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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云海的潮骚(节选3) ...

  •   《云海的潮骚》节选3:峯麟之死、峯麒之不诞生——麒麟的灵魂之谜与情感

      ******

      “玄君,麒麟死后,灵魂究竟会怎么样呢?”
      “麒麟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几乎不能称为生物。麒麟是民意的实体化。您必须知道,力量强盛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实现虚实的转化。化实为虚化虚为实,虚虚实实,个中奥妙难以言喻。麒麟的变身就是最通俗的例子。先是人形转化为虚,又由虚转化成麒麟的实体。”
      “唔……”

      “民意是虚,而麒麟是实。将抽象的民意转化为具体的麒麟,那是天帝的力量。舍身木孕育着果实,果实中是麒麟的□□,那么,灵魂从何而来?人类的灵魂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成形的,最初的婴儿,不善,不恶,不智,不愚,渐渐地成长了,遭遇各种人和事,灵魂就长出来了,只要人生没到尽头,遭遇就不会中断,所以一个人的灵魂是不断变化的。但不管怎样变化,这个灵魂始终是这个人的这个灵魂。至于麒麟,□□一诞生,就会有一个成形的灵魂,是的,您一定猜到了,那就是国民的意识。”

      “也就是说,景麒的灵魂……是公物?”

      “庆国的麒麟,只要是雄性,就是景麒。您的景麒灵魂也好,□□也好,都是庆国的公物。”
      “我没有办法认可这个说法!”

      “我听说了……”玄君轻笑道,“您和景台辅之间,建立了逾越君臣的关系。”
      “对、对不起。”
      “您没有必要道歉,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纲也没有禁止。”
      “但是没有人这么做过……”

      “我们有时候谈起您,就会说毕竟是胎果的缘故吧。您对麒麟缺乏那种原始的敬畏,怎么说呢,您会对您的母亲产生那方面的意识吗?”
      “啊?”

      “我们只说常态,常态,当女儿的压根就不会对母亲有那种意识,无论母亲有多美丽,对吧?这里的人对麒麟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根本不会把麒麟和性联系起来。在胎果眼里,景台辅首先是个金发的男人,因为蓬莱本来就有金发的人嘛。而在常世,人类拥有各种发色,却唯独没有金色。予王对景台辅的爱恋十分疯狂,但也没对他产生性意识。就好像您看到一只漂亮的公猫,首先是只猫,而不会想那是漂亮的雄性……”
      “玄君!”

      “这就是从来没有人那么做过的原因了,并不因为那是罪,您尽管放心。”
      “玄君,虽然深谈这些事情很奇怪,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是他追求我的,并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这可能么?”玄君的嘴角上扬了起来,勾起了微妙的弧度。
      “不是我羞于承认,真的是他主动。”
      “难以想象。”
      “我知道我是不怎么有美女的魅力……”
      “不不,我难以想象的只是,他竟然会有这种需求。”
      “麒麟……不会有吗?”
      “闻所未闻。”
      “或许是您刚巧没听说。”

      “怎么说呢,麒麟和我们一样,是□□存在感非常薄弱的生物,温差对他的影响很弱,如果您留意过他的饮食,就会发现淡而无味,因为他连味觉也不明确。”

      “他身体不适,已经许久不曾进食,您是否……”说到饮食,阳子正想请教。
      “别在意,不进食也无所谓。饮食对他可有可无,当然进食也没什么坏处,就像那种事,呵,可有可无,但对他也没坏处就是了。还是回到先前的话题上吧,其实,一个国家的麒麟,灵魂始终只有一个。”

      “啊!”

      “灵坏了,麒麟死了,舍身木出现卵果,灵就会不治而愈,精神奕奕地进入新□□。庆国的麒麟,灵魂从创世建国开始,一直就是这一个,同一个。有一点您似乎是误会了,我必须告诉您,灵魂没有生前的记忆,也没有生前的思想和意识。”

      “这个世界上只有十二个麒麟的灵魂,多少王朝更迭,多少麒麟出生或死亡,灵魂始终是十二个?”
      “如今只剩十一个了。”
      “哎?”
      “芳国的灵魂消失了。”
      “这就是……天罚?”

      “天帝并不是您这样的存在,也不是我这样的存在,您用您那世俗的思维方式去揣摩天意,是徒劳无益的。我只能说,峯麟死后,芳果是按时出现在舍身木上的。”
      “我确实听说过峯麒这个名词,这说明不但有过芳果,还生下来了。否则不会连性别都知道,可是……”

      芳国百余年来就是没有麒麟。

      “卵果里出来的,是尸体。”
      “什么!”
      “因为没有灵魂,所以□□是尸体,并非天意作祟哦。”

      “为什么……灵魂没了?”
      “我们也是从峯麒没有得到灵魂这一事实,推断出峯麟被杀时灵魂已消散的。如您所知,卵果十个月成熟,那芳果足足十二个月,硬是没有丝毫动静。等到第十五个月过去之后,我请示了王母娘娘,然后动手剖开了那个果实。噢,结果令人遗憾。”

      “没有使令呢。”
      “是啊。”
      “保全了尸体呢。”
      “尸体很快就分解了。”

      “为什么会没有灵魂呢?”
      “大概是芳国的绝大多数人认为不需要麒麟了吧。需要麒麟的意识太微弱,太渺小,不足以维持灵魂,就消散了。”

      “没有麒麟就没有王,就会天灾不断妖魔横行。”
      “或许芳国人觉得王比天灾妖魔的危害更大。”

      “芳国已经衰败不堪了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月溪早已垮台,但假朝还很稳定,阳子知道。情形当然不像雁庆这么好,却比几个战乱中的国家强。
      苦苦期待麒麟降世王即位,把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人,和想着没有救星也没有神仙帝王,要幸福就要靠自己努力的人,行动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选择自己信赖的人维持假朝,他们喜欢自己选。

      虽然麒麟是一种媒介,等同于民意,但最重要的其实不是选拔权,而是撤除权。废除无法信赖的王,需要太长的时间等待麒麟失道,而有时麒麟和君王只是不适合治国,并不是坏得该死。
      阳子突然觉得该去芳国走走看看。

      月溪杀峯麟的理由决不是伪君子的幌子,决不是把他个人的意愿妄称民意争取口碑,而是事实。事实就是,民意要峯麟死。所谓绝望所谓刺杀,确实不是他私人的意愿。

      对麒麟选王这个程序感到绝望的是国民,同时也是峯麟本身。
      所以峯麟也认可了月溪的话。

      “景麒以为芥瑚已死,终日悲泣,再这样下去只怕命不久长。无论我如何向他说明,他都认定芥瑚已死……”
      “超过一百年了呢,赤乐王朝。”
      “啊,是。”
      “然而您和宰辅并没有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关系?”
      “对不起……”
      “我认为互相信任的关系比那种关系要紧得多呢。”
      “对,对不起……”阳子深深低下头,“我太愚昧了,而且还有别的缺点。”
      “我并不认为这是您的缺点造成的。这只是因为您很温柔。”
      “哎?”
      “因为您是温柔的人,所以景麒认定那是善意的谎言,不是么?”
      “嗯,也许吧。”

      “这是不行的,王要有威严,说一不二,决不能让人产生王可能撒谎的印象。唔,话说回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您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这毕竟不是残害国民的恶癖,您也不用着急。至于景麒的性命,那是不会有问题的,□□对麒麟不太重要,除非是被妖魔吃掉或被冬器砍得一塌糊涂……”
      “他精神崩溃了。”
      “没关系,掉掉泪吐吐血都不会危及生命。在蓬山,我们可以看到各国的状况。我看过庆国的状况,国民对您的政权十分满意,换言之,由国民的意志衍生出来的景麒灵魂,也无比强壮。”

      “我并不是来请求您释放芥瑚。”阳子站了起来,“我只希望您能允许芥瑚见景麒一面,让他明白她真的活着。也许在您看来,只要他性命无忧就够了,但是我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希望他活得比较快乐。”

      “您是否知道慈悲一词,为什么是仁慈、慈爱的慈,和悲哀、悲悯的悲组成的?”
      “因为世间多苦难,幸福难长久,那颗仁爱的心,很容易悲伤吧。”
      “是啊,麒麟本来就容易悲泣。即使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他也会伤春悲秋。所以别在意麒麟的眼泪就行了。”

      “我想让芥瑚见景麒一面。”阳子执拗地说。
      “唉,您知道她行凶的原因吗?”
      “她不肯开口,但我想她是希望景麒别再受苦了。”
      “在我们审讯的时候,她倒是侃侃而谈了哟。她说,她看见景麒心里盘踞着一个妖魔,于是情不自禁地撕开了他的心脏。然后您冲进了房间,然后她发现心脏就是心脏,先前的妖魔只是幻觉。天啊,她做了多可怕的事情啊,景麒流了那么多血,她的心简直都要碎了。”

      “幻觉?”

      “她说她奉命给患病的景麒喂药,那种药物有产生幻觉的副作用。”
      阳子很难想象芥瑚能说会道的样子,她不但没自杀,而且还能说会道,真是出人意料。

      “景麒的心里盘踞着一个妖魔……”
      “您不用当真,那是芥瑚为了脱罪撒的谎。”
      “撒谎……”
      “当然我们揭穿她了,我们可以读取她的思想,所以撒谎是没用的。她就是为了中止景麒的痛苦才行凶。”
      “撒谎……”
      “不可思议吧?撒谎的女怪,为脱罪而撒谎的女怪……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要杀他,所以拼命地活下来。”

      “什么!”
      “我们的读心术绝对不会出错。是的,因为景麒还活着,所以为了杀他,她拼命地活下来。”

      ——他为了救她,拼命地活下来。
      ——她为了杀他,拼命地活下来。

      了解到这一点的阳子,虽然不想在碧霞玄君面前失态,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

      “您明白了吧,虽然我们并不认为芥瑚不可原谅,但实在不能释放她,也不能再让她和景麒会面。她一定会再度行凶,防不胜防。”
      “明白了。”阳子沉痛地说。
      “玉叶大人……”
      一位女仙走进门来,向玄君汇报一些琐事。这让伤心欲绝神思恍惚的阳子产生了奇怪的错觉。这里是积翠台,而玉叶还在自己身边,温文尔雅,传道授业解惑,有女官进门来汇报琐事……阳子再也忍不住,伏到了玄君肩上,失声恸哭。
      “您这是怎么啦?”
      “玄君……玉叶……玉叶大人,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一旁的女仙想要开口喝止,但碧霞玄君摇了摇头。她拍着阳子的背,温柔地说阳子可以去和芥瑚单独谈谈。

      ******

      麒麟要到五岁左右才能具备转化为人形的灵力,但之前就常常会和女怪去黄海遨游。
      麒麟脚程快,灵力未成时在黄海游玩也不算特别危险。刚学会转化人形的阶段反而是最危险的。因为从强大的妖魔面前逃走必须争分夺秒,人形的小麒麟只要反应稍慢就全完了。

      景麒天性持重,女仙和芥瑚的嘱咐一向照单全收,决无异议,所以那天,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和芥瑚是在黄海的边缘。

      那是景麒第一次试图以人类形态折伏妖魔,五岁零三天,不早熟,也不算发育迟缓。他的各方各面,从性情到言行从心理到生理,都标准得像蓬山的教育指南上记载的范例。

      那天,他失败了。

      那个兔子似的妖魔对他不屑一顾,他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芥瑚立刻把他抱进怀里,安慰了他。但这种举动不仅是为了安慰他,回想的次数越多,芥瑚就越肯定,那一瞬间,不因为他是她的景麒,不因为安慰他是她的职责,她想拥抱这个可爱的娃娃,于是拥抱了他。她“想”,于是她“做”了。

      “唔……”

      景麒的眼睛偏长,不是很大,所以平时会显得比较威严。但现在这双眼睛由于不忿瞪得溜圆。本来就偏长,瞪圆了以后简直大得惊人,在圆圆的小脸蛋上,圆得格外惊人。看着这三个圆的组合……表现出一种正在考虑要不要哭的神情,芥瑚自然而然地亲吻了他。所有的动物,包括人,都会自然而然地选择用唇舌触碰表达情意,芥瑚也不例外。

      然而景麒脸一沉,推开了她。
      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折伏使令不顺利,一向持重的景麒有点喜怒无常。当时她是这么想的。直到晚上才发现不对劲。
      景麒无论如何不肯沐浴,那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拒绝配合别人完成照顾他的工作。

      一群女仙和芥瑚一起围着他连哄带数落,但他就是一声不吭,紧抓着衣襟不放。因为不知道硬扒他的衣物是否会造成心理阴影,那天晚上就只好随他的便了。结果他不但没有沐浴,还被特许穿着白天的袍服上床睡了觉。

      这种怪异的情形持续了好几天,他不肯沐浴其实是不肯脱衣服,所以一连几天不沐浴,不换衣物。

      这种琐事如果去向碧霞玄君汇报,也未免太滑稽了。幸好景麒并没有成为空前绝后的臭麒麟,因为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找泉水清洗身体……虽然洗了一半被祯卫活捉。
      祯卫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但他没有。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祯卫在场,搞得这个蓬山最有经验的女仙都迷惑起来了。因为年纪太小,他并不能很好地清洗身体和穿衣服,最后还是祯卫动的手。
      此后的半年,这类事务就由祯卫一手包办。

      “您为什么不肯沐浴呢?”
      “没。”
      大概是指没有不肯。

      “我是问,前些日子您为什么不肯沐浴,现在为什么又肯了?”
      “嗯。”
      小景麒只是一脸不悦。

      “为什么呢?”
      “没。”
      这是在否认以前不肯沐浴现在肯沐浴的事实吗?

      伤脑筋。

      在犬狼真君的建议下,祯卫安排最初那晚在场的女仙轮流负责给景麒沐浴。结果谁都没问题,最后一天轮到芥瑚,景麒才又故态复萌。
      因为他还小,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反复盘问芥瑚,芥瑚把那一整天的流水帐说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听都是正常的一天。

      被麒麟排斥的女怪实在是太可怜了,但祯卫也爱莫能助,只能看着芥瑚天天唉声叹气。幸好景麒毕竟是年纪小,心智还不成熟,时间久了,对芥瑚那种莫名的排斥也就淡了。在他动身下山找王那天,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祯卫又旧话重提,问他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居然忘了那回事。

      不是不想提才假称遗忘,而是真的忘了。事实上,景麒从来没撒过谎。有时他会保持沉默,但他从不撒谎。

      这件事成了蓬山的未解之谜,不过,芥瑚是知道答案的,虽然没有找景麒求证过,但她自觉不会错。
      作为女怪,她“想”做的和“应该”做的应该完全一致。譬如说,当景麒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应该”奋不顾身,同时,她无疑也是“想”奋不顾身的。那天她“想”亲他可爱的小脸,于是亲了他,在女仙们听来,这是安慰景麒的举措之一,属于“应该”做的范围。但被亲吻的景麒敏锐地感觉到了,那不是她在安慰他,她是想亲他才亲吻他的。

      如果是凡人或普通的动物,母亲从亲吻孩子的过程中有所享受,被亲吻的孩子也有所享受,各自的愉悦感会传递给对方,产生共振,倍增愉悦。于是更多的亲吻,更多的亲热,母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然而麒麟的本性是孤高不恭,芥瑚终于明白了。

      她向他流露了情感,于是遭到了排斥。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处理别人给他的温情,他心烦意乱。

      基于麒麟的本性,他并不需要和王以外的任何人亲近,所以这种温情带给他的只有不安和烦恼,没有喜悦,没有其他生物都会产生的舒适感。

      即使到了成年之后,景麒在女性面前更衣或以别的形式赤身稞体,也毫不在意。在他比较小的时候,由祯卫等人动手帮他清洗私密之处也不会害羞。芥瑚可以断定他根本没有把女怪和女仙看成人,更别说看成女人了。她们在他心里,只是有用的东西,就像他的书桌、他的使令和他照料的那只青鸟一样,是对他的人生有用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怀着感情和他亲近,他就会不知所措。

      孤、高、不恭……芥瑚明白了这些词语的深意。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他被她满怀怜爱的亲吻后,那一脸的不悦。只希望他一生都能欢悦的芥瑚,从此再也没有向他流露过感情。

      在照顾他成长的过程中,她和他有过很多天经地义的肢体接触。她总是告诫自己,别拿他当人看,给他穿衣服的心情要和给窗子挂窗帘一样。

      也许是自我警告的次数太多了,天长日久之后,她竟然忘了自己对他怀有情感。然而重朔的挑唆让她学会了思考。她终于认识到,表现得对他毫无私情,深信自己对他毫无私情,正是出于最强烈的情感。

      他应该已经知道她对他的情感了吧。
      他对金月真说过,如果姜原知道凶手对他怀有的感情,就会谅解一切。
      他和人类相处的时间太久太久,终于学会了人类的情感。
      所以,他哭了吧。

      “明明知道这是您不乐意接受的感情,但我还是表达出来了。”芥瑚默默地说,“在我心里,您是最可爱的人。这是事实,所以在生命的终点,无论如何都希望您知道这一点。因为这是事实……”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云海的潮骚(节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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