑武敏之的脏水,统统都可以认下。
这么想的时候,傅菁心中忍不住凄凉更甚。
辨清是非、窥得来龙去脉又如何?依旧压不过这滔天的皇权大势,天下固然绚烂繁华,却也黑得浓稠无比,无论怎样努力,她们都无法将之吹散,唯剩自保而已。
“你有意中人?张志忠?”武敏之感到好笑,傅菁不是早拒了张志忠的婚事么,连薛礼的面子都不给,还真是狗急跳墙了去,可见自己出的这招有多么好使!
傅菁苦笑摇头,吴宣仪肯定不能说,其他人她也找不到一个可以搪塞的,因为无论提了谁,恼羞成怒的太子都会即刻赐婚。
“确有此事?”沛王又问,他也不信。
“确有此事,郭家五娘郭颖也知道,大王若不放心,找她一问便知。”傅菁强自镇定下来,山林里她确实说过类似话语,郭颖听见了,有这么个和傅家“反目成仇”且同是皇室族侄的郭家人作证,显然更为可信。
“哦?那郎君是谁,有幸入了你傅家娘子的眼。傅司宪,你可知道?”太子比寒冰还要冷的声音悠悠飘落,他所思所虑与傅菁不同,暗道拿捏不了傅菁吴宣仪,拿捏住她们的心上人亦能凑效,不亏。
父女俩皆默不作声,空气仿佛就此凝固,四周鸦雀无声。
“殿下,”吴宣仪于屏风后再次跪拜,语调一般地冰冷无比:“贞观八年,太宗皇帝欲将郑家女儿纳入后宫,得知此女已许配人家,当即便罢停迎婚策使并终止迎娶事宜,随后更下诏承认过错。太子殿下大有先祖之姿,亦不乏先祖之广阔胸怀,当能体谅傅菁适才的情急之失,如此,实乃我等万民之幸。”一番话语说得直白,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于婚事上都不曾强人所难,难道不值得作为孙辈的太子殿下借鉴一二?至于与谁情定终身,还重要吗?
太子冷冷哼道:“我有心成人之美,傅娘子若真找着了如意郎君,我当奏请天子赐婚,哪会帮着周国公做甚么强取豪夺之事?吴姑娘无需多虑。”话说得动听,甚难驳。
阎立本闻言又再吃得一惊,怎么话都说这份上了,两边居然还能不撕破脸皮,僵持着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这吴家娘子吴宣仪更是不要命了吗,居然胆敢训斥储君,往后在长安城里还想待得长久安稳么?而太子又是怎的了,死活揪住不放,莫非因为傅菁和她的家族站在武皇后一边,惹得储君不悦?
他惊疑不定,更不敢贸然插嘴,只悄悄将玉如意往太子那边挪了挪,这是在委婉提醒太子,白玉无瑕,不该做得太过。孰料太子视而不见,冲底下似笑非笑地嗯得一下,势必要拿到一个答案不可。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声大笑突兀打破了厅堂的沉寂压抑,萎靡不振的杨超越陡然站起,再走到傅菁身边直直跪下,朝座上一拱手,朗声道:“殿下,是我!我与傅家娘子情投意合,因要她等我几年,我与阿耶均甚感愧疚,所以仅和傅家娘子以及傅司宪私下相约,对外尚不曾提及。”依唐律,男子年满二十方可成亲,时下杨超越才十五,确实要等上好多年,这样倒是能解释傅菁先前为何会“遮遮掩掩”语焉不详。
这杨超越在旁边沉默许久,总算是捋顺了前因后果,他深知杨宛那事抖漏不得,这么眼睁睁看着太子纵容沛王、武敏之信口雌黄,不停为难着傅菁和吴宣仪,心中已然是不齿,时下傅菁已退无可退,再不搭把手,以傅菁那性子,怕是要以死明志了去。
何苦?
他一直看不惯天家子侄仗势欺人,今日更是受不得沛王的猥亵行径也咽不下对面弯曲事实的憋屈,太子不是乐意补偿么,那就这样补偿吧!
这场闹剧从头到尾都不是一场真假与否的对错争辩,谁能在谎言堆砌出来的沙塔上立住脚跟,谁就能赢。
当啷声响,盛枇杷露的瓷盅被太子摔得粉碎,接着是他虚弱而又急怒攻心的怒斥:“好,好,好!杨超越,你好得很呐!”
怎样急切都好,总不能把杨超越一并给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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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滂沱,走出荣国夫人府的傅菁脚下一软险些栽倒,然后被吴宣仪和杨超越一左一右搀扶站稳,揭开和傅菁那层“暧昧关系”过后,杨超越又主动提出要送傅菁和吴宣仪还有傅游桓回家,戏做全套。
延寿坊的深夜暗淡无光,牛车徐徐前行,车轱辘碾过泥地的动静被雨声彻底盖过,车厢里低语不断,直到奔进傅家宅邸方停。门下两个留夜灯笼散发出迷蒙的昏黄光亮,看起来不像是真的,吴宣仪知道,自己定是产生了错觉。
一入大堂,杨超越立即跪倒在傅游桓跟前,二话不说连磕三个响头。与傅菁的婚事实属无奈之举,势必不会有正式迎娶过门的一日,风头过后行将退婚,注定于傅菁名节有损,这一拜,正是为此。
“好孩子,不怪你,该如何办,你只管去办就是。”傅游桓将杨超越托起,相信很快帝后的赐婚旨意就会送上门来,太子肯定也会把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而听傅菁和吴宣仪说了一路,傅游桓已然获悉今夜惊心动魄且匪夷所思的系列变故,自家女儿真是又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无有刀光剑影,却比刀光剑影还要险恶万分。
“陈意涵那边……”吴宣仪不无担忧,接着取来蓑衣亲手替杨超越系上,杨超越无法在这逗留太久,只三更半夜的去找陈意涵亦不太可能,这误会须得隔日才能向陈家三娘解释了。
“我会和她细说,她能体谅。”杨超越穿好蓑衣,和陈意涵的纳征问名之礼业已行过,要改不难,散布出去也容易,就是和陈家的关系还得费心修补,让傅游桓和他的国公阿耶一起使力才好,于是复转向傅游桓道:“陈司成那边,还须劳烦伯父多加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傅游桓一口应承,旋即情不自禁摁上自己暗袋里的银指环,时下夜已过半,无有令牌不得外出,吉祥绣坊那边同样要等明早才能差傅笙前往查探,但愿柳娘子不要有事才好。
傅菁和吴宣仪双双上前朝杨超越一拜,发自肺腑:“超越,多谢!”
杨超越赶紧将人扶住不让俩人跪实,看看她们,又看看傅游桓,语气略显踌躇:“长安凶险,风云色变近在眼前,你们……多保重。”
此地不宜久留,秋后算账的太子不会轻易放过傅家。杨超越想说的是这些,却没能宣诸于口,让心系百姓立志报效朝廷的傅游桓和盛名在外备受瞩目的傅菁吴宣仪在这个时候离开,无疑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漠建议。
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开罪太子同时还陷入那么大的一个谎言旋涡,注定要承受很多不好甚至是恶劣后果。那些对储君的好感,有过的憧憬和未及施展的抱负,也随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泄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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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荣国夫人府传出险讯,称下人所住排屋被大雨冲塌,死了几个婢女和杂役,荣国夫人心善,除揽下敛葬丧事外,还特意从账房拨出钱银,着管事挨家挨户送去以做安抚。与此同时,东市吉祥绣坊也遭了贼,贼人因抢夺钱财未果而迁怒于值守役夫,刺死一人刺伤两人,衙役勘验过后已发出通缉,开始在长安城内外缉拿行凶歹人。
而武敏之与千荷私通、沛王轻薄杨超越未果反被刺伤等事,皆被藏得不透一丝风声,沛王对外只说自己肩膀是练武耍刀时不慎所伤,与人无尤,倒是杨超越以专注学业为由辞了王府典军之职,即日便迫不及待地搬回到国公府内。
又过得数日,街头巷尾议论迭起,也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先前陈逸和杨国公的儿女亲事告吹了,原是闹了个大乌龙,真正和杨家幺儿定亲的乃傅游桓家的小女儿傅菁,一石激起千层浪,由此导致许多信众聚集在傅家大门外,嚷着闹着非得傅菁出面澄清不可。
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替佛陀传话、屡次协助寺院主持俗讲的人物还是落入俗套,不得不嫁进豪门大族与人为妻,结果等来的却是杨傅两家义正辞严的声明,那傅菁亦当众坦言,承认自己与杨超越确实定了亲,连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大礼都行过了。于是聚集过来的信众不欢而散,最后唯一叫他们觉得稍微有所安慰的是,吴宣仪已在遵善寺主持引渡下皈依佛门,成了一名在家修行的居士,离佛祖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风口浪尖,有喜有怒褒贬不一,最近傅宣二人的俗讲被迫停下,只在家中帮衬着润色法藏送到手里的佛家读本,千金难求再见一面。
如此这般,沸沸扬扬闹腾了数日,直到这天早上,吉祥绣坊的裁衣博士领着乔装打扮的柳娘子从侧门溜进傅家,傅游桓和傅菁吴宣仪悬着的心方始真正落地。柳娘子人脉甚广,又是个人精,早在荣国夫人寿宴时便有所察觉,于是当机立断跑回柳家祠娘家暂避风头,最终叫扑向吉祥绣坊的贼人落了空,逃过一劫。而她此次回来,除了想要寻求傅游桓庇护外,也还有劝诫傅游桓离开长安城的意思在内,与杨超越所见不谋而合。
朝堂上,天子那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不知还能撑得多久,这大唐盛世到底是要传给太子的,一旦新君继位,哪怕有武皇后照看,恐怕也保不住傅家的长久安宁,况且傅家与武皇后之间关系如此微妙,届时武皇后肯不肯相帮于傅家,也还是未知之数。
于是傅家开始紧闭大门谢绝见客,一家人反复商议,终于有了定论。
反观朝堂,则远不如市井传闻那般精彩纷呈,天子坐朝,武皇后协助理政,各部朝臣各司其职,一切看起来均与往昔无异,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