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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荆棘的王冠006 ...


  •   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最初只是喃喃自语,渐渐化为了不忿的喝问。

      据说有那么一种名曰起床气的心理活动,症状是起床时人容易生气。不过阳子向来热爱早锻炼,大家从没见她犯过这种毛病。然而,最近阳子早上起床时,确实火气特别大。

      “阳子,别这样!”仙蕙死死拽着她,抢救下无数笔墨纸砚花瓶瓷器。

      看到长乐殿空荡荡的床就难免想到夫妻分居的现状,进而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向景麒示好,景麒却一直没有邀她一起搬回养心殿去。

      “你放开,放开,让我走,我又不会动粗!我只是要去向他宣布,我永远永远不会再理他了!”

      很想搬回去和他共同生活的阳子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来。

      这是底线!

      “阳子,你发火的样子像小孩。”

      “……是吗?”

      “层次真低。”仙蕙大言不惭地评价道。

      “你们总是帮他说话!”

      “因为不管阳子多讨厌台辅,一辈子都得和台辅在一起,所以大家都希望你别那么讨厌他。”

      “放开我!”

      “你先保证不蛮干。”

      “再不放手左内阁例会我就要迟到了!”

      仙蕙无奈地松开了手,祈祷阳子不要把火气带到朝堂上去。可惜她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阳子在文武百官面前的表现更精彩。

      “主上,他们开矿炼铁,煮海水提炼食盐,勾结地方官员垄断市场,累积财富无数,在国家财政周转不灵的时期,却从不出力,只知推托。大庆律规定人死后财产收归国有,变相赠留子女遗产的富豪却数不胜数……(中略)……请主上下令铸造新币,重击为富不仁的商贾。”

      这天的午议,由地官长冗长的奏折拉开了序幕。

      更换货币可不是件小事,阳子正要否决,可刚说了半个不字,瞥到身旁垂手肃立的景麒,又改变了主意。景麒近来很少对她提意见。这让她浑身不自在。沉默和顺从比怨言不断更让人不自在。

      “众卿意下如何?”

      群臣纷纷发言,各陈己见,果然,里面没有景麒的声音。

      “景麒,你觉得呢?”

      赞成派占了上风,景麒却不发言。坚信他会持反对意见的阳子只能指名道姓地发问。

      “请主上定夺。”

      “我觉得……可行……”

      阳子目不转睛地景麒的脸,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可是,那张脸上根本没有表情。景麒只是微微弯了下腰。总算浩瀚严词抗议,阳子才得以下台。

      从这天开始,她就更想听到景麒的训斥声了。她做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调皮事,像什么上树掏鸟窝,下池塘摸鱼,赤着脚出席午议,穿着超短裙接见外宾……搞得金波宫鸡飞狗跳,可景麒始终不作声。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他提出意见,她就可以认错并且改正,然而景麒始终不作声。

      如果她开口要他和她一起搬回去,他一定也会默默顺从。

      所以,她绝对不开口。

      怎么也开不了口。

      即使搬回去同床共枕,也会觉得自己很凄惨。

      “更换货币对国计民生影响太大,不能实行,但那些奸商也饶恕不得。”

      翌日午议,阳子决心挑战景麒的底线。

      她一脸凛然地说要管制荐璧。

      在朝觐、访问和参加祭祀大典的时候,简而言之,在需要交换或呈献礼物的重大场合,礼物应该按照传统放在一个华贵的盘子上。这就是所谓的“荐璧”。为了强迫那些吝啬的商贾为国家作贡献,阳子下令荐璧不可自制,必须使用官方发行鹿皮盘。一个荐璧定价四十万钱。

      “主上,万万不可!”春官长大惊失色。

      “即便颁布了这样的法令,民间也会伪制啊。”地官长也抗议了起来。

      “伪制?不可能,在御苑里,刚好养着人间罕有的九色鹿。母鹿产下幼鹿后,即可杀之剥皮,一个盘子,一尺见方的鹿皮足矣……”

      神色凛然的女王高踞在玉座上,眨了眨眼。

      群臣有点明白她的意图了,纷纷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只有景麒低着头,沉默不语

      午议结束后,景麒按例回广德殿办公,却没有直接进议政厅,在园中站了好一会儿。那种崩溃了似地撑着树干的样子让悄悄跟在他身后的青辛心惊肉跳。青辛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上前搭话,他的身子已经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因为体贴的玉叶帮他吃了午餐,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满嘴苦水。光是看到这种景象,青辛已经觉得气血翻腾,胸腹间烦恶不已。

      “台辅……”

      青辛细心地挽起景麒的长发,不断替他擦拭。过了好久,景麒的状态才平稳下来。

      “您怎么可以用袖子擦我的嘴!”

      “呃……”

      “也许这话有点失礼……不过您不觉得脏了点吗?”

      青辛的额头冒出了亮晶晶圆滚滚的汗珠。

      “一国之君公然讹诈国民,真是千古奇闻!还想残杀上天赐予尧天山的灵鹿,而满朝文武居然只知诺诺称是!”

      还是这么爱抱怨,这家伙。

      “进谏固然是臣子的本分,不过台辅,您认为您有何面目指责我们?”

      “我和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们可以坚持己见,而我,主上只要一句……这是诏命……诏命……”一提这个词,胸口就一阵剧痛,“只要这样……就可以打发我了。”

      青辛轻轻拭去他额角的冷汗。

      “还是袖子!”

      近乎哀怨的语声让青辛笑了起来:“我是粗人,请您多担待。”

      “先王下令杀死尧天的女性时,我很想仿效前朝名臣以死进谏。但普通臣子可以这么做,麒麟却不能,因为麒麟的生命是国家兴旺的根基,必须好好爱惜。不能死谏,甚至不能用辞职来增强进谏的力度,不管内心多不情愿,也无法抗命,更不用说仿效义士诛杀暴君了。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台辅……”

      “青将军,这件事我就托付给您了,希望您能劝谏主上,收回成命。”

      “不。”青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拒绝。”

      景麒哑口无言地站起身,想要转身就走,却力不从心。

      “台辅,您认为主上是真心下的令吗?”

      “不知道。”

      “主上这样下令,是希望听到您亲口提出反对意见。有话就对主上直说吧,她又不是不可理喻的女人。”

      景麒没有点头,不置可否,直接回了仁重殿。

      ********************

      虽然嘴里说要更换仁重殿的仆从,但景麒并没有遣走任何人。这些人服侍他的时间很长了,都知道他只是口头上的严厉,其实不太会责罚人。因此我们的玉叶大人近来出入仁重殿,如入无人之境。在她的帮助和委婉的开导下,景麒似乎认识到了强迫自己进食只会让厌食的症状更严重,此外,他的面部表情也丰富了许多。

      越来越受依赖的事实没有让玉叶感到自豪,反而产生了沉重的心理压力。因为对他的痛苦了解了更多,却无能为力。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可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温柔亲善的阳子决不该是景麒痛苦的根源。

      幸好,玉叶不无欣慰地想,幸好景麒虽然令人担忧,阳子的情况却还不错。阳子只是像所有感情生活不顺利的女人一样有点烦躁有点恼火。

      “台辅!”

      这天一进偏厅,玉叶就吓了一跳。景麒正和衣卧在长榻上,面如死灰,一动不动,乍眼望去简直就是一具尸体。下一秒,理性复苏了,提醒她麒麟死后不可能留下人形,她才忍住了尖叫的冲动。他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也许这是她产生误会的原因。走近前去,就可以看到胸膛还在微微地起伏。是因为太衰弱而昏睡着吗?玉叶踌躇起来,时辰已经不早了,左内阁都有人开始讨论政务了,景麒身上也穿着正式的长袍,可见沐浴、焚香、用餐的程序已经完成,披上外衣即可上朝。然而眼前这衰弱的面容分明是病容,她怎么也不忍心开口唤醒他。

      “早上好。”

      原来他醒着。

      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早上好。”玉叶爱怜地拉过毯子,给他盖上。

      “我这就起身了。”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动,似乎也不觉得见到玉叶来访至少应该坐起来。这对恪守礼节的景麒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您哪里不舒服吗?”玉叶担心地问。

      “没什么。”顿了一下,他才犹豫不决地补充说,“樊先生说我可以在吃过之后躺一躺,多半就不会吐。”

      “都说过了,请您别强迫自己用餐!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您还不明白吗?如果您希望能恢复正常人的食欲,现在就别死撑!”

      “我、我只是吃药……”

      应该害臊的是叫嚷起来的玉叶,但景麒的语气就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玉叶轻轻叹了口气。她理解景麒的心情。出于责任感,他无法容忍自己不健康,急于恢复健康,就像他不能允许自己做错功课一样。然而把不健康上升到失职的高度并且不停地谴责自己,为此深深羞愧,只会让身体状况变得更糟。

      他原本就不是开朗的人,最近尤为阴郁。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能和下官说说吗?”

      “不出席午议……可以吗?”

      “哎?”

      “不想出席午议,不想出席任何会议……主上总是在群臣面前玩弄我,而群臣只知袖手旁观。我每天都感到难堪极了。为什么我非得出去自取其辱不可呢?主上总是倡议一些连她自己也不以为然的法令,露骨地针对我,然而……”他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假如宰辅不出席午议,不参加政务,民间就会涌现失道的流言。所以即使主上、群臣和我本人都认为我没什么用,还是要站出去装个门面……”

      “台辅,您这是在做什么!”

      “如您所见。”

      “下官见、见、见到……您、您在……”最初的惶恐之后,玉叶的泪水淌了下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是这样。您已经不得不以胭脂水粉来遮掩衰败的面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要隐瞒?为什么不请假好好休养?为什么?”

      “明知故问!”

      一瞬间,失道的疑云掠过玉叶心头。

      “您明明知道一旦公开就会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我并没有对御医隐瞒身体状况,虽然他们暂时还没帮上忙……”

      他怀着怎样的心情涂脂抹粉,玉叶没有勇气细想。她只能茫然地看着死灰色的肌肤明亮起来,透出了些许红润。清减的面颊只是让他显得有点憔悴,总算不至于吓坏人了。

      “台辅,有一句话我不能不说。”

      “说吧。”

      “主上决不是恶意,我相信她只是渴望听到您的抗议声。”

      “玉叶大人……”

      “台辅,请对主上直率地说‘不’或‘好’,‘讨厌’或‘喜欢’。请给主上机会,证明她虚怀若谷,从善如流。”

      “可是……”

      “如果她的反应不好,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眼前的玉叶比蓬山的玉叶更慈爱。虽然景麒已经从幼儿变成了成年人,却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温柔。在追索母亲的定义时,他也曾想过,也许玉叶大人是麒麟的母亲。

      当然,这想法很荒谬,他知道麒麟没有母亲,只有乳母。

      (待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荆棘的王冠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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