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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荆棘的王冠008 ...


  •   最初的最初,景麒并没有多想。

      麒麟的思维方式很简单,很直接。不管追随名君治国安邦多少年,不管在昏君暴君身边经历多少凄风苦雨,绝大多数麒麟都是从纯真中出生,在纯真中死去。最初的时候,景麒也不例外。

      他认为阳子需要一个爱侣,因为“老处女”对管理一个班级、一个公司或一个国家来说都有害无益。他决定立刻让阳子拥有一个爱侣,于是向她毛遂自荐。他对她充满了大公无私的感情,他努力学习蓬莱的风俗人情,试图让她满意。

      即使她出于误会或是别的玄妙什么原因砍了他一刀,他也毫无芥蒂,步调也丝毫不乱。毕竟他的目标只是让她对自己的伴侣满意而已。然而阳子是如此热忱,如此真诚,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几乎等于欺骗她向自己付出感情时,一切为时已晚。

      他已经深深陶醉在她的感情里无法自拔。由此,不成问题的问题,发展成了严重问题。

      作为麒麟,他早已接受了选王与灭王的悲剧命运。舍身木名为舍身,即可知麒麟本为悲剧而生。但是受到了阳子真诚相待的景麒,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他曾在阳子面前默认自己会把国家利益放在私人关系之前,当时两人的感情已经很深,几乎正在热恋,这个态度戳中了阳子内心的隐痛,导致双方都陷入了痛苦。

      痛苦的女人也许还不如老处女,但要景麒重新花言巧语欺骗她……非不为也,是不能也。现在,勇于牺牲的青辛出现了,代替他欺骗了阳子。然而阳子的幸福依然只是昙花一现,这都怪看穿真相的他没能好好配合青辛表演。

      这究竟是为什么?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恢复纯粹的君臣关系,这样他履行使命就天经地义;又想让阳子得到私人的幸福,这样对庆对她是两全其美。选择前者,只要吐露实情即可,选择后者,只要在青辛的牺牲上坐享其成即可。然而他却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让阳子焦躁不安无所适从。

      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的,他变了,他的心不再纯真,无法只为国家和君王考虑。这是不正确的,不端正的,这是错的!然而不管怎样自我谴责,都无法矫正这种心态。他想要得到阳子的爱,尊重,一切,以至于她稍有怠慢就心怀怨恨。

      在长久的沉默中……

      希望越来越渺茫,对绝望的恐惧却越来越强烈,就像虫蚁一样,噬咬着他的心头。又来了,这样的疼痛已经超越梦境,走入了现实。他需要药,需要樊阿的药,但她一直守他在身边,他找不到吃药的机会。

      “请您自重!”

      怀着鱼死网破的心情,景麒吐出了严厉的谴责。

      僵硬的手臂终于撤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僵硬的语声:“转过来,不许背对着我。”

      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是他的王,他的主子,不是妻子,即使她有时会和他做蓬莱式的夫妻游戏。

      “转过来——诏命。”

      现在她的语气不再僵硬了,听起来平静而威严。他竭力翻了个身,胸膛深处的痛楚顿时鲜明起来。视野很暗,因为皎洁的月光被重重帐幕遮掩着,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翻身坐起,并且专注地端详着自己的脸,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似乎在确认脸上是否有眼泪。然后锦被掀开了。他茫然地看着那个苗条却不乏力量的身体的轮廓,轮廓的边缘很朦胧,不过那双常磐色的眼眸却闪闪发亮。一阵寒意袭来,是她解开了他的睡袍,让他赤身稞体地暴露在空气里,不,应该说暴露在她的视野内。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道是深夜清凉的空气还是因为她炯炯的目光,他全身都爆起了粟米似的小颗粒。羞耻吗?惊惧吗?绝望吗?都是,又都不是。他想起从前见过的一条砧板上的鱼,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条恭候着菜刀的鱼。

      刀锋似的目光从他的泪痕开始往下移,多想阻止她的目光或者遮掩身体,但是他相信抗争与否结果不会有区别,所以一声也没吭。这种情形光是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事到临头反而没什么真实感。他似乎从体内飘了出来,漂浮在半空和她一起俯视着另一个自己。他的胸膛就像贫弱的猫一样突着肋骨,也许是光线的缘故,泛出了不自然的灰白色。真难看,他想,可是她端详了一阵之后,却毫不嫌弃地向他伸出了手。那掌心的温暖他最清楚不过了,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因为渴望而急促起来的呼吸。然而温暖的掌心并没有落到他身上,她的手靠近了他,手指……(和谐)……似乎她也无法忍受他那空洞如死的眼睛,抽出枕巾盖在了他脸上。眼前一片漆黑,于是漂浮的幻觉中止了,正在发生的事情看不见,但更为真实了,真实得让他无法逃避无法自欺欺人。

      “看不见……是什么感觉?”

      “嗯……”

      呜咽声变成了垂死的悲鸣。最后,真正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

      “景麒!快起床!”

      温言软语地呼唤了无数次之后,阳子一横心,一把掀掉了锦被。被褥中的人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只露出雪白的背部和如云的金发。明明艳阳高照,那个身体却受凉似地微微哆嗦着。阳子叹了一口气,抓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他拉起来。虽然态度是那样的不坦率,身体的反应却那么坦率——心满意足的阳子感到愉快极了。

      她今天容光焕发地按时起了床,按时完成了午前的工作,按计划在午餐时间跑到仁重殿来啃水果以便培养景麒的食欲,却发现他仍高卧未起。昨晚是不是过得太激烈啦?应该也不算很激烈嘛。双颊开始发烧的她加大了音量:

      “再不起床你连午议也赶不上啰!浩瀚已经找了你三次,说是关于瑛州的急事……”

      “嗯。” 深深后悔没有服药的景麒勉力支起了身子。他可以想象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早知病情会在她面前曝光,还不如按时服药,起码不会痛到现在。一挺起身,就觉得胸口一闷,两眼发黑,然而他不知道,落在阳子眼里的却是一张红扑扑的脸。

      “真抱歉我……”

      误以为他在害臊的阳子不由分说地亲了他一下:“没关系,偶尔赖床的景麒样子很可爱。”

      “嗯……”

      她端起一个散发着枣香的托盘,请他洗漱。他似乎想要推辞,不过还是顺从地含了一口清水,不说话。在她再三催促下,才满脸通红地鼓了几下腮帮子。说服他吐出来花了更多的时间,那张端正高雅的脸红得像要冒血一样,临了,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凑到茶杯边上把口水吐了出来。洁净的白瓷顿时染成了甜美的粉红色,要愣一会儿,阳子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托盘落地。

      杯盏摔得七零八落。

      “主上!怎么了主上!”

      连声追问得不到回音,浩瀚嘴里叫着“失礼了”,一脚踹开了门。他看见阳子呆若木鸡地站在床边,侧坐在床上的景麒口角溢血,似乎随时都会昏过去。

      “遇刺了?”

      其实这是多此一问,因为一览无余的景麒身上很明显没有伤口。浩瀚高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室外迅速响起了急促的、纷乱的脚步声。在玉叶赶来之前……唔,还是景麒的状况更危急。一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断,并且毫不谦虚地坐到床头,把那个动摇不已的身体安置在自己怀里。

      恐怕是旧伤复发,但不清楚严重到什么程度。麒麟绝对不可能因病吐血,一定是伤。而吐血对不能沾血的麒麟来说,是最要命的症状。如果不慎吞下污血,后果不堪设想。

      “吐出来!” 浩瀚厉声说。

      景麒的唇动了动,却张不开嘴。他全身都在抽搐。为了防止他咬到舌头,必须强行掰开他的嘴,但这样一来,浩瀚就没有第三只手做清洗工作了。急中生智,浩瀚扯下腰带上缀着的玉佩,咬住,再掰开他的嘴把玉佩嵌入齿列,在其间撑出了一指宽的缝隙。

      浩瀚一边抱怨水和纱巾还不来,一边把手指塞入湿热的口腔,刮动着。沾上手指的血一次次地往床单上擦,床单很快就血迹斑斑了。简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也许没那么久,玉叶冲了进来。

      “主上受了惊吓……”

      浩瀚才说了半句话,玉叶已把阳子的头搂到了胸口:“没事的,不是您的错,没事的,不是您的错……”

      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那语声就像春风一样的温柔,像慈母一样令人信赖。

      仆从也陆续进门,用大量的清水和纱巾接替了浩瀚。浩瀚发出的第一个指令是去拿碧双珠,不过手续比较繁琐路也比较远,几位御医倒是先一步赶到了。把脉的把脉,扎针的扎针,忙得不可开交。景麒已经彻底陷入昏死状态,脉搏、心跳和呼吸都几近于无,全身没有丝毫血色。

      “不行了……”

      开口的是景麒最近的主治医樊阿。

      “什么叫做不行了!”

      浩瀚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这是平生第一次。

      “学生是说扎针不行了,只能放手一搏。这床太软……嗯,地毯也太软,来,快让台辅躺到廊下的青砖上!”

      这回浩瀚没说废话,像什么“为什么,你要做什么”之类的。他二话没说就拦腰抱起了景麒,把他抱到了室外。虽然景麒的个子比他高骨架比他大,但人要蛮干起来,似乎没什么事办不成。

      “冢宰看起来这么斯文,想不到力气这么大。”

      “台辅身体特别轻盈,因为是麒麟的仙骨……”

      樊阿在景麒右侧俯下身,握拳猛扣了左胸三下,对身边嘈杂的人声不予理会,伸直手臂,双掌交叠,对准景麒的胸膛压了下去。压下一寸半,又松开,让胸膛自然恢复原状。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可是五次之后,樊阿的脸上浮现了迷惘之色。也许是意识到生死攸关,不容他斟酌,迷惘了短短一瞬他就高高勾起景麒的下颌,同时左手按住了前额。已经昏死的景麒就像突遭电击一样弹跳了起来。

      一时之间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别碰他的前额!”

      樊阿的手被打开了,是恢复了镇定的阳子。

      “啊,是……”樊阿想起了麒麟的禁忌,“主上,请您压住台辅的前额……”

      “是要人工呼吸吗?我会,以前在学校的医务室当过助手。”

      人工呼吸和医务室这样的名词让樊阿不解地眨着眼,阳子不再多言,一手按下景麒前额,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看着樊阿。

      “没错,是这样,请您留心,我这边压五次,您那边吹一口气。”

      这样的急救方式真是闻所未闻,阳子好像很欣赏,浩瀚却有点疑惑。他低声询问左右,樊御医究竟是何方神圣。

      左右都说,樊御医在金波宫的地位极普通,既不高也不低,为人也很低调。不知何故,这一回台辅身体不适,找了几位御医商议,渐渐地就变成了只找樊阿,还指名要他主治。

      “还是不行……”

      樊阿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如果景麒死了,阳子也会死,强大富饶的庆国会在一年半载之内就面目全非。他绝望地加大了按压的力度,试图抓牢这最后一分钟起死回生。只听脆生生的卡嚓一声,肋骨应声而断。从景麒口中喷出来的鲜血淋了阳子一头一脸。

      他痛苦地呻吟着,每一次呻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有大量的血从嘴角涌出来。

      这样的场面在哪里见过……

      阳子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发梢儿滴着血,好似红色的头发从水里出来,褪着色……

      她想起来了……

      在水镜里见过!

      原来那不是幻觉……

      而是暗示了这一刻……吗?

      (待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荆棘的王冠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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