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逍遥》onion

14、第 14 章

　　适才还放晴的天变得甚快，薄雨替两旁里坊蒙上层层轻纱，风一吹，亭台楼阁翩翩起舞，像极了婀娜多姿的舞女。

　　收下傅菁塞过来的两袋钱，车夫和宦官心照不宣，就此调转车头改往南面通济坊绕道而去。

　　宫车悠悠，白马亦步亦趋，俩人隔窗对望，外面的看得痴迷，内里的笑得腼腆，除却偶尔飘过一两声马嘶鸟鸣外便再无其他。雨势渐大，周遭景致随之变得愈发模糊，吴宣仪递出去一柄油纸伞，傅菁撑开擎着，仍旧是寸步不离地跟在车旁。此刻什么都无需再说，眼中唯独剩下彼此，默默将千般情愫万般眷恋捧在掌心，于怡然恬静中捂得炽热无比。

　　道路再长也有尽时，隔不多时终究还是绕回到宫墙之下。

　　吴宣仪让宦官把马车停稳，随后转至车尾，踩着脚踏探出身子朝傅菁招了招手。傅菁翻身下马，因吴宣仪站得高，遂仰起头看将过去。

　　“好生保重。”吴宣仪一手摁上她肩膀，另一手扶住油纸伞微微倾斜，趁阻隔外人视线之际俯身吻上傅菁眉峰，小声道：“礼尚往来。”

　　清晨那些动人心弦的偷吻她统统都都记得一清二楚。

　　快到嘴边的话语则被生生摁下，武皇后之前那些交待，还是不要让傅菁知道为好。

　　迎着宦官的探究目光，吴宣仪避开傅菁半伸出来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只施施然退回坐进车内，继而再深深望得傅菁一眼，这才将帘子重新放落下来。

　　“你也是……”

　　傅菁捏紧伞柄，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入深宫内里。

　　那天的雨，是傅菁见过的最缠绵的雨。

　　.

　　如油细雨越下越频繁，寒食过后难得碰上个放晴的天儿。

　　吴宣仪那一吻叫傅菁寝食难安，待在家中好比度日如年，一得空就往外头跑，把丹凤门大街走了一遍又一遍。奈何宫门厚重禁苑深远，想于万千侍女中独看那一人，着实希望渺茫，由是煎熬更甚，茶饭不思地日渐消瘦，以至于杨超越在香料铺碰着她时就给吓了一跳。

　　“傅菁，你家没让你吃饱么？怎么跟竹竿似的。”杨超越问得夸张，立即换回一个栗凿。

　　“你在这干甚么？”傅菁好生纳闷，按理说国公府甚么没有，杨家公子用得着亲自出门买？

　　“我等人，你又干嘛来了？”杨超越反问，近日里刚弄得几卷好画，遂约了陈家姑娘陈意涵一同赏鉴，香料铺子正是碰头之地，没曾想居然遇上了两月不见的傅菁。

　　这人嘛，不能一心二用，认识陈意涵过后，他对傅菁的关注不知不觉就跟着变少了。

　　傅菁只踌躇着要不要开口，其实跨进店门已有一阵，却还拿捏不准吴宣仪用的是何种香丸，更挂不下脸面去问人，故而始终寻不着想要的。此刻骤一抬眼，对上杨超越的认真神情，索性也豁出去了：“你闻闻这味，当是哪几种香料所制？”说着打开随身锦囊递将过去，内里装的正是吴宣仪剪下来的萤虫羽翼，其上淡漠香气若有若无，放得太久了。

　　她睹物思人，想着买些相同味道的香丸回去好生存着，省得散没了再追悔莫及，奈何竟遍寻不得。

　　杨超越还没开始闻，就已先被内里的虫翼花钿给吸引住了，刚伸手想要抓，立即又被傅菁一把拍开。

　　这都是吴宣仪亲手描的，金贵得很。

　　“还不让碰？小气!”杨超越捂着被拍红的手背撅起嘴，不屑。

　　“闻就行了，到底甚么香？”傅菁瞪起双眼，杨超越粗手笨脚的，千万别给弄坏了去。杨超越咦了一声，示意傅菁再把香囊打开，跟着抽动鼻翼一闻便有了计较。这分明是苏合香的味道，只不过和常见的还有些区别，当是加有别种香料所致。

　　傅菁时常穿红戴绿的，对这些理应不陌生的，怎的竟分辨不出，好似丢了魂一样？

　　“你先告诉我，谁送的？”杨超越指着傅菁当做宝贝一样拽紧在手里的锦囊，瞧她架势，虫翼八成出自哪位剔透玲珑的俏佳人之手。

　　傅菁拉长了脸，佯怒：“你少管，快说这如何配。”许久不见，杨超越怎地还是那么爱和自己作对？

　　“偏不说!”傅菁越着急杨超越就越得意，还趁其不备一下抢过锦囊,举起来高声嚷道：“除非这花钿归我。”如此别致的玩意儿若是送给陈意涵，姑娘家一准喜欢。

　　这下傅菁真真急了，虽说杨超越小得三岁，但如今正值抽条之际，个头已和她一般高矮，轻易可不好抢的。

　　于是熙攘香料铺内，杨超越迈开大步往前绕，傅菁则手持马鞭紧追在后。

　　那傅菁看得真切，马鞭一挥，不偏不倚正正抽中杨超越手腕，立即发出一声响亮动静，前面的杨超越一个跙趔没站稳就跪坐到了地上。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私交甚笃，何曾动过手？弄得那杨超越急火蹭蹭往上蹿，心中委屈不已，眼眶立即红了大半：“好哇傅菁，你打我!”这倔骨头究竟在外面认识了甚么人，居然连多年情份都不管不顾了！

　　傅菁呆了呆，自己确实下手太重了点，对面杨超越细皮嫩肉的表皮已青了老大一片，怪可怜的。杨超越把锦囊一下砸回过去，斥道：“才不要你东西，还你!”口中数落不停，到是没把拉自己前来的傅菁推开，还骄傲地仰起小脸，单等人来哄。

　　两人自幼熟络，哪里管外人如何作想，于是当是时，一个柔声安慰另一个则乐得享受，全然不顾四面八方所投过来的艳羡目光，直到头顶飘落一句不痛不痒的问候：“杨公子，久等了。”细声细气中既透着股少女特有的清脆，又似暗藏不悦，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杨超越想也不想一把甩掉傅菁径自站直，扭头一看，就见陈家姑娘陈意涵正从二楼缓步踱下。那陈意涵手里捏着柄牡丹纨扇，长裙素雅款款生姿，靓丽得紧也清冷得紧。

　　“我和傅家姐姐闹着玩儿呢。”杨超越立马换上副笑脸，这会就可着劲儿叫傅菁做姐姐了，急于撇掉那层外人看来总以为会纠缠不清的关系，说着更偷偷推了傅菁一把，提醒这人赶紧帮腔。孰料旁边那傅菁两眼发直，愣怔着只顾往前看，杨超越不明所以，目光不由自主跟着重新往陈意涵那边移，结果同样忍不住呆了一下。

　　要怪就怪陈意涵所粘花钿亦为虫翼所制，金丝描边半透不透地黏在眼角，或剪或绘，与吴宣仪所用手法别无二致。唯一不同在于她脸上乃红蜻蜓羽翼，比萤虫略大一些，金红交织下愈发显得华美。刚刚人站在楼上，底下自然看不清楚，如今走近了方才一览无余。

　　“这花钿是你自个做的？”傅菁指着问，话一出口才惊觉说得过于鲁莽，于是赶忙正色道：“陈姑娘莫怪，只因它与我朋友所用甚为相似，故而有此一问。”说着打开锦囊递过去，意欲让对方瞧个清楚明白。

　　陈意涵看得一眼就又推还给她，淡淡道：“你朋友是宣仪吧。”自己脸上花钿确实为吴宣仪所赠，节后阿爹入宫赴翰林宴，那吴宣仪趁隙递来一封信，信中放的就是这别出心裁的花钿，还以为那吴宣仪一直惦记着自己这位宫外姐妹，得了新奇物什总不忘分享一番，今日一见傅菁明显削尖的下巴和锦囊中那几片同出一辙的虫翼，才知会错了意。

　　想不到最后入得吴宣仪心里的，居然也是位女子……

　　陈意涵边想边迈步，说得甚慢：“你该知道此乃苏合香，不过宣仪调配的与寻常不同，多了味唤做青木香的底料，外面店家买不到的。”在楼上就把傅菁和杨超越的对话从头到尾听了个全，若非俩人越闹越没分寸，也断不会出声打扰。

　　难得碰上识货之人，傅菁好生欢喜，连语调都跟着忍不住拔高了两分：“陈姑娘可会调制？”言辞恳切之余，双眼更是定定看着陈意涵眨也不眨。

　　如此一来旁边的杨超越急了，一个箭步就抢至两人中间，昂首挺胸地站得笔挺：“傅菁，你问这些做甚么!”关心则乱，居然生怕这傅小公子对陈意涵起了别样心思。

　　傅菁抬手想要把人拨开，孰料无论怎么使劲，前面杨超越气鼓鼓的就是不肯动。她看看杨超越脸色，又再看看后面那陈意涵，嘴里哦了一声，长腿一迈再一跨，斜着就蹿了出去，经过杨超越身边时还不忘压低声音道：“我说正事，不和你抢，急甚么!”杨超越了解她，她何尝不了解杨超越？倘若连这点暧昧都看不出来的话，可真是瞎了眼了。

　　杨超越哼了哼，剑拔弩张的倒刺一下顺了回去，只依旧不放心，一双眼睛不停往陈意涵那边瞄，偷偷观望姑娘家的反应，直到陈意涵冲傅菁摇了摇头，他一颗心才踏实不少。

　　片刻过后，又见陈意涵上前两步，朝傅菁发出邀约：“这月二十乃家父生辰，不如傅姑娘也过来热闹热闹？”她家阿爹早给傅游桓递过请柬，想要连带傅菁一并请上门的，听说傅游桓只应承自个登门拜贺，不同意带女儿前往，随后细节一直没听阿爹提起过，想来仍旧没成。

　　时下既有缘能碰上，找个法子稍加游说一下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