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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上午九点十五分,修女玛利亚领着玛丽沿着楼梯来到一楼,穿过长廊,停在波尔修斯修道院的接待室门前,从玛丽记事起,每年五月的第一个礼拜天都会有一位叫弗莱明的先生来波尔修斯修道院拜访她。
      波尔修斯的修女姆姆们告诉过玛丽,她是送奶工里克在一条溪边发现的弃婴。
      波尔修斯修道院在伦敦郊外的一处村庄后面,位置偏僻,周围并没有小溪。玛丽还发现,送奶工每个月只来两次,路线也是固定的,所以她认为里克在小溪边捡到她的言论简直是在胡扯,不过玛丽从来没有怀疑过里克会是她的父亲,里克是个勤劳善良的单身汉,每次来修道院都会帮助这群女人做一些力气活,会把双手洗干净抱一抱玛丽,亲热地喊着:“我的玛丽小姑娘。”
      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关系,因为里克实在太不起眼,甚至连做玛丽的亲戚都不够格。不过不管怎样她都认为因该感激里克,是里克捡到了她,并把她送到修道院。
      在玛丽两岁的时候,她第二次见到弗莱明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弗莱明或许会是她的父亲,弗莱明先生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健壮男人,衣着考究,口音优雅,行为举止像是被尺子量过般标准,不过,当她接触到弗莱明的目光时,瞬间就否定了之前的猜测,因为弗莱明先生的目光时刻带着审视和挑剔。
      “玛丽小姐,日安。”
      这是弗莱明第七次坐在这家修道院的会客厅,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墙壁上只挂了一副小小的耶稣受难像,但是他依然感觉很拥挤。
      “日安,弗莱明先生。”玛丽微笑着向他点头。
      “玛丽小姐最近有变化吗?”
      弗莱明眉头紧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毫不客气的指出玛丽的言谈举止必须要像一位真正的淑女一样,当时的玛丽被玛利亚抱在怀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要求是多么不合理,可玛利亚依旧按照他说的尽力去做了,不过弗莱明还是很不满意,他认为而玛丽每次和他打招呼的行为和淑女沾不上边。
      玛丽摇头,弗莱明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他站了起来,戴上帽子向她道别:“那么,再见。”
      “再见,弗莱明先生。”
      送走弗莱明后玛丽需要去图书馆整理书稿,负责图书馆的是修女艾达,艾达是个有点年纪的嬷嬷,每天除了安安静静地看书还喜欢看女孩子们吵架,几十年的修行让她变得非常极端,玛丽在幽暗的图书馆里看到艾达的背影时常以为见到的是幽灵。
      玛丽需要把艾达抄写过的书纸仔细归类,这是修道院的一项收入,做完这些精细的活后,她要去一楼走廊尽头的盥洗室提上水桶和抹布,再回到图书馆开始日复一日的擦洗工作,其中还包括她和修道院的几个女孩子的学习教室和修女们的起居室。
      波尔修斯图书馆的藏书并不多,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历年贵族的捐献,还有一些是修女玛利亚十几年前带来的。
      说起修女玛利亚,她是一位四肢纤细,眉眼抑郁又安详的年长修女,是波尔修斯的管事,她亲自照顾玛丽长大,关心她的一切,因为玛利亚对玛丽的照顾和其他人不同,所有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尤其是简。简也是孤儿,比玛丽还大上一岁,玛利亚的偏心令简感觉到很伤心和不公平。玛丽在修道院就像最亮的月亮——每年都会有一位绅士一样男人来看望她;读书的时候,玛利亚会亲自教她拼写,而她们只能跟在艾达后面,更重要的是,玛丽个头最高,就算分到了最不起眼的衣服,简还是嫉妒她穿的比所有女孩子都好看。简嫉妒憎恨她,这颗月亮把所有星星的光芒都遮住了,不过简从来没有承认玛丽是月亮,她和她们一样,都是被抛弃的孤儿,但这没有打消她的嫉妒和憎恨。她很早就开始和女孩子们造谣玛丽是修女玛利亚在外面的私生女,她们会把从菜地里带回来的泥土洒在她的枕头上,把鼻涕虫和蟾蜍的黏液涂在她的衬裙里,半夜的时候堵住她的嘴捆住她的手脚塞进床底,玛丽有几次很幸运地躲了过去,比如鼻涕虫的粘液干掉脱落了,捆住她手脚的绳子突然断了,这些好运严重刺激了简,她变本加厉,但她很少在玛丽那里讨到好,长大了点后,女孩子们对外面的世界产生了兴趣,很少再和简一起做欺负人的事,艾达的乐趣少了一大半,她开始怂恿玛丽还击。
      玛丽没有搭理艾达,只要她想的话,简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简对她做的最过分的一次是毁坏了弗莱明送给她的一双崭新的黑色小皮鞋,那是她最幸福的一件事,她第一次拥有一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新东西,新鞋子的鞋底没有一丁点在地面上磨损的痕迹,她没有一条适合搭配这双鞋子穿的裙子,她把它们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在柜子里,能想象的出穿上新鞋双脚会很舒服。可是一转眼,它们就被剪碎了。
      玛丽气疯了,简哼着歌从她面前路过,她在心底不断地说:“把她推下去,让她摔断脖子吧!”
      简真的摔下楼梯,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就昏过去了,她摔断了鼻子和锁骨,这些就在玛丽眼前发生的,这把她吓坏了,但是所有人都认为是简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
      “你真是一个懦弱的孩子。”艾达对玛丽说,接着她眼珠一转,脚步轻快的走开了,玛丽猜想,她肯定是去找简了。
      “她只要拿块抹布假装擦一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晚饭的时候,简又一次向身边的人抱怨着。

      日子越来越难过,村子里聚集了许多从城里失业回来的人,玛丽亚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流□□人,把她们安排在小小的偏堂里,吃饭的时候她们坐在一起对着食物祈祷。玛丽冷冷的盯着她们,玛利亚显然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她收留了这些来路不明的女人,把她们从牙缝里挤出的食物分给女人们,女人们感谢的却是上帝。

      简很快和那些女人成为了朋友,她带她们去楼上洗澡,把自己的裙子分给她们穿。仿佛一夜间,简就脱离了女孩的模样。她的衬衫解开了两个纽扣,随着呼吸隐隐露出雪白的肌肤,身后站着那群女人,不怀好意的盯着玛丽。
      “你走过来一点,我有话要对你说。”简扬起下巴说。
      玛丽瞥了一眼她起伏的胸脯说,“把纽扣扣好,这里可没有值得你这样做的男人。”
      “你胡说什么!”简用力攥住她的胳膊,企图推到她身后那群人中间,其中一个女人手里拿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另一只手伸过来抓玛丽的头发。
      玛丽尖叫着躲开那只恶心的手,和她们扭打成一团,拿着剪刀的女人从背后抱住她,混乱中剪刀划开了她的脸颊,鲜血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她疯狂的挣扎着,突然简忽然痛苦的叫了起来,抱着她的女人也松开了,哀嚎声不断响起。
      玛丽手脚冰冷,她不敢睁开眼睛。
      “上帝!玛丽,你快过来帮帮忙!”
      玛丽亚的声音很焦急,玛丽不得不睁开眼睛,她看到简和那群女人的脸和双手都鼓起了很多水泡,她们哀嚎着,像被火燃烧着那样声嘶力竭。
      玛丽亚扶起简,看到玛丽身上的血迹后,险些要晕过去,“上帝保佑你没有受伤,玛丽!”
      “她是魔鬼!玛丽烫伤了我们!”简的声音像一颗炸弹。
      “是你们先用剪刀划伤我的脸!”
      “你可真会胡说,你脸上哪来的伤!”一个女人用恶毒的声音说。
      这一刻玛丽感觉到和这群人发生了一种不可逆的变化,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脸看,玛丽亚也在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她感觉到了恐惧和害怕,她在心底祈求玛利亚能斥责她在撒谎,随便是谁说句话都行,哪怕是她厌恶的那群女人,随便说一句,说她是是一个谎话精,她在撒谎,她没有受伤。可玛利亚只是摸了摸她的脸说:“还疼吗?”玛丽轻轻摇了摇头,玛利亚飞快的收回手,拉着简快步的从她面前离开了。
      那群女人也离她远远的,“巫术”“魔鬼”这些词从她们嘴巴里传出来,她瞪着她们,突然想起弗莱明说了七年的话——玛丽最近有变化吗?

      玛利亚很努力的想像以前那样对待玛丽,可自从发生这件事后,她再也没法继续欺骗自己——玛丽是一个怪异的孩子。
      玛利亚抚养过很多孤儿,玛丽是最特殊的一个,当年里克把还是婴儿的玛丽送到修道院时,一个穿着猩红长袍的女人在夜里来看望过她一次,玛丽的名字也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取的。从玛丽一岁开始每年弗莱明先生都会来探望她,弗莱明先生来自诺福克郡,是一位伯爵的管家,他每年会给玛利亚一笔钱,用来抚养玛丽,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着玛丽,试着把那笔钱用在不止玛丽一个人身上,弗莱明先生知道后并没有恼怒,作为交换,他向她提出一些要求,玛利亚十分抗拒,认为这违背了她的信仰。
      “相信我,嬷嬷,玛丽是一个特殊的孩子,您这样做,是在帮助她。”弗莱明先生这样说过。
      玛利亚想到这,拿起电话,拨出那通通向诺福克郡的电话。

      玛丽不知道玛利亚已经出卖了她,她的工作分给了简,玛利亚给她安排了新工作——待在图书馆里看看书,或者和艾达一起为有钱人抄写书籍,玛利亚对她还像以前一样耐心和善,除去一些细节,比如在叫道她的名字时有些颤抖,不再称呼她为“我的孩子”这些。
      “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几间房子打扫干净,谁知道会那么脏,不夸张的说,像是积了一个世纪的灰尘,换做你们,肯定要花费更久的时间才能打扫的马虎像样!”简坐在人群中神采飞扬,如果不是脸上有几个浅粉色的疤痕,她倒不会如此引人瞩目,玛丽刻薄的想。
      玛丽坐在餐桌的一角,没有人再愿意和她有接触,就连目光也离她有一英尺的距离,一开始她以为自己会难过。玛丽亚也认为她会如此,她对此很愧疚,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克制住了恐惧,靠近玛丽,试图安慰她。
      “玛丽,上帝的孩子,我每天都会为你向上帝祈祷,请求原谅。”玛利亚双手放在胸前,紧紧的攥着银十字架,她没有在最后叹息着说“我的孩子”。不管是修道院的女孩子还是村子里的孩子,她统统称他们是“我的孩子”。
      玛利亚的心情好了很多,如果不去想一些事,她们之间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玛丽却暗自瘪嘴,认为这世界上任何难过事都比不上她那令人失望的蹩脚的安慰。
      唯一对她还和从前一样的人是里克,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来了,所以他也有可能并不清楚她干的那些事。
      “玛丽,我弄丢了我的工作。”里克麻木且疲惫的说,“怀特先生说他得裁员,他已经支付不起十七个工人的薪水,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人,我能找到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少,我打算离开伦敦。”
      “你要去哪?”
      “远一点的地方,我和他们去碰碰运气。”
      “里克,你都打听清楚了能找到工作吗?是什么样的工作?你还能回来吗?”
      “我没有想那么多,说真的玛丽,像我这样的单身汉,在如今这个世道,哪还能想那么多,只要能找一份能糊口的活,在哪都是一样的。”里克苦笑着说,不知道是他瘦了还是大衣穿的年头久了,软塌塌的裹着他,非常窘迫。
      玛丽把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旧皮鞋的鞋跟一下一下的踢着墙角,发出破旧的闷响声,修道院的鞋子几乎都是二手的,买回来后找村子里的修鞋匠缝缝补补再接着穿,她的这双鞋子鞋跟修补过,鞋跟是泛了潮的棕红色,她跺了跺脚,攥着两张五英镑,直到把它们攥的汗津津的才摊开掌心对里克说:“拿着吧。”
      里克吓了一跳,他往四周看了看,低声的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你放心,不是我偷的。”
      玛丽有一颗珍珠和两张五英镑,这是她全部的财产,珍珠是她从分给她的大衣里捡到的,那件大衣的口袋破了一个小小的洞,刚好能漏进去一颗珍珠。有一年她见弗莱明的时候穿了一双裂了口的皮鞋,他的眉毛当即就皱成一条线,他走后不久,她就收到一双崭新的皮鞋,鞋盒里还有两张五英镑。
      “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和她们不同,你得多留个心眼,你不属于这儿。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你是我捡来的,但是玛丽,我真的没有骗过你,真的。”
      玛丽鼻子一酸,把钱塞到他的口袋里,恶狠狠的说:“快闭嘴!你想让人都听见吗?”
      里克捏着大衣的口袋,他双眼通红,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过了一会他摘下帽子,眼睛红红的。
      “快走吧!”玛丽朝他挥手,里克带上帽子,自行车被他保养的很好,看上去依旧光亮,可是当他跨上去时,每个零件都发出了破旧的吱呀声。
      “再见,里克!”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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