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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逝 者 ...

  •   叶予潜心里埋怨王良冒进,按照计划,此刻他们应该已经逃出大帐了。

      一时听见账内有哀嚎之声,他提步进账内查看。

      只见拓跋宏捂住下半身,面色狰狞,宛若一只蛆虫,在精美的羊毛地毯上扭动。

      见人进来,嘴巴里大声咒骂。

      “卑鄙的汉人!卑鄙的大晋皇帝!!来人!快来人杀了他们!”

      “啊!”

      寒光一闪。

      叶予潜手起刀落,干脆利落斩下拓跋宏的人头。

      鲜血喷涌而出,在帐幔上染出一片暗红。

      首级,首级。

      商鞅变法,秦国军功爵制,以敌人的头颅晋升爵位的凭证。

      老天待他不薄,原以为这颗头轮不到他。

      把拓跋宏的人头带回去,对叶家很重要。

      叶予潜飞快割断帐幔,裹住拓跋峻尚有余热的人头,才分心去照料王良。

      他倚着大帐门框,小腹之上有个伤处!

      万幸伤口不深,叶予潜撕下一段红绸,压住他的伤口。

      小阿良自来娇生惯养,咋然遇到这种事,怪不得刚刚如此癫狂。

      事态紧急,此刻不是叶予潜询问王良前因后果的好时机。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别动,少说话,我带你回去。”

      叶予潜把拓跋峻的人头跨在肩头,王良伤在腹部,只好把人抱在怀里。

      营帐里的火越来越大,热浪滚滚袭来。

      好在叶予潜有一个赵翊赏赐的夜光石指北针,不至于在混乱中迷失方向。

      他顺利上马,两个隼狼殿后掩护,就着指北针的指示,带着王良策马沉入夜色中。

      当下拓跋一族周边驻扎的骑兵已有小股汇集过来,叶予潜遭遇三两个散兵游勇,因有策应,才能及时脱困。

      他们一共预备两匹良驹,原本想着叶予潜和王良一人一骑,现下是叶予潜与王良共乘,一匹马空跑,一路上换过两回马。

      天空灰蒙发亮时,北境城终于在望,城门守将放下吊桥,叶予潜飞驰入城。

      城门合拢,他才卸下一股劲。

      “阿良,我们到了。”

      朦胧间,叶予潜看见好些人向他们奔来……

      “华……”

      视线模糊,猛然沉入黑暗。

      ……

      叶予潜苏醒时,屋内天光昏暗。

      好一会儿,他才渐渐适应,看着一豆烛光,开口嗓音嘶哑。

      “几时了?我昏睡多久?”

      华飘絮熟悉的声音传来:“日头刚刚下去,大人昏迷将近六个时辰。”

      不能叶予潜开口问,华飘絮便道:“县君……走了。”

      “怎么会?”

      叶予潜不敢相信,他最后一次换马时,明明小阿良还说话了!

      华飘絮此刻跪坐在叶予潜塌前,像是在请罪。

      “在下医术不精,县君颅内有伤,在下无力回天……”

      “颅内?”

      华飘絮:“县君小腹上的伤口并不致命,似是头部受到过重击……”

      叶予潜不见血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早知如此,他就想办法把阿良先藏起来,兴许、兴许会有救。

      “阿良!”

      叶予潜挣扎着想爬起来。

      左小臂两寸长的伤口已被缝合,大约是麻沸散失效了,火辣辣的痛。

      腿上亦是有几处伤,都是皮外伤,暂且不致命。

      他刚想坐起身,忽而下腹部一阵发紧,冷汗涔涔,眼前又是一黑,无力倒下去。

      “大人,还请静养,您……”

      华飘絮咬了咬唇。

      “您有孕了。”

      有孕了!?

      刚刚华飘絮说什么?

      叶予潜几乎以为是自己刚刚受到的打击太过,听错了。

      “怎么会?!莫不是因为洗髓丹,你又号错了脉。”

      毕竟早前华飘絮就弄错一次。

      华飘絮摇头:“小人医术虽不及祖父,但这一回,小人没弄错,大人有孕将近三月。”

      叶予潜心头一片惨淡。

      那些日子他确实与女皇陛下日日痴缠,若是正常结契的乾元和坤泽,早就儿孙满堂了。

      叶予潜还是不信:“我不能结契。”

      华飘絮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重重一声叹息:

      “小人推测,极有可能是洗髓丹改变了大人的体质,另大人血气充盈,不必结契,也能受孕。”

      叶予潜脑门涨得发痛,撑起身子,一手扶额:

      “能不能?”

      他不想要。

      华飘絮神色为难,手指不安的绞在一起:

      “请恕小人无能,坤泽落胎,就是祖父的方子,也不敢保证不会一尸两命。”

      坤泽身子弱,生产已足够凶险,落胎这种事,向来也不是十拿九稳的。

      况且……

      叶予潜看一眼华飘絮。

      难怪她将侍从都遣走,专门守着等他醒来。

      “也是。”

      “若事情败露,华家上下……”

      此事败露,华家敢戕害圣上的血脉,华家也就不必存在了。

      叶予潜暂且收回几分理智,华飘絮似乎比他还要苦恼。

      “华御医,为何如此帮我?”

      华飘絮把头垂得愈低。

      声音也极淡。

      “旁人见大人,都以为大人是男子,旁人若见我,亦以为小人是女子。”

      “我亦是……自小有残。”

      余下便是一阵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

      显然,华飘絮是个比寻常乾元要羸弱许多的存在,又不能算作坤泽,只能以寻常女子身份示人。

      ……

      叶予潜忽而开口。

      “拓跋峻的首级呢?”

      华飘絮指指床边木匣:

      “在这里,小人已经粗粗做过防腐,叶大人可将他带回去领功。”

      是啊,他好不容易把这颗人头带回来,岂能因肚子里那团累赘,白白放过一件大功?!

      叶予潜又问:“韩将军和白将军?”

      华飘絮言简意赅:“昨夜白将军得到信号后领兵出城,承蒙戒严紧闭,两位将军未归。”

      “可有袭扰?”

      华飘絮摇头。

      看来白泽所谓的水土不服、卧病在床都是装模作样。

      趁着他们还没回来,叶予潜要提前安排。

      “扶我去看看阿良……”

      ……

      王良还未入棺,侍女们已经给他擦洗干净身子,换上新衣。

      他安静的躺在塌上,面色安详,若不是脸色青白诡异,当真如睡着一样。

      “阿良,抱歉……”

      叶予潜此刻十分后悔,倘若他立场坚决一些,找个相似的人替代。

      他应该一直守在阿良身边才对!

      下腹又是一阵绞痛,叶予潜捂着腰。

      真可惜,若小阿良活着。

      叶予潜肚子里的一团肉长在阿良身上,如果给赵翊生孩子,小阿良应该会万分幸福吧?

      叶予潜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陛下,到底是为什么?

      以陛下的智谋,分明可以找人换掉阿良。

      女皇陛下的决心,容不得计划出一丝的纰漏,哪怕搭上这一行人的性命。

      帝王之心,真狠啊!

      ……

      叶予潜脚步虚浮回到自己院中,华飘絮亲自端来一碗药。

      叶予潜无奈冷笑。

      “莫不是安胎药?不必了。”

      他倒希望胎像不稳,当即就滑胎最好。

      华飘絮摇头:“大人身上有伤,还是服药为佳,大人若实在苦恼,不如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叶予潜接过药,一口饮下。

      “不可……陛下知道我非男子。”

      他太了解赵翊,要是他弄一具尸体顶替自己,陛下必然会叫人仔细验尸。

      华飘絮心中早就有成算,不疾不徐开口:“小人虽医术不算登峰造极,若非祖父查验尸身,或可一试。”

      叶予潜迟疑。

      他若假死,至多得几份追封,若当真回去,怀孕一事藏不过去,朝中还有左相那一群人。

      真到那个时候,赵翊未必会护着他。

      他的妹妹叶丹丹,尸骨未寒。

      难不成要他折在此处?

      最好的结果大约是进赵翊的后宫当个男妃……

      他不愿。

      或许,他可以悄悄把孩子生下来,或者悄悄把孩子流掉……

      叶予潜没接华飘絮的话,把药碗还回去。

      “那件事……只当我没提过。”

      ……

      ……

      两日后,韩潇潇与白泽大捷归来,纵使身上都挂了彩,但这一仗,实在打得太解气。

      拓跋宏的亲族老小,几乎都被诛灭,赶回来几百匹战马,千余头牛羊。

      先前北戎抢去的东西,都叫他们吐出来。

      至于那一片肥美之地,只等驻军安定,就是大晋囊中之物了。

      如果,小县君不出事,那就更好了。

      白泽不怕打仗,甚至宁愿阵亡的是他自己!

      白泽:“我们要如何向圣上交代!”

      韩潇潇冷着一张脸,看向叶予潜,显然在责备叶予潜办事不利。

      韩潇潇:“据实以告,负荆请罪。”

      二位将军归来,主持王良入殓事宜,叶予潜称病不出。

      夜里叶予潜往停放王良棺椁的小院看他一眼。

      院内灯火通明,韩潇潇穿着薄甲,坐在一个蒲团上,给小阿良烧纸钱,一沓接着一沓。

      “呵!我该早早求了圣上,将小阿良赐给我。”

      叶予潜到底该说韩潇潇多情还是无情。

      这般做派,不知情还以为他对王良颇有几分真心。

      大约那位拓跋氏的丧事上,韩潇潇也是这般烧纸的吧?

      无论如何伤心,碍不着她们续弦的。

      就如晋京里的陛下,就算知道阿良的死讯,伤心一阵,也不妨碍陛下纳什么后什么妃。

      叶予潜淡声道:“韩将军有此心,实在难得。”

      韩潇潇抬眸,嗤笑一声,目光讥讽。

      “大人脸色差得紧,找华御医多抓几服药,一会儿您若再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把拓跋峻的首级带回去,只怕圣上也要我的脑袋。”

      “韩将军,节哀。”

      叶予潜给阿良上一炷香,提步走入黑沉沉的夜色。

      他还有事要办,他不能挺着肚子回京,更不能将孩子生在京城。

      他不想自己十几年的蛰伏、隐忍毁于一旦,不想丹丹就此蒙冤而亡。

      他为的是官职品阶,并不为给她生儿育女。

      是夜,叶予潜敲开华飘絮房门。

      “我找到一具尸身,你看能不能用?”

      ……

      ……

      不出五日,北戎捷报已传至京城。

      信使打着响哨,举着令牌一路从宫门策马而入。

      “北戎大捷!北戎大捷!”

      侍卫忙接过军情,一路疾跑,送至御前。

      年轻的女皇扫过几眼,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好!天佑大晋!”

      “天佑大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翊在龙椅上坐定,才露出些许哀色。

      “追封王良为怀安公,赐葬皇陵。”

      “吾皇圣明!!”

      ……

      散朝后,赵翊捧着折子,细看一回,前半部分讲了此战艰难,后半部分则是在为阿良重伤不治一事请罪。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把阿良送出去,就设想过最坏的结局。

      如今,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哥哥赵严领着弟弟赵络一起过来。

      相比战事大胜,他们更关心阿良。

      “陛下,阿良真的、真的不在了?”

      赵翊凝眉沉声,板着面孔。

      “阿良殉国,他无愧大晋。”

      若是从前,这俩兄弟多半会扑进赵翊怀中大哭一场,等着她温声安慰。

      可如今……

      她是陛下,她如此冷静……

      两人只能安静回宫,抱头痛哭一场。

      ……

      “急报!”

      又是熟悉的响哨。

      消息很快送到勤政殿。

      前线再有什么好消息,批了一天折子。

      赵翊有些烦躁。

      来人衣衫褴褛,噗通一跪,掀起一身尘土。

      “启禀陛下,叶、叶将军,叶将军身染重病,舟车、舟车劳顿,不治、不、不治身亡。”

      朱笔一顿,女皇陛下缓缓抬头。

      “朕不信……”

      旋即回首,冷声吩咐。

      “备马。”

      ……

      赵翊策马才至宫门。

      却见丞相大人已经带着一干大臣跪在宫门口拦住去路。

      “敢问陛下,往何处去?”

      “陛下一身所系,社稷安危,请陛下三思。”

      赵翊手执长鞭,不见喜怒,看向阶下众臣,忽而一笑。

      “左相有理,朕冒进了。”

      说罢,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回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逝 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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