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一日百合》雪黛

119、 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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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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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地就望见金銮殿外站着一群人，对着天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阳子急忙奔了过去。

　　“主上，您来得正好！您看！”
　　浩瀚递给她一块涂了墨的玻璃片。

　　这人怎么就这么有效率！怎么永远都这么有效率！阳子看看人手一块“墨镜”的群臣，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小时候在操场上观日蚀，同学们不都是这么干的么？她居然盯得太阳乱看，还担心眼睛看瞎了。瞧瞧，瞧瞧，浩瀚先生硬是可以无师自通，还可以教别人。

　　“现在不是好笑的时候吧！主上，您看到了吗？就在那里，那里有个黑斑……”

　　幸好天文学他是没有办法无师自通的，阳子放大了笑容。
　　透过玻璃片细看太阳，就能看出这只是普通的日蚀。

　　“你尽管放心啦，因为我们在月亮的影子里……”
　　“月亮的影子？”

　　一瞬间，浩瀚的脸色变得异常可怕，于是阳子也严肃了起来。
　　说起月影，就不由得联想起跨越世界的可怕遭遇来了。那黑幽幽的海面，那海面上颤栗的月之影……那沟通两个世界的巨灾：蚀。
　　阳子不太清楚这种月“蚀”和天文学意义上的月蚀具体有什么不同。
　　不过，既然这里的月蚀是灾难，日蚀恐怕也是灾难。
　　她突然想起自己走出深宫，是因为发现了妖魔。

　　四周起了骚动。

　　阳子盯着太阳看了又看，却没看出新的变异，心里还在纳闷，就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呼唤。

　　“主上！”

　　真是久违了，太久太久了，久得阳子看到景麒踉踉跄跄向这里走来的时候，产生了一种疑真疑幻的荒谬感。大家都穿着简洁时髦的新朝服，只有他衣装如旧，因为他一直足不出户，所以没有特意为他添置新款衣物。不过这一瞬间阳子脑中没有什么因为所以，只有荒谬感。
　　仿佛时光倒流，她还在蓬莱的学校中，仿佛期间的一个多世纪压根没有存在过。身旁的人和她的穿着差不多，而他长袍大袖向自己走来，仿佛从远古走来……

　　她情不自禁地迎向他，向他展开了双臂。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她的臂弯里。

　　他对她诉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没听清楚。他的身体那么瘦弱，一把抱住的感觉那么舒服……如果不是浩瀚在她背后重重咳嗽了一声，她的吻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他身上了。

　　不管她和景麒有过怎样的关系，这种反应都只能用过分来形容。她慌慌张张撤开了手。本已是强弩之末的景麒失去重心，顿时摔倒在地。
　　他撑起上半身急着爬起来，可手臂直发抖，额头直冒汗，怎么也爬不起来。

　　因为太想去抱他了所以阳子一动也没法动。

　　“您这是什么意思！快把台辅扶起来！”浩瀚喝道。

　　浩瀚的声音很严厉，在旁观者看来，她这一系列的举动确实很像恶意的捉弄。是不是先解释一下比较好？但景麒显得很焦急，每个人都显得很焦虑，大难迫在眉睫，似乎没有必要花时间纠缠小节。

　　“蚀……”景麒奋力说道。

　　“您有应对之策吗？”
　　浩瀚疾步上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时间有限，他的精力即将枯竭，已经容不得半点耽搁了。

　　“祭祀。”景麒轻轻地说。
　　“祭祀。”浩瀚大声重复了一遍。

　　“南书房，横三竖七，左起第一册到第七册……”
　　“南书房，横三竖七，左起第一册到第七册……”

　　景麒的语声微弱到了极点，但很平稳。这说明他神智清醒，只是乏力。浩瀚按照他的吩咐连连发布号令，很快，祭台和阵以及诸如此类的物事安排就在阳子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台辅，我们来得及吗？”
　　“……大概吧。”
　　“真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您。”
　　“我也是……”景麒疲倦地合起了眼，“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我看您明明胸有成竹啊。”
　　“没那回事。”
　　“能预报蚀的您多么了不起，一定可以带着我们逢凶化吉！”
　　“不是什么预报，蚀早就开始了。”
　　“开始了？在哪里？”浩瀚骇问。
　　“在太阳那里。”
　　“在太阳那里……”浩瀚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这样的事，我是说日蚀，我听说过却没见过，我从没经历过，只知道应该按照《云笈七签》记载的方法应对，却不知效果如何。”

　　浩瀚不得不把耳朵贴到景麒嘴边，才能听清那低不可闻的话语。他突然意识到景麒其实是故意的。因为不想造成恐慌，尤其不想让阳子恐慌。

　　“所谓日蚀，是和常说的月蚀相对的吗？”
　　“我不知道……”景麒哽咽了，“可是日蚀犯了主上的名讳，实乃大凶。”
　　“不碍事，我们尽人力，听天命吧。”
　　“浩瀚……不怕死吗？”
　　“只会不甘心。”

　　“我常常在想，我随时会死却一直没死，我常常在想，这样拖着究竟是在等什么……”景麒睁开眼，凝视着浩瀚的脸，“直到今天上午，直到日蚀开始的一瞬间，我才明白我就是在等这一天啊。我一定会在祭祀中死去，和主上一起……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台辅，请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

　　“想让祭祀的圆满成功，就要有献祭用的牺牲品，所以通灵力全国最强却无法面对牺牲的麒麟从不主持祭祀。既然今天，在这里只有我能主持这次祭祀，就再也没有比我自己更现成的牺牲品了。”
　　“我可以学，我马上就学，请您指教！”
　　“原来浩瀚……也会说傻话啊。”
　　“台辅……”
　　“我喜欢这结局。我的生命和死亡都会因此变得有意义，我相信主上也会喜欢，所以，请你别伤心，请你好好活下去……”
　　浩瀚握紧了他的手，不想说傻话，却也说不出有意义的话，正在为难，远方突然传来了惊叫。

　　“主上！不得了啦！”

　　那叫声中的惊恐让人遍体生寒。在场忙碌的官吏仆役不约而同地停了手，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

　　“怎么了？”阳子倒还镇定。
　　“水禺起了很大的、很大的、很大的……”

　　报信的小吏一边说，一边比划，比划了半晌，也没比划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这就去库府看看！你们继续筹备，我一定会在祭祀开始前赶回来！”
　　众人齐声应和，阳子拽起小吏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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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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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太阳正在死去！”
　　“太阳快死了啊！”

　　人群中传出了焦虑的嗡嗡声。不知道是谁，也递给乐俊一块涂黑的玻璃片。乐俊一边感叹着平民的智慧，一边向里木的树阴外走去。他虽然有一肚子学问，却也没有办法准确地描述太阳的样子，只能说，只能像那些小孩子那样说，太阳的黑斑越来越大，太阳快要死了。

　　明明是上午，天色却晦暗如黄昏。妖魔接二连三出现。幸好在最初的骚动之后，街头巷尾的联防队已经组织起来了。手无寸铁的人被井然有序地护送到里木或野木下避难。偶尔也有人受伤，但没有形成大面积的恐慌。倒是不断看到临时医疗队在招人。乐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民联和巡捕房的队伍。后者配备更为精良，但不怎么战斗，主要是在驱赶妖魔。从零零星星的对话里听起来，似乎是上面下了命令，形成包围圈把全乡的妖魔都驱赶到一处，再歼灭。

　　“我很会照顾人，让我加入医疗队吧。”
　　“就你这小身子骨……”

　　乐俊刚跨出里木的安全范围，就被伤员推回去了。连伤员的力气也比不上，他稍微有点窘。

　　“我说，你们看见妖魔，一点也不害怕吗？”
　　“虽然妖魔长得奇形怪状，但是野兽其实也有奇形怪状的啦，没什么好怕的，操家伙砍就是了。你要是突然看见老虎会飞，大蟒蛇会喷火，就会吓到，对不对？外国来的鼠兄。”
　　“嗯……”
　　“但那只是表面现象，我们要透过表象看本质。会飞的虎妖和普通老虎比起来，不就是活动力攻击力更强点吗？会喷火……只要想法子对付火，不就行了吗？关键是不能被妖魔这种存在本身吓呆……”

　　演练得多了，群众心里就形成了常识似的东西。乐俊钦佩地点点头——尽管钦佩的对象不在眼前，远在天边。

　　“这太阳……妖魔，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乐俊嘀咕着。
　　“我想是因为阳子死了吧。”

　　乐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不是因为对方猜测阳子死了，而是因为那乐呵呵的语调。这里的人总是乐呵呵，就算妖魔来袭，受伤流血，这里的氛围还是乐呵呵。乐俊从一开始就很欣赏这样的乐天派，此刻却被深深刺痛了。

　　“前些年就听说台辅的身子不好。”
　　“所以说这是早晚的事。”
　　“那时我就在想了，最好别再出现新的台辅了。新的台辅选出新的王，他们想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能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真的很难预测呀。卓朗君过芳的那个故事怎么说来着？”

　　避难的人们七嘴八舌，打开了话匣子。

　　“卓朗君喜欢周游列国，有一天经过芳的坂县，看到有个老妇人在哭坟，就过去慰问。老妇人说父亲被虎妖吃了，丈夫被虎妖吃了，今天儿子也被虎妖咬死了，所以十分悲伤。卓朗君就问她是不是很盼望芳果诞生？想不想搬到邻国定居？他愿意帮忙。但老妇人却说他年轻幼稚不懂事，因为王比妖魔可怕多了。这就是苛政猛于虎的故事。”乐俊慢悠悠地讲述道。

　　“外国来的鼠兄，想不到你还蛮有学问的嘛。”
　　“我也喜欢周游列国。”
　　“我看看史书看看世界，总是大多数时间大多数人在受苦，所以我想光靠台辅来辅佐王根本是行不通的。话说回来，我倒是希望阳子能永远活下去……”
　　“妖魔横行，就说明玉座空位了吧。别再做梦啦，哪来的永远！”

　　“其实……”乐俊慢条斯理地捋捋胡子，“阳子会不会改变，会变成什么样，也很难预测呀。”

　　“鼠兄，这回咱可真服了你。你真聪明。”
　　“妖魔是咱有把握对付的，王就不好说了。”
　　“果然还是没有王比较好呢，虽然会很辛苦，但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

　　“阳子死了，你们不难受吗？”乐俊忍不住质问。

　　“其实……咱不认识阳子。她是云上面的人，和咱不是一类人。”
　　“那还阳子阳子的叫得这么亲切。”
　　“用对方喜欢的称呼方式称呼对方，不就是最大的尊重吗？”

　　“总有人难受吧？没有吗？”
　　乐俊环视着周围的人。这些人又亲切，又友善，可是对阳子的生死无动于衷。

　　“阳子的家人……这么久的王了，不会有家人了。我想她的朋友一定会很难受吧。”
　　“虽然王一般不会有朋友，但我听说阳子是个好姑娘，所以会是例外吧。如果她还没死，一定有很多朋友在帮她的。啊呀，鼠兄，你拿我的剑做什么？”

　　“老弟，你看你腿都断了，行动不便，不如我替你上街厮杀。你的剑，我借走了！”

　　“等、等一下！”
　　“咱的冬器只能咱自己用，登记人的名义一定要和使用者一致，不然就是犯罪啊啊啊！”
　　“有人抢冬器啊啊啊啊！”

　　如你所知，在这脱口而出的呼喊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正忙着对付妖魔的民兵和官兵闻声四顾，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等到“受害者”改口叫老鼠的时候，乐俊早就踪迹杳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