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猎场》燕北七

15、知遇

　　冯老爷子有十八房姨太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整天地惦记着给冯家传宗接代，仿佛生个儿子就是她们此生最大的追求，除了这就没别的事儿干了。
　　她们没能给冯老爷子生下个儿子，倒是组队给冯老爷子生下最够开一个中等规模私塾的女儿。从这点上来看，冯老爷子的身体构造，恐怕也不能按照正常的生物理论来看，也不能按照简单的概率论来讲了。

　　这些个姨婆也确实没别的事儿可干，寻思着这么多年也没给冯老爷子生出来个大胖小子，内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些失职了的挫败感。可是一看，大家都没生出来儿子，那应该是冯老爷子自己命不好，就没有养儿的命。
　　于是这一大帮子的婆娘渐渐放飞自我，成天争风吃醋，终日带着她们生下来的女儿一起明争暗斗，闹得连冯老爷子也不敢踏入这些姨婆们的宅院半步。

　　姨婆们的宅院天天都上演惊心动魄的宅斗大戏，她们简直就把这当成了新的事业追求，而且还是到了全身心投入的地步。
　　冯老爷子这些敬业的姨婆们，搅和地整个冯家上上下下都不得消停，连带着他也殃及池鱼。
　　某日冯老爷子在自己偌大的家宅里，兜兜转转了几个时辰，眼瞅着天色就要晚了，下人已经开始准备点灯了。
　　那点灯的下人名叫阿福，爹娘死的早，唯一的亲人就是个有吃喝嫖赌的心却没那个命的舅舅。
　　两人原本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可那舅舅有天想讨个老婆，整日看见自己外甥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就起了心思，把自个儿外甥卖给了冯家做终身家奴。

　　买身为家奴之后，就改了名字叫阿福。原本阿福还算生得一副好皮囊，手脚麻利，干起活来也干净利索，是安排在上等房里伺候姨婆的，毕竟冯老爷子年纪渐长，姨婆们却是虎狼之年。
　　按照道理，阿福这也算是一步登天，往后的日子也应该是荣华富贵，有姨婆们的石榴裙荫庇，他再怎样也不愁吃穿。而且冯老爷子虽然为人严苛，对于他这十八房姨太太却也要让上三分。
　　冯老爷子也是心态好，即便是自己头顶一片绿云惨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的。
　　可倒霉催的，阿福却是个榆木脑袋，机灵点儿的事完全做不来。连着换了几个主子伺候，结果完全不得这些主子们的要领。于是白白浪费了表情的新主子旧主子恼羞成怒，吩咐管家给这不识抬举的阿福安排最粗最重的活计。

　　榆木脑袋阿福，正点着灯，碰见形单影只彷徨着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冯老爷子，不免脸上生出来讶异。
　　冯老爷子一恼，将那喜怒还没能完全不形于色的倒霉下人，赏了一巴掌，而后拂袖离去，留下那吓得魂飞魄散下人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听到冯老爷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敢抬起头，一脸惊魂未定，外加二丈摸不着头脑，愣愣的待在原地，不敢起身，就那么跪着。
　　直到手中点灯用的蜡烛烧出了蜡油滴到了手上，觉着烫了，阿福才想起来得赶紧些点上灯了，于是慌慌张张又起身到处去点灯。

　　阿福恐怕也不会知道，正是他这没眼力见儿的，反倒是让冯老爷子得了儿子，而且还是个顶出挑的儿子。

　　后来冯老爷子老来喜得贵子，却还记得当时的阿福，就赏了他白银一百两，还把他的卖身契给了他，结果吓得阿福连忙跪下咚咚咚磕着响头，死活不敢接。
　　冯老爷子满脸不想和他多费口舌的表情，把卖身契和白银就那么留给他，可这傻子就这么一直留在了冯家，一直到冯家倾覆，也还是忠心耿耿，后来也是伴冯晓生最久的一位家仆。

　　那日冯老爷子叫一个下人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面子一气就哪个姨婆那儿都不去了，转身径自去了冯夫人的别院。

　　冯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素来温婉待人，为人端正，并没有这些姨太太们擅长搔首弄姿，更不会妖娆妩媚。
　　一直以来冯老爷子只是看中冯夫人的家室背景，对她不咸不淡，只维持面子上过得去的程度，以免留下把柄落人口舌而已。

　　所以想来冯老爷并不同冯夫人多么亲近，他们成亲三十多年，只有刚成亲那天亲近，之后就再没行过房事。
　　可这回冯老爷子心血来潮到了冯夫人这里，冯夫人也不见得多么受宠若惊，像是洞若观火，早料到会如此，于是只是淡淡地吩咐下人准备些吃食，却并未叫人准备冯老爷子的床褥。

　　冯夫人什么也不多问，什么也不多说，仿佛那些纷纷扰扰的东西，她都没放在眼里。低眉顺眼地伺候着冯老爷子吃完了，也没提让冯老爷留宿的茬。
　　冯老爷眼瞅着盘子里下酒的菜都要吃个精光了，可冯夫人还没发话，这让他没有台阶可下。他干咳一声，端起酒杯，故作随意地说着，“静媛，今日我便留宿你这吧。”

　　冯夫人原名静媛，姓曾，嫁到冯家时她还是十八岁的少女，如今已成为四十八岁的妇人，可是那眉宇之间，虽然不免生出些细纹，可神色气度依旧沉稳自若，几乎与三十年前无异。
　　冯夫人听罢，毕恭毕敬但毫无情绪起伏地应声，“偌。”

　　于是这就有了冯晓生。
　　一年之后冯晓生出生了，冯老爷年近五十，喜得贵子。

　　冯晓生出生之后，冯家的运势更加昌旺，冯老爷子容光焕发，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十岁，见到下人也和气了不少。

　　阿福自那日起，也算是走了运了，虽然拿了卖身契，已经不是终身家奴了，可留在冯家也是莫大的好差事，于是冯老爷子就亲自命令管家，把阿福安排在小少爷身边伺候。
　　管家深知阿福是个怎样的榆木疙瘩，唯唯诺诺应了下来，内心却稍稍有些不安。这阿福连姨婆都伺候不好，可怎么伺候得了这金贵的少爷呢？

　　管家原本觉得前途一片黯淡，却没成想，阿福确实伺候的不错。

　　千金万贵的少主子还不到三岁的时候，就已经略显老成，终日只是在冯家大宅子里读些书，又让阿福给他做马骑。阿福当时虽然也只是未满十八岁的小子，身量却早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给少爷做马骑，高度不高不低刚刚好。
　　而且阿福在冯夫人这院子里待了三年，渐渐地也跟着熏陶出了些看人的本事，眼力见儿见长。

　　平日里那些姨婆们是不敢来冯夫人这边的，甚至在冯晓生出生之前，她们不知为何总是对这位冯夫人有些惧怕。似乎是出于本能和直觉，她们觉着冯夫人可不像面上看着那么软弱懦弱。
　　她们也的确没猜错，那冯夫人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冯晓生出生之后，她们就更加不敢闹出来什么幺蛾子，就连平日里她们之间闹得不可开交的争风吃醋的正事儿也不再做了。
　　可总有些不识相的姨婆，看冯晓生还是个小娃娃，就来招惹他。

　　冯晓生是断然不肯和那些姨婆们一般见识，可但凡那些个姨婆不怀好意来惹他，他便想着法子让她们遭殃。
　　久而久之，那些姨婆们也不敢再小瞧冯晓生了。心里直犯嘀咕，这小毛孩儿真跟他娘一个德行，面上还是人畜无害的小团子，内里都是黑的。

　　冯晓生于是就这么平安无事长到了十岁，虽然只有十岁光景，心思却格外深沉，而且他还面临着第一件让连他都觉得棘手的事——找那什么魔器。
　　若是知道自己的魔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就罢了，可问题就是这魔器可遇不可求，全看那异能魔音愿意要什么了。

　　这就害得他非得隔三差五就往城南聚众斋跑。聚众斋向来有不少好东西，五湖四海倒腾稀奇玩意儿的江湖浪人，都将拿得上台面的东西往那儿送。聚众斋老板和他交好，帮他留心有没有合适的。若是连聚众斋都搜罗不到，那可就真是难找了。

　　这日他正要去聚众斋，就碰上冯家那个入朝为官的后生将一架黑乎乎的铁疙瘩，让下人搬进下屋。
　　冯晓生正准备带着阿福出门去城南古玩集市搜罗自己的魔器，却一下子被这黑铁疙瘩抓住了眼睛。

　　那个三十多岁的后生，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本以为那少主子应该是早就走远了，一抬腰起身，却发现那少主子却似乎魔怔一般看着自己身后的黑铁疙瘩发呆。

　　那后生咽了咽口水，冯晓生的眼神看得他不寒而栗，他混迹朝堂多年，为官数十载，自己城府就颇深，更加懂得看人脸色。如今见了这十岁少年眼中的目光，顿时觉得脊背发凉，心里一阵寒意。
　　这哪里是十岁小孩子应该有的目光，分明是千年的魔物！

　　原本已经站直的冯家后生，突然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要下跪，只是出于畏惧的本能，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冯晓生眼中已经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看也不看那个三世多岁的冯家后生，径直向那西洋钢琴走过去。一旁的下人开始也觉得奇怪，怔愣了片刻，突然也直愣愣地跪下去，双手行礼，头也不敢抬。

　　只有阿福，还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朝着自己家主子跪拜，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