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简安哲

20、20

　　他本以为，会是一句迟来的抱歉。

　　印象中总是一脸阴沉的年轻女子，已变成这个面目慈祥的老妇。

　　怨恨别人并不容易，搁在心里沉重无比，严浮生为了减轻那种感觉，想过为他们开脱，特别是对这个称之为妈妈的女人，她年轻时真的很美，艳丽照人，是寒酸土气的衣服遮不住的，像是落入灰尘里的明珠。可惜，她总是不快乐，不争气的丈夫，需要投入无限精力的孩子，生活账单永远也填不完，紧逼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日一日，她越发吝啬自己的笑容。

　　离开了那样一个满是拖累的家，她应该会过得很快乐吧。

　　而快乐自由的人生很难得，纵然是以这样一种自私无比的方式。

　　现在，再次回到儿子这个身份，严浮生攥了攥手心，他准备好了，准备好听她的道歉，原不原谅是一回事，至少现在，他不排斥她说话。

　　“听莉莉说，你现在在经营一家西餐厅。”她不紧不慢的开口。

　　严浮生愣住了，这是，在关心他做什么吗？

　　“先坐下说吧。”她拍了怕边上的长椅。

　　严浮生隔着一人的位置坐下了。

　　“我很意外呢，浮生你的性格，应该不会习惯管理餐厅。你知道吗？我和你爸爸，在国外开餐馆很多年了，我们当年再遇到，就是在他开的那家中餐厅里，他刚刚开业，我去应聘服务生，哎，人生就是这么神奇，有缘分的人，是躲不开的。”像是在对他诉说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平静又冷淡。

　　虽然还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肯定的是，她根本没有道歉的打算。

　　“我的性格是怎样，你怎么会了解呢？”严浮生摸了摸沉重的眼皮，“还有，如果按你这么说的话，你们和子女的缘分，还真是浅到不行。离婚又继续走到一起，把所有的不愉快都跑掉，连同孩子一起，对吗？”

　　严母脸色僵了僵，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呢？你从小的性子就很急躁，喜欢到处玩，在屋子里根本没办法静下来，比你姐姐吵闹多了。”

　　严浮生问：“那时我几岁？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严母却不觉这是讽刺，叹气的点头：“所以养孩子真是让人伤心，对他千般好，到头来一句不记得，什么都可以打发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可是我也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我不会把一个失败母亲的称号戴在我头上，当然，我也不稀罕什么对伟大母爱的褒奖。我只知道，如果当初我不和你爸爸离婚，离开那个家，我会死的······但是瞧瞧现在，我活下来了，你和你姐姐也生活得很好，这一切足以证明，我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原来她是这样一个人啊，自私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她自有一套强大完整的逻辑秩序，无法为外界的声音攻破。

　　浮生道：“我错了。”

　　他轻声的说：“我没有了解你们是怎样的人，我一边怨恨一边给你们找理由开脱，我错了，我不该把你们当成正常的人。”

　　他想离开，严母却拦在他面前，“等一下，我最重要的话还没说。”

　　“我很累。”浮生抬了一下眼皮，“如果子女对你毫无意义，那么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男人，你应该自己好好守着。”

　　“别耍小孩子脾气，我要和你说正事。”她飞快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的那家西餐厅，是你姐姐让给你做的，但你应该不知道，那家店的启动资金，是你父亲给你姐姐的。我想，这算是你父亲留在国内的一点念想。我们在美国的生意虽然好，但毕竟年纪大了，还是想回国内来，你父亲做餐厅做习惯了，他经验也比你足，你这么年轻，还有许多别的机会，你能不能，把餐厅让给你父亲啊。”

　　浮生脑袋里嗡嗡的，昨夜的休息不足，再加上今日这一番荒唐头顶的话，他的双脚不自觉后退几步，右手连忙扶着墙壁。

　　好一会儿，等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过去，浮生才喃喃的问道，“你和我姐说过这事吗？”

　　“还没有，但莉莉肯定是会同意的呀，当年如果没有你父亲，初见怎么开的起来呢？”

　　严母振振有词，浮生却无法再听她讲下去。

　　※

　　“当时出来的时候，我其实很想问问我姐的，但我太累了，我只想回家，想理理思路，再和她说。”严浮生松开周羽白，两人不知道流水台前站了多久，他就这样抱着她不松，不急不缓的向她诉说。

　　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才让那些话听起来没那么寒冷。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周羽白咬牙切齿，一边还跺着脚，“凭什么给他们呀，当初莉莉姐是借了他的钱不假，可后来连本带息都还回去了！初见什么时候成了他严立中的念想了，这个债主未免也异想天开了吧！”

　　“很吓人，对不对？”严浮生轻声道。

　　周羽白紧握着他的手，“不用理他们，餐厅是你从大学就开始帮姐姐经营的，后来这些年，你也花了这么多心思，好不容易给做成个品牌，绝对不能给他们！初见，是你和你姐姐的。”

　　严浮生：“其实‘初见’这个名字，是我改的。当年我要接手的时候，餐厅的方方面面都要进行改革升级，姐姐说既然要焕然一新，不如连名字也换一下······而这个名字，是关于你的。”

　　值得纪念的日子有很多，但严浮生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天。

　　羽白很意外：“关于我？”

　　严浮生嘴角上扬了一下：“我一直都很后悔，没有在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告诉你，我对你有感觉。”

　　没有告诉你，你的笑容有多美。

　　“我也一样，第一次见到你，就把你记在了我心上。”周羽白柔柔的笑笑，忽地又捏紧他的手，脸色乍变，“所以现在要赶紧找莉莉姐，看看她对这件事怎么想！”

　　她放开他的手，蹦跶着去客厅，“我去打电话，约她来家里！”

　　粉红泡泡一下子被戳破，浮生无奈的笑。

　　※

　　客厅内，严莉听完了羽白的叙述，好久都没有回话。

　　她刚从医院出来，医生说父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她本来也来和浮生分享这个好消息的。

　　她连给父母住的房子都看好了，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二老住在酒店。

　　为了父母的事情，她耽误了快两周的工作，若是在从前，这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怀孕的时候都没怎么耽误公司的事，生贺贺的那一天，上午还在公司谈案子，谈完之后羊水破了，送医院生产，之后也没怎么休息又火速恢复工作。

　　这么多年的拼命，除了骨子里那股不服输和较真，内心也是不敢停下的，她没有依靠。虽然浮生不止一次的让她休息，不要她操心那么多，她每次都嘴上答应，行动上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她习惯了做家长，做一个家的顶梁柱。

　　可这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以为自己在努力修补家庭的裂痕，谁知道，这裂痕早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无法填补。她的家庭，早已经割裂开来，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在遥远的彼端，如陌路人。

　　严浮生唤她，“姐？”

　　严莉回过神，她点点头，“我听明白了，浮生，你放心，这事儿没得商量，初见有今天这样的成绩，都是你的功劳。你要守好自己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严浮生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他瞧严莉的脸色还是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周羽白道，“莉莉姐也这里休息也行。”

　　严莉朝她笑笑，缓缓站起身，“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得想想该怎么办。”

　　她脚步有些踉跄的出门去。

　　严浮生的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一下，回头一看，羽白连连道，“快去看看，最好送莉莉姐回家。”

　　※

　　严莉在路口等车，她脑子还算有一点清醒，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回去。

　　严浮生跑出来的时候，替她叫了车，看了一下手机，还要三分钟到达。

　　“浮生，你觉得知道真相好，还是被蒙在鼓里比较好？”严莉突然说，“我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比你多了十年，我自以为已经够了解他们了，但今天，还是被吓了一跳。”

　　她抬眼看看他，这个一直受着他保护的小弟弟，已经长成比她高这么大一截的男子汉，还时常说要做她的依靠，当然，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姐弟之间，关系应该要更亲密些。

　　那件事，是她做错了。

　　严莉道：“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就让一切各归各位，就当，他们从来没有回来过。”

　　浮生难得很乖巧的对她说，“我听姐姐的。”

　　车子已经来了，严莉打开车门，临上车前，忽地对浮生道：“那之后，你还是搬回家里来住吧，贺贺也很想你。放心，这一次，姐姐不会对任何人心软。”

作者有话说

　　准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