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简安哲

5、05

　　严浮生难得回姐姐家住，严莉家的早晨是活泼的。

　　客厅内的电视机播着动画片，严莉一大早就用手机谈公事，笔记本还摊开在腿上，谈话间手指不时的滑动鼠标，保姆在追着贺贺吃早饭，满屋子的跑，“乖宝贝，再吃一点吧。”

　　“不要！我不要吃鸡蛋！”小老鼠机智的躲过大猫的追逐。

　　“早！”严浮生朝着空气喊一声，神采奕奕的坐在餐桌上吃早饭，刚吃了几口皮蛋瘦肉粥，严莉放下手机结束了工作，朝弟弟一努嘴，“精神甚佳呀！”

　　贺贺也结束了“逃亡”，抱着玩具坐上餐桌，保姆如释重负的呼口气，小家伙脆声问他，“舅舅，咱们今天也去找周老师吧。”

　　严莉笑，“你这小子，周六也要让你们老师上班啊。”

　　“我们和老师出去玩嘛，好不好？”

　　严浮生想起她故作矜持，小口小口吃冰淇淋的样子，扬起一抹微笑，“不知道她肯不肯呢？”

　　“你这小外甥这么努力帮你，你也要加把劲啊。嗯，这个周老师我也喜欢，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大方。”严莉托腮想了一下，“我总觉得她长得像哪个明星，让我想一想······哦，我知道了！”

　　严莉突然拿遥控器调台，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韩国爱情电影——《爱情自有天意》，这是严莉最喜欢的电影。

　　“她很像里面的女主角哎，漂亮又清纯。应该很多人追吧，弟弟，你可要加把劲哦！”

　　屏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雨中奔跑，严浮生不禁想到，他和周羽白初见也是在雨天呢，替她捡起掉在泥坑里的书，自己的书也遭受同样的命运，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居然哈哈嘲笑起他来。

　　不过那笑容，真是好看极了。

　　严浮生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见她！想立刻见到她的脸。

　　他揉了一把贺贺的乱毛，“走，咱们去见你的周老师！”

　　在艰难啃鸡蛋的小贺贺立马举双手双脚赞成，“好耶好耶！”

　　看着这两人兴奋的傻样，严莉本来不忍心破坏，但早晚都得说，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于是她拉住严浮生的胳膊到一旁，“我跟你说件事，你先别急着生气——爸妈他们，最近想回来看看，你也知道，他们主要想见见贺贺。”

　　严浮生幸福的笑一下子垮了下来，“他们还好意思和你联系？他们，他们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嗯，也就是前不久，你怎么看？”

　　“我不怎么看，总之，我不见，也不想让贺贺见。”

　　严莉叹气，“他们这次回来是有原因的·······”

　　“走了，贺贺！”严浮生才不愿意听，他穿好大衣，在玄关处换鞋。原因？什么原因要拖了十几年才回来解释，他早就认定自己父母双亡了。

　　可这个坏消息还是影响了他的好心情，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双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神色有些严峻，在后座的贺贺突然问道，“舅舅给老师带礼物了吗？”

　　“啊，什么礼物？”

　　贺贺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朵粉色月季，“这个哦，给老师的。”

　　“你这小子。”严浮生不禁哑然失笑。

　　周羽白，周、羽、白，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理由来见她，如果她现在已经过得很幸福，那他就更不应该打扰了，不是吗？

　　但有时候，时间会养大那个叫“思念”的怪物，它会扰乱你所有的理智，明知是不对的，却依旧乐此不疲。

　　周羽白的公寓楼下围了好多人，那些大叔大妈神色紧张的谈论什么，竟然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出入！严浮生让贺贺乖乖待在车上，下车询问情况。

　　而没多久，他神色难看的回到车内，贺贺还在摇着他的胳膊，“舅舅，我们不去找周老师吗？”

　　“贺贺，周老师出了点事情，我得去找她，你听话，舅舅先把你送回家里，好不好？”

　　他启动了车子。

　　※

　　严浮生在警察局见到了失魂落魄的周羽白，一个女警问他，“你是她朋友？”

　　“是，我是。”

　　女警立刻松了口气，“那你赶快接她走吧，录完口供后她就一直在这儿坐着，手机也没带上身上，问她联系人的名字也不说。”

　　公寓现在是无法回去了，严浮生并非不知道她舅舅的住址，但他本能的不想让别人来叨扰她，于是把她带到自己长期住着的酒店。

　　此时的周羽白完全就是个傻孩子，估计谁都能带走她，严浮生扶着她在床上坐下，又拿来热毛巾给她擦手，她的手冷的像快冰。

　　“周羽白？”严浮生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先好好的睡一觉，好不好？”

　　她空洞的眼神依旧不知道在望向哪里，神志还不知在何处游荡，严浮生轻轻叹口气，把她的鞋子脱掉，轻轻扶着她在床上躺下。

　　周羽白大概是真的累了，她的脑袋一沾上柔软的枕头，眼睛就自然闭上了，可是严浮生的左手却一直被她紧握着，像是紧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刻也不肯松开。

　　※

　　我杀了我的母亲。

　　报警吧。

　　谢谢你，和你做室友很愉快。

　　许默，她最好的朋友，她的坚强后盾，她摇摆不定时的定海神针。

　　她犯了罪。

　　周羽白猛地睁开眼，屋内暗暗的，那是厚重窗帘挡住的，只有一道细细的剧烈光线照进来。

　　她稍一偏头，就看到床边还枕着一个浓密黑发的脑袋，她心里一惊，同时发现自己还紧握着他的手，严浮生？他怎么会在这？不对，这是哪里？

　　严浮生的身体一动，随即醒了过来，他睁开惺忪的眼睛，“醒了？睡得好吗？”

　　周羽白傻傻的点头。

　　“饿不饿？”他露出灿烂的笑。

　　两人在附近的永和豆浆吃早饭，原来周羽白睡了一天一夜，而严浮生也一直在身边陪着她，他动动自己的左手，似乎还有些麻。那是被周羽白拽的。

　　她心里更抱歉了，可情绪还是低落，什么话也说不出，严浮生也找不出话来安慰，两人只沉默的吃早饭。

　　问了周羽白的意见，还是送她回唐国明家，要下车时，严浮生看着她有些乱糟糟的长发，忍了好久才没动手去揉，只轻声道，“周羽白，一切会好的。”

　　“嗯。”

　　她打开车门要下车，严浮生想也没想的抓住她的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语气急促道，“如果，如果你想清静的呆着，就来找我，我会安静的陪着你，给你空间。”

　　“谢谢。”周羽白露出一个很飘浮的笑。

　　来应门的是唐绮，她一把将女儿抱住，慌里慌张的说，“你跑哪里去了？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你要急死妈妈是不是？”

　　接着唐国明他们也上来问候，看来许默的事情已上了新闻，周羽白被他们围在中间，突然有点想念严浮生那边的清净了。

　　“羽白，你还好吗？”

　　李正桉也来了，唐雨檬依旧黏在他身边，姿态夸张道，“姐姐，我们都要担心死你了！”

　　周羽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应付过去的，疲惫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又想睡觉了，她知道这是逃避，甚至奢望这一切不过是噩梦，只要长长的睡一觉，醒来一切回归原位。

　　但谢天谢地，她还是知道周一要上班的，这天她醒的很早，在镜子前穿好衣服，唐绮进来看到，惊讶的说，“你这时候还去上班？别去了吧，我已经替你请假了。”

　　“可是妈妈······”

　　“好了，昨天一整天都没吃饭，快出来吃早餐。”唐绮对女儿的健康一直很固执。

　　早餐桌上的气氛依旧不好，李正桉居然也在，他什么时候和唐家关系这么好了？

　　周羽白只求安静的吃完这顿饭，但唐雨檬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她的，“那个，会判死刑吗？想想就觉得恐怖，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下得去手，真是怪物。”

　　“应该不会。”根本新闻上的报道，韩清还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故作专业的分析，“也不是蓄谋已久的，算是过失杀人吧，但没有及时报警，把尸体藏了一天，这一点就不好说了。”

　　“总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许默，我也是见过的嘛，和姐姐关系那么好。”唐雨檬挑衅的看着她，“原来你也有看错人的时候啊，居然和这种变态交朋友。”

　　“啪嗒”一声，周羽白将筷子重重放下，镇定的开口说，“许默是犯了罪，可是你并不了解她，不要随便去诋毁一个人。”

　　韩清冷笑道，“哎呦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用得着我们去诋毁吗？羽白啊，你脾气不要那么大，你妹妹也是为了你好，交这种坏朋友，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呀。”

　　“就是，”唐雨檬得意洋洋，又甜蜜的看向李正桉，给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

　　“谢谢。”李正桉的目光看向周羽白，顿了顿，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国明这次并没有站在周羽白这边，他只简短道，“找房子还需要花时间，这段时间就先住在家里吧。”

　　周羽白疑惑，“找什么房子？”

　　唐绮在桌子下踢了一下女儿的脚，“当然是新住处啊，发生命案的公寓，怎么还能住人呢？你舅舅说得对，慢慢找，不着急啊。”

　　搬出公寓？她真的还没想过这件事，但仔细想一想，那地方也是不可能住下去了，可这年头的房子没那么好找，周羽白存款不多，要还舅舅的钱是绝对不能动的，在那之前要住这里吗？她又浑身难受起来。

　　※

　　“羽白，你还好吗？”

　　周羽白随便找了理由从舅舅家出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呆呆的坐在公车站这儿，李正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递了热的罐装咖啡给她。

　　“谢谢。”周羽白放在手心里暖着，有些麻木的重复着说，“我没什么事，没什么事。”

　　李正桉神色有些纠结，她本来就瘦，眼前虚弱的一阵风就能刮跑的样子，最有灵气的那双眼睛也满是迷茫无助。

　　可是······

　　他喝了一口咖啡，继而犹犹豫豫的开口，“你现在这样的状态，我其实不应该说这件事······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羽白，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周羽白本来以为他要说告白一类的，眼下却迷惑了，她能帮他什么？

　　李正桉完全将身子转向她，豁出去一般的开口，“我的实习要到期了，本来我是很有把握可以留下，但是今年锐明减少了名额……我是一定要留下的！羽白，请你帮帮我！”

　　“可是李正桉，我根本都不在你们公司啊，你这个忙要我·····”周羽白本来是糊里糊涂的，可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瞬间明白了，“你要我去求舅舅帮忙？”

　　“我知道这样有些过分，但我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

　　周羽白连忙站起身，“不是，李正桉，你有没有搞错啊，你觉得我在那个家的地位很高是吗？你觉得舅舅会听我的？你不是没有去过啊，那里的情况是怎样的你还没有看到吗？”

　　李正桉放下咖啡，突然握住她的双手，“就因为我看到了，我才来求你的，羽白，你舅舅很在乎你，他很疼你，所以他一定会听你的建议，就这一次，只要能留在······”

　　“我欠他的到现在还没还完呢！”周羽白猛然甩开他的手，愤愤开口，“你没有欠过别人恩情吧，你不懂那样的感受，在那个家，我永远都有低人一等的感觉，自尊、话语权，都被剥夺了，你看不出我很不自在吗？也对，你的关注点全都在我舅舅身上吧。”

　　她将那罐咖啡放回长凳上，她从来不喜欢这种苦涩的饮品，人生的苦已经够多了。

　　“那和生存比起来呢？自尊又有什么重要的？！”李正桉朝着周羽白的背影喊，那声音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你还觉得自己很可怜吗？那些对你来说，轻易能得到却不屑一顾的机会，你知道多少人拼命想要得到吗？”

　　她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回来，看着这个少年的脸，那个骄傲自负的外壳不见了，现在的脸上多了些真实和挣扎。“我没有觉得自己可怜过，只是我的性格如此，不可能舒服的接受别人帮助。”她尽量理智的和他对话，毕竟在公众场合崩溃影响也很不好，“你没法理解我，无所谓，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话法，要我抛弃自尊活下去，我办不到。”

　　“你大可去维护你那高贵的自尊，我不在乎，我要留下来，我一定会留下来！即使你会因此看不起我。”李正桉用小野兽一样的眼睛紧盯着她。

　　※

　　回到家已是深夜，唐绮把一个布袋子递到她面前，里面有她的笔记本，书稿，还有手机。

　　“一个男孩子送过来的，没说名字。”唐绮尽量很平静的口吻，但满满的好奇却是压抑不住，“高高的个子，说话也很有礼貌，关键是相貌出奇的好，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男孩子？”

　　严浮生。一定是他，他去了她的公寓帮忙取的？

　　唐绮又推了她一把，“问你话呢。”

　　“哦，就是一个朋友而已。”周羽白敷衍着。

　　“什么朋友还特意跑到发生命案的地方帮你取东西呢？那里还有警察守着呢。”说到这儿，自个女儿的脸色又白了一层，唐绮怪自己嘴快，只柔声道，“今天去了哪儿？心情可好点了？”

　　和李正桉争执之后，她随便上了一辆公车，然后游魂似的游了一天，去了哪里根本不记得，好像无故被人偷走了一天。

　　“嗯，我先去洗漱了。”进了卫生间，翻看下手机，果然有许多条未读消息，正当要点开其中一条，突然感觉手机壳后有些异样，掀开一瞧，里面叠放着小小的正方纸条，上面是一连串的电话号码，旁边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严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