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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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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的眼睛。
清冷的,分明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喧嚣。
她说她出门的时候看到我昏倒在门口。
她说我是太久没吃东西导致低血糖。
她说以后一定不能这样要注意身体。
她说她才搬来我的公寓住我对门
她说请多多指教。
她说话的时候,嘴角牵扯着微妙的弧度被我发现。
她说她叫“流萤”。
流萤,疏远却温暖;
流萤,宁静而喧嚣。
流萤端着一碗热汤来到我的床前。那碗汤很浓,浑浊的暗红的颜色,空气中凝结着沉沉的雾气。看上去真的很恶心。
但是它很香,我很饿。
一口气喝下去后,我才觉得渐渐恢复了力气。
流萤安静地收拾着东西,依然是清冷的脸。
可我知道她是一个好人。这是一种感觉,这就够了。我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新邻居。
我一个人住好久了。
久到我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天了。
我是一个闲散的绘本画家。每天窝在家里握着画笔描绘心中的憧憬。微薄的收入足够我一个人衣食无忧。我用简单的家具,过没有奢侈的生活。
我的阳台上很干净。只有一盆植物吞吐着空气,让我觉得这里还是有生命的。
那是一盆昙花。开在夏天的昙花。
我记得远把她送给我时候说它才刚开过花。昙花一瞬,惊才绝艳。可我却从没看过她开花。第一年的夏天,我几乎每天日息夜习,她傲然挺立的坚硬的花苞宣告着她的倔强,便在这种倔强中落下了。第二年她甚至连花苞也没有结。第三年如是。到现在我自己也不记得有多少年了。
然后我隐约想起,远送昙花给我的时候告诉过我,昙花再开放的时候,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我开始怀疑,他送给我的是一盆呼吸着的尸体。
打扫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居然已经8月了,日历上醒目的字体印着“七夕”的字样。我楞楞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我的绘本连载的截稿日快到了。回到工作室,铺开画纸,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便找出上期的绘本仔细翻看着。
最新的绘本叫《THE WAY》,说的是年轻的孩子们离开家乡,旅行各地寻找真爱的故事。忽又觉得可笑,年轻的孩子真的知道“真爱”是什么吗?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思绪又回到绘本上。琪琪和豆豆带着抓到的犯人离开了回忆岛,他们给犯人戴上了兔子的头套,犯人被反绑着双手压坐在小车上。琪琪还是那么可爱柔弱,豆豆依然是一派保护者姿态,肩上架着镰刀,犯人戴着头套,脸上的表情不能察觉。眼前的城墙渐渐逼近,他们要去哪里,他们要去哪里?
我明明记得这个故事是早就构思好的,可为什么下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他们要去哪里,三个人能去哪里?
我想得头都开始痛了,内心莫名升起一阵恐慌。
就在我陷入无措不能自拔的时候,门铃响了。我定了定神,爬起来开门。
是流萤。
她清淡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我在楼下碰到邮差,顺便把你的信带上来了。”她说着,递上来一个白色的信封。
我伸手接过,眼睛被信封上的字吸引,呆呆的没了反应。
流萤丝毫不介意,也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她静静转身,准备离开。
还是我自己回过神来:“等等!”
我的声音突兀的刺耳,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流萤只是安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让人安心。
“今晚有空吗?”
她点点头。
“那,一起吃饭吧。”我知道自己的眼神带着期盼和点点哀求。但这与独自一人度过这样的夜晚相比,微乎其微。
她似乎想了一下,或者没有,然后点头,“到我家吧,我做给你吃。”她微笑。
“好,我六点钟来。”我真的很开心。
流萤的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很好闻。清淡却馥郁,就像,就像小时候外婆家门口的香樟树。并不甜蜜,但另人安心。
流萤其实是那种内热外冷的女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清冷的面容和沉静的眼神不过是一种掩饰。
她也是有故事的人啊。
回到书桌前,强自镇定地撕开了信封。
萱娟秀的字体充斥着视线:
亲爱的晓,你好吗?
我和远都很好······
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顺手将信纸揉成团,和信封一起塞进了抽屉里。那里拥挤的空间更显狭小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纸团。
走进厨房冲了一杯黑咖啡。看着那黑色的流体旋涡终趋沉默忽然又想起了远说的话:“把咖啡戒掉吧,对你的胃不好。”
端起杯子,狠狠灌了一口,然后向阳台走去。
她的叶子依然繁茂,却始终没有开花的迹象。
“为什么呢?我只是想看你开花啊,一次也不行吗?”我喃喃的说,楞楞地看着她好一会,突然,伸出手,把半杯的咖啡都倒在了灰色的土壤上。它们迅速渗透,消失不见。
六点钟,我准时按响了流萤的门铃。
她长长的头发被简单束起,腰上系着格子的围裙,还是清淡的脸孔温和的笑容。
“我还没弄好,你坐着等会儿吧。”
“我可以参观下你的房子吗?”我从没进来过。
她笑着点了点头,又走进了厨房。
流萤的客厅很简洁,没有多余的摆设,这点和我很像。我绕了一圈后在一个房门口停下了,这里传出清晰的香味,香樟树的味道。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满屋子的木偶!
有完成了的,没完成的。它们都有惨白的身体和漆黑的眼瞳,透明的丝线穿起的四肢,清淡却馥郁的香味。我情不自禁的走上去,抱起一个木偶,轻轻扶摸着它身上深浅的涟漪样的旋涡。它脸上有疏密的溪流样的接缝,它的手指纤细而修长,苍白却坚硬。
我对着一屋子鬼魅般的木偶生起莫名的亲切感。
“你是做木偶的啊!”我笑着对流萤说。
她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我的话:“吃饭了。”
流萤的手艺真的很好,我吃了很多。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家里做的饭菜了。
流萤端了杯葡萄酒给我,她说喝点葡萄酒会睡的安稳些。
她真的是个很体贴的人。
我们坐在她的阳台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着葡萄酒。可是天上除了黑色还是黑色,什么都看不到。我便觉得鼻子发酸,浓浓的委屈抹也抹不开。
可是我没哭,我靠着流萤说了好多话。
流萤流萤,我家的昙花为什么不开呢?
流萤流萤,为什么兔子头要做犯人呢?
流萤流萤,三个人一起可以去哪里呢?
流萤流萤,我还要自己一个人多久呢?
流萤流萤,你从哪里来是做什么的呢?
······
模模糊糊的,我好象睡着了,隐约听到流萤说:“我是一个人形师。”
我和流萤的关系似乎更加亲密了。我们经常一起看吃饭,一起坐在家里看电影。她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会在我准备喝咖啡的时候端给我牛奶,会在天气变凉的时候提醒我加衣服,会告戒我不要太晚睡觉。
我的昙花还是没有开,相反,她日渐憔悴,原先翠绿的叶子也显出了点点斑黄。我依然想不出《THE WAY》后面的剧情。
三个人能去哪里?
我终于决定要放弃我的昙花,远的昙花。也决定向出版社提出停止《THE WAY》的故事。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些紧密挨着的的纸团,一个一个丢到面前的火盆里,我原谅自己始终没有勇气读完它们。我拿起我的花壶,最后一次给昙花浇水。我对她说再见,我要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睡梦间听到艰难的穿破肌肤的声音,我在夜里惊醒。我的昙花对着我,在黑暗里发出幽幽的光,银色的花瓣穿破花萼伸展开来,诱人的花香四处逃逸。我呆楞地盯着她,这就是昙花了,花开一瞬,惊才绝艳。
“啪嗒”晶莹的液体的从我的眼里流出来。
它们顺着我的手指滑落。
我才发现,原来我的手指那么长。苍白而坚硬。泪珠滴落的地方就是点点涟漪。
我终于发现站在我身后的流萤,我艰难地转身,我的身体已经变回了不灵活。
“我,我终于看到了···”我的声音开始哽咽,我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流萤,可是它们被透明的丝线连着,早就没了柔软的韧性。
我看见流萤冲着我微笑,她的微笑让我温暖。
流萤流萤,我终于看到昙花盛开了。
流萤流萤,其实兔子什么错也没有。
流萤流萤,三个人在一起总有一个要离开。
流萤流萤,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一个人了。
流萤流萤,谢谢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