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猎场》燕北七

17、替身

　　冯晓生的这些记忆像是放映电影一样涌入我脑中，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之前的空间了。
　　房间的壁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燃烧起了柴火，噼噼啪啪地响，反倒是把这夜晚衬托地更为静谧，似乎是一种莫名祥和的假象。
　　我愣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壁炉旁边立着的竖式挂钟，钟摆还在规律地摆动着，可时间却还停留在一开始的刻度，一分未多，一秒不少，分毫未差。

　　年迈的冯晓生坐在柔软舒适的天鹅绒扶手椅里，对着对面雕刻着欧式风格浮雕的大飘窗，凝视着庄园里的黑夜，那五官分明还留着年轻时候的痕迹，可是眉宇之间已经显出岁月无情的侵蚀。
　　庄园里的花在皎洁的月色之下披上了银色的薄纱，却分明已经蓄势绽放开来。
　　我下意识也顺着年迈的冯晓生的视线向飘窗外看去，一直被我刻意无视的直觉此时终于再也不能被忽视了。那老人看的不是窗外，凝视的也不是什么庄园里的花。

　　他那黑白分明的双眼从开始盯着的就是我所在的位置。我的存在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那老人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我背后一阵发凉，身上汗毛倒竖，这种阴森恐怖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了。
　　我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

　　这种被拽到另外一个时空的情况下，被拽入的人其实也是强行入侵到了另外一个时间，因此被这个时空归为需要修正的误差，否则原有的时间线就会陷入混乱。
　　“误差”存在的时间越久，这个时空就越混乱。所以侵入到某个时空的“误差”往往会尽量频繁地在不同的时空里跳跃，以避免在一个时空里留下太多痕迹。
　　就像是中性笔在一张纸上留下墨点，即便是不该存在，也无伤大雅，可以遮掩过去。

　　可要是“误差”在该时空中留下的痕迹越多，所造成的混乱就越大，修正误差的力也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反噬到入侵这个时空的“误差”身上。就像是中性笔漏墨在白纸上留下大片大片无法自圆其说的墨块。
　　最糟糕的就是这种情况了。这个空间只能将“误差”认定为不能不抹去的存在，将整个墨块都彻底销毁。
　　而入侵这个空间的人，其存在将在所有时空都被统统抹去。

　　我几乎无法呼吸，恐惧刹那之间像是扼住了我的咽喉，那种森冷脊背发凉的感觉使得我的大脑几乎陷于停滞，只有本能的直觉预感此时此刻分外地清晰——这老人不是冯晓生。
　　而老人似乎是想赶在什么东西到来之前，告诉我更多的东西。
　　我还没害怕完，更多的记忆一下子被老人蛮横的塞进我的脑子。我双眼发黑，难受得希望我要是昏迷过去就好了，也省的遭这罪。

　　冯晓生组建了自己的势力之后，在异能界和普通的世界都有了忠心耿耿且十分好用的爪牙。而这些势力网，似乎都只是为了某个更为重要的目的——猎杀某个强大的异能。
　　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冯晓生已经集结了所有异能界的力量，甚至普通世界的势力，最后还是没能成功，而且伤亡惨重，连冯晓生都下落不明。
　　冯家自此开始陡然衰败，不到几年光景，冯家就彻底凋敝。

　　当年一时风头无二的冯家少爷，传奇一般的人物，最后真的就只留下了传说。
　　那场猎杀计划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放在异能界应该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了。可那之后，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冯晓生。有人说他在那次行动中死了，有人也推测冯晓生可能没死，但是也受了重伤，流亡在外。
　　谁也没能说服谁，大家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只看到自己愿意看见的。

　　直到百年之后，当年参加行动的人都老的老死的死，天津城突然异军突起冒出了个冯家来，在一片老字号的名门世家里好不扎眼。
　　一开始冯家还只是个天津城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可没过多久，冯家的名声又在天津城响当当的顶事儿了，虽然势头不及百年前的冯家，可是依旧势不可挡，馋哭了一众天津城的老字号家族。
　　这冯晓生倒是也不避讳，心真是大得可以漏风，继续沿用冯家这个招牌也就算了，还大摇大摆地用他的老名字。

　　冯家在天津城的名声越来越响，难免会传到当年参加行动的家族耳朵里面。即便当年直接参加行动的人虽然早不在了，可他们的后人或多或少也会将当年的行动代代相传。
　　虽然冯晓生算是一个传奇，那次行动也堪称轰轰烈烈，可毕竟那么多人是因为他丢了命，结果事儿还没办成，难免让人心里意难平。
　　何况当年为了那次行动，冯家在他的带领下，也得罪和不少人。后来冯家败了，少不了遭人欺辱。恐怕就算是那些被他坑了的其他家族后人要找他寻仇，连冯家自己的后人都想找他秋后算账也说不定。
　　他再传奇，再有威望，也不是没人敢动他。
　　可最后还真的没人敢动他。天津城的那些老家族不敢，当年参加行动的家族也不敢。

　　我没来得及看到具体的细节，就走马灯似的看完了所有的事情，巨大的信息流涌入我的大脑，几乎让我想当场弯下腰呕吐。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一片死寂。
　　老人缓缓地转动着眼球，望向门那边，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睛可以活动，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不自然，僵硬地像是带了一个面具。
　　“进来。”
　　即便是此时此刻内心感到无比恐惧，我还是为这老人声音中透出来的年轻感到微微惊讶。
　　这不是一个年迈苍老的老人的声音，而是那种还未褪去少年气息却已经带着成年男子苍厚浑重的嗓音。

　　来的人一身管家模样，眼睛上还带着一个用细金链子挂起来的半月形眼镜，黑色燕尾服似乎做了修改，掐腰的部分设计地恰到好处，将修长的身形更加衬托地纤细挺拔。
　　纤细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将手中的托盘单手托住，另一只手将门轻轻的掩上。
　　我看到来人的面容，不禁大吃一惊，这来的年轻男子，分明就是那记忆中的冯家少爷冯晓生，也是第一个空间中那个叫做潇潇的小女孩的钢琴老师！

　　老人依旧不动，却像是看到了身后来人是谁似的，也不回头看他，眼神还是盯着我，然后缓慢地开口，“阿福，你来了。”
　　阿福？可这个阿福和那段记忆中的冯晓生长得一模一样，连整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酷似那冯家少爷，哪里和阿福扯得上关系。
　　我看着老人的脸，这会儿才发现，老人的眼神里其实原本没有恶意，他是想让我知道过去的事情。而之所以我会预感到威胁，恐怕不是因为坐在我面前的老人，而是门外即将到来的人。

　　那个长着年轻冯晓生的脸却叫做阿福的年轻管家，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像是一贯就擅长将人心玩弄，也懂得如何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假阿福开口，“老爷，今天张上将派人送来晚宴邀请函，是段将军的千金订婚的酒席。”
　　语气乍一听似乎是毕恭毕敬，可仔细听却能够发现声音里却透着置身事外毫不关心的冷漠和鞭辟入骨的寒意。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俯视着人类蝼蚁一般相互厮杀只为了得到神连眼皮都懒得抬的看一眼的少得可怜的权力和财富。

　　老人沉默的时间长到让人怀疑他要么是年纪大耳背没听到，要么是年迈昏聩睡过去了。
　　可这段可怕的寂静，却不能不让我内心感到战栗。
　　那个假阿福无疑带着某种属于强大异能的威压，浑身上下流露出可怕的压迫感，即便他已经巧妙地几近完美地在普通人面前掩饰了这种气场，可对于我这种直觉型异能者而言，这种掩饰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我靠在飘窗雕刻着华丽浮雕的窗框上，强撑着站直身体，也极力克制紧张到想要吐的冲动。
　　从假阿福靠近这个房间开始，我内心名为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简直要让我直接窒息休克过去，就像是飞机起飞挣脱地球引力的那短短几分钟，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重心，即便是回到地面哇啦啦吐上一顿也让人安心。
　　而和我相比，那位顶着冯晓生的名字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老人，可真争气多了。

　　至少人家风雨不动安如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依旧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那个假阿福晾在那儿。
　　我不禁佩服，姜还是老的辣，老人这么多年假冯晓生也不是白当的不是？
　　而假阿福似乎也并不发作，只是在原地等着老人发话，脸上还挂着从容的微笑。可是浑身上下似乎都在透露着一种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看谁先开口谁就先认输的架势。

　　这种孩子气的心理在我这种直觉型异能者面前，几乎一览无遗。倒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这种发展就连当时让阿福顶替自己的冯晓生，也没有预料到吧。
　　都说假话说三遍连自己都信了，那假人当上十几二十年恐怕自己也分不清哪个部分才是真正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