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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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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秋日转寒,萧睿鉴入宣室时叫夏道长也进来喝盏热茶,面无表情的道人施施然坐下也不多话,倒是天子多看了两眼。
萧睿鉴忙起来的时候顾不得旁人,夏道长陪他进宫在门外一等半天甚至等到天黑、入夜都是常事,但是道人别说抱怨,话都不说,只安安静静守在外室,等人出来送人回府。
天子看他跟着萧睿鉴几年,也才放下心来,毕竟是当年那剑指着萧睿鉴的悍匪,这几年怎么就死心塌地任劳任怨的服侍太子了呢?
“道长本名是?”
“夏光达。”
面对天子,道长依旧是不卑不亢站直了回话。
“你跟着太子不少年了吧?”
“从当年太子初到江南,已有五年。”
“听说之前三郎受伤也亏得道长相救。”
“举手之劳。”
“道长本是世外之人,为何追随三郎?”
“我与殿下曾有一诺。”道长皱着眉,缓缓开口道,“江南富庶,但是课税繁重,民生艰涩,我家本是南方士族,只因父亲得罪权宦被诬陷入狱,遭逢荒年,家道中落……家人不得已将我送至道观,此后不过十年,道观也难以维持,观主让我们下山化缘,其实也就是叫我们自谋生路,但是灾年,外头的路上只有络绎不绝的灾民。”
“但逢水患,各地都是吃不饱饭。”夏道长说到这里稍一停顿,又道,“但是那些豪绅大户,仍旧是大办宴席,一桌酒就是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销。”
“所以你才落草为寇?”
“平日里也去替他们做法。”夏道长诚实的补充道,“这些人心里有鬼,打听清楚这些人的背景,披上道袍随便说什么都能吓得他们掏钱。”
平日里下山行骗,偶尔山里打劫,这就是夏光达以前的日子,不过他从不对平民百姓动手,甚至每有施舍,所以夏光达的道观一直人丁兴旺,谁家穷的吃不上饭了就把孩子送来,好歹能养活。
“那一诺是什么?”
“当时,殿下指天发誓,如果他有负江南百姓,我可凭咫尺之距,取他项上人头。”
皇帝一惊,直接站了起来。
夏光达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说到,“我也发誓,只要他言出即行,我便保他性命无虞。”
“混账!”帝王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
消瘦的道长仍旧是站得直直的,并不在乎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然而皇帝只是看着几乎把人缩到地缝里的萧睿鉴吼道,“是不是离了京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朕……我生你养你,封你做亲王,你就随随便便将性命拿去与人赌咒?”
天子知道,如同夏光达这般悍匪,只要萧睿鉴把命送出去他就一定敢收,自己的儿子,差点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把命送给了劫匪。
“你……”皇帝气得胸口疼,旁边的常侍连忙端过药碗,萧睿鉴看到了起身把药端过去。
“滚!”皇帝正在气头上,把药一推,萧睿鉴给皇帝的手掌虚虚一晃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又把药给端了上来。
“呵……”皇帝冷笑一声,指着萧睿鉴道,“喝这东西有什么用?有这么一位太子,早晚被你气死!”
“陛下,趁热喝吧。”萧睿鉴跪在地上,挨了一顿骂也不反驳,仍旧是高高举着食案,温声劝着。
“不喝。”皇帝直接扭过头。
“陛下要责罚儿臣,也要喝了药才有力气。”萧睿鉴仍旧是不温不火。
“不喝。”皇帝一摆手大有耍赖的意思。
萧睿鉴看了皇帝一会儿,自己把药碗端了起来,呼噜一口喝了半碗,帝王回过头看他,只见萧睿鉴擦了一下嘴唇,重新把半碗药递过来,道,“陛下喝吧,不苦。”
帝王心情好了些,终于端起药碗喝完了浓厚的药汁,然后被苦得说不出话,连忙拿过蜜饯含在嘴里。
这时候看见萧睿鉴还微微张着嘴,另一只手伸出来捡了块梅干塞到了萧睿鉴嘴里。
“三郎啊,现在父亲倚靠的,也就你这儿子了,往后做事,想想大局。”天子回过味来,终是拍了拍萧睿鉴的太子的肩膀。
事后萧睿鉴专程去了一趟太医院,先问太傅,得到的回答是天气乍冷,太傅已经下不来床,就在这几日了;再问天子,天子是多年的劳碌,加之近来着急生气……这几日还算是有所好转,约莫是太子主政,天子清闲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不少。
萧睿鉴又问起顾玉山,太医院只道是陈年旧伤,下雨的时候筋骨痛。老将军年轻时在外打仗,耗干了心血,这两年精神已经比从前差了不少。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太子在太医院里叹气,太医院里除了吭哧吭哧冒泡的汤瓦罐再没人答话。
萧睿鉴和天子求了情,想去看看老师,天子笑了笑说,你是该去看看他。
本来,萧睿鉴作为普通皇子并不该跟着太傅,但是萧铉七岁立储,那时候半大的萧睿鉴就跟着兄长过去听课,懵懵懂懂抬着头,奶声奶气向太傅问话,看得太傅喜欢。
兄弟俩感情也好,后来太傅上课会把萧睿鉴一起教,天子听闻后只当是孩子好学,也就让萧睿鉴跟着太傅了。
后来换萧铎做太子倒是重新选过太傅,不过萧铎心思不在读书上,新太傅官场混了几十年,也不做约束,他说他的,太子爱听就听,不听也罢,天子怪罪直接告老还乡。
从小教萧睿鉴道理的除了温柔贤淑的皇后就只有这个老师,而且他也能感觉得到,比起当时的皇太子萧铉,老太傅似乎是更喜欢自己,皇帝很少看他的功课,所以萧睿鉴做完窗课后每天还有不少闲余时间,多是拿来看一些杂书,萧铉曾道是无用的东西,太傅却说是作为消遣也可看看,还带着人回家,万卷藏书随他选用,遇着问题不管是课业里还是杂书上的,老师都会细细讲解。
萧睿鉴在读诗的偶尔一次,问过老师“雨无正”是否做雨水异常不同往常年份的解释,老师当时是怎么回答得萧睿鉴已经忘了,但是三月之后,老师却找到了三家《诗经》残本,拿给萧睿鉴说应该是毛诗错录,原诗所载乃是“雨无极”,为雨量过丰,仿佛没有极限的意思。
只是一件小事,但是这么多年来,能为萧睿鉴一句无心之问放在心里花数月功夫查找典籍、拜访同僚然后在来给他细细解释,这般用心,这般照顾,萧睿鉴只在老师身上感受过。
他作为三皇子不受重视,老师却始终哼哼教诲,哪怕是萧铎作为皇太子咄咄相逼时,老师也毫不避讳的将他带到自己家中给他讲诗。
很多人夸过萧睿鉴的诗书字画,但是萧睿鉴都听不懂,阿谀之词也好,见解独到也罢,旁人的夸赞萧睿鉴听着总觉得莫名其妙,自己的写的不是那个意思,也不要你们随口诹出来的瞎话,只有老师和他论道点评的时候,萧睿鉴觉得这才是个看懂自己的人。
可惜老太傅一生清廉,虽有声誉却无权势。
萧睿鉴也不喜欢自己的老师掺和到皇子之间的事情里,越是往后联系越少,但是如今一转眼,老师却要离他而去了。
“三皇子……来了……”老太傅干枯的手抓着他,依然很暖和。
“老师,我来看看你。”萧睿鉴有些难受,平日里灵巧的口舌却说不出安慰的话——至少,自己的老师,他不想去瞒他、骗他。
“可惜,老臣看不到……三皇子君临天下的那一天。”太傅神思尚且清明,“不过,也只有你了……”
“你的谋略、才华,是众皇子里最适合做皇帝的。”老太傅握着萧睿鉴的手,摇了摇说到,“只是,殿下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过刚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