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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百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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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以则穿过几处小巷,朝那高耸入云的华丽宫殿走去,走进一看,那宫殿竟然没有门,他随手抓了一只鬼指着宫殿问道:“请问这怎么进去?”
那只鬼似乎翻了个白眼,道:“你新来的罢,问这么弱智的问题,还能怎么进去,当然是直接穿过去啊!”
旁边路过了几只鬼,捂着嘴笑道:“都成鬼了,还当自己是个人。”
“兴许是还没明白自己怎么死的呢。”
百以则看着那两鬼魂走着走着穿过了一道石墙,明白他们口中的“穿”是什么意思了,他抬手附上眼前的宫殿,触手冰凉坚硬。
他还是个实体的人身,自然不是跟那些飘然的鬼魂一样,能穿透那些铜墙铁壁。
百以则往上看了几眼,见云雾里亮着些灯,既然穿不过去,翻窗也是可以的。
他踩着砖瓦,飞身向上,但宫殿里好几扇窗扉都紧紧关着,百以则不得不绕到宫殿后方,钻进了一扇小窗户。
里面的一大群鬼魅正聚在一起耍着条牌,并未注意到翻窗进来的百以则,他绕到一群鬼魂身后,瞥了眼他们台上的赌注。
“我赌我这胳膊,输了我下辈子就当个废人。”
“我赌眼睛,输了给你吃!”
“哎呦呦不得了,都这么血腥,我赌我这头秀发成吗,大不了老娘下辈子当个尼姑。”
“成成成,赶紧下注罢!”
“他娘的!豁出去了,我赌我这颗肾!”
一只只鬼将赌注从自己身上卸了下来,摆到了台上,场面十分血腥。
百以则出了烟酒弥漫的赌坊,到了一条长廊上,经过几处隔间,里面皆是传来赌鬼的吆喝声,似乎整一层都是如此。
他连续上了几层,发现整个宫殿完全就是一座巨大的娱乐坊,有酒肆赌坊,有餐馆歌厅等,凡是能供人消遣的商铺都尽数归于此处,里面灯火辉煌,载歌载舞,鬼魂们在这座宫殿内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房内人声鼎沸,但走道上却没有多少鬼魂走动,百以则转了一圈,揪住一只喝得烂醉的鬼,道:“请问鬼王殿可在此处?”
那酒鬼打了个酒嗝,道:“鬼王殿啊?这宫殿一百八十八层往上都是鬼王的底盘。”他眯起醉醺醺地眼盯着百以则看了半晌,正当百以则以为他要看出什么破绽的时候,他忽然道:“不过啊,没有传召,你是上不去的。”
“传召?”
那酒鬼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然呢,你看鬼王把这鬼界治理地井井有条,你当鬼界规矩是死的?随随便便就给你进鬼王殿?鬼界大佬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得了的?”
百以则瞥了眼被他碰过的肩膀,道:“要怎么拿到传召?”
“不大清楚啊,我在这十几年了也没见过鬼王传召过谁,不过我听说,一般给鬼王召见的,不是罪无可赦的厉鬼,就是在修仙路上死掉的极善之人。”
百以则两者都不是,他还是个活人,于是追问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酒鬼灌了口酒,嘿嘿笑道:“有啊,闯啊!你自己闯上去呗,看鬼王不给你个元神俱灭,魂飞魄散的。”
百以则颔首道:“多谢。”
那酒鬼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跌跌撞撞得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道:“一只傻鬼。”
这座庞大的宫殿并不是完全密闭的,宫殿正中间是空心的,站在走廊上把头探出去,就能瞧见一层层的楼房,不少鬼魂游荡在楼层中来回穿梭,偶尔还有几只鬼相互碰撞,从高高的空中“哎哟”一声跌落,摔回地上,再继续飘上来。
一些脾气暴躁的,被撞倒了便破口大骂:“你这死鬼,是没长眼睛吗?飘飞都不看鬼的吗?”那只鬼魂围着另外一只鬼在空中荡了几圈,又道:“嘿!还真没长眼睛。”
“今晚我们上七十六楼,那新开了家川菜馆,听说那老板死之前在景城十分有名。”
“诶,过节了,有人给你烧纸钱了吗,上次你借我的还没还呢。”
“极乐宫三十二层绝美歌姬新鲜出炉咯,死者年芳十八,在当地闻名遐迩,不少文人墨者为见一面奔赴千里,生前没希望的死后不要错过咯,来瞧一瞧看一看呀。”
“九十九楼人体宴开张啦,头一天来本店消费统统八折,人脑,人眼胳膊腿肠子,缺哪补哪,保管你下辈子投胎是个完整的人。”
一群鬼在飘在空中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要去哪层,吃什么玩什么,鬼魅都如同云烟一般穿梭飞行,与活人的身影相差甚远,若是用轻功飞上去,必会露出端倪,百以则轻功再了得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跃上一百八十八层,只得一层层绕着楼梯走上去。
待走到第一百八十七层时,楼梯已经上至尽头,只有一块门板挡着,百以则伸手碰了下门板,那普通的棕色门板忽然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紧接着冲出一道强烈的气流,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翻飞,由于他还是个实心的大活人,尚且能在面前站稳,但不远处的几只鬼魂运气就没那么好了,直接被气流冲出了数丈远,猛地拍在一层楼的主柱上,滑了下去。
果然有结界,而那气流对百以则来说不痛不痒,显然只是用来对付魂魄的。
百以则拔出伏羽剑,对着那门板轻轻一挥,他并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只得用了两成力气去挥剑,但那门板上的结界仍是轰然炸裂开来,发出一阵巨响,眼前瞬间被尘烟覆盖。
他抬袖掩面,飞身向伏羽剑劈出的窟窿,上了一百八十八层,眼前未散开的尘烟里忽然冒出一个身影,高声喊道:“什么鬼!”或许是尘烟太大,那男子呛咳了几下又道:“胆敢闯鬼王殿!不想活了吗!”
那男子声音尖锐刺耳,即便在云雾中也能轻而易举地辨别他的位置,百以则一个闪身,横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伏伏伏伏伏伏羽剑!!”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被吓得结巴。
百以则想不到这把剑在鬼界如此赫赫有名,想来是不少亡魂死于方世子剑下,冷冷道:“把轮回册给我。”
那男子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磕磕巴巴道:“不不不不是,这这这位公子,我没有啊!”
百以则将伏羽剑抵近了一寸,那男子吓得不带断句,“我我我我我真没有有我也打不开只有鬼王才能看的了轮回册。”
“鬼王在何处?”
男子哆嗦道:“鬼鬼鬼鬼王忙着呢,上次不知是谁砍出了无间的裂口,送了好好好好一批恶鬼进来,他现在还在无间地狱里核实众鬼罪行,你别动!你刀子别动!!”
百以则踹了他一脚,道:“带我去找他。”
男子抖着双腿爬向了门口,百以则正想跟过去,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群鬼兵闯了进来,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王王王王王王王!”那男子连忙爬了出门,声音因为惶恐而变得有些变调。
人群后方一个声音响起:“什么事唤地跟只狗似的,都是死过一次的鬼了,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
“大王大王,有有有有人闯宫殿!”
那群鬼兵让出一条通道,百以则见一人从中走出,来着面如冠玉,器宇不凡,一个紫冠高束,身着华丽的红黑大袍,贵气逼人,他脚上的皮靴挂着一铃铛,铃铛随着他的脚步一动一响,手上捧着几本书册又显得一幅谦虚的翩翩公子模样。
那男子连忙爬了出来抱着他的腿指着百以则喊道:“大王,是他,就是他,他闯的鬼王殿!”
“在下冥谕,鬼界第十八代鬼王。”被他喊大王的那人抬起脚抵向那男子的头,嫌弃地将他推了出去,上下打量了眼百以则,道:“世间人?有趣。”
百以则盯着眼前的鬼王,知道自己的身份必然会被发现。
冥谕走进房中,扫了眼地上那窟窿,对百以则道:“这窟窿你砸的?”他将手上的书册随意往台上一扔,又道“赔钱!”
百以则:“......”
冥谕看向百以则道:“你不仅砸了我这鬼王殿,还弄哭了我家鬼将军。”
百以则想起刚进无间的时遇上的那只身穿盔甲无头鬼,应该就是他口中所说的“鬼将军”了,但一来就在人家地盘闹事,钱还是得赔,于是道:“......我上去给你烧?”
冥谕嗤笑一声道:“说罢,来闯我这鬼界所谓何事?”
百以则道:“我来寻一魂。”
“我这到处都是鬼混,你要寻哪一个?”冥谕笑了笑,坐到了木椅上,“若是寻到了呢?”
“带他走。”
冥谕道:“他是你何人?”
“发妻。”百以则已经打算好,若是他不肯将晚枂圸交出来,他就算翻了这鬼界也要将他带回去。
“这世间皆是苦命鸳鸯,一对对不得善终,奈何桥上的那女子你看见没?在那站了五百多年,怎么劝都不肯轮回,说要等一个什么人,何苦呢?”冥谕扫过百以则腰间,饶有兴味道:“伏羽剑?这么说上次那一大批恶鬼是你送来的?”
百以则看了眼腰间的伏羽剑道:“是我发妻。”
“哦?”冥谕笑道:“有趣,这已经有五百年没人挥动伏羽剑了,一下子送了那么多厉鬼进来,也算为民除害了。”
他给自己续了杯茶,继续道:“这功德得记上一笔,本王可以替你一查,但有个条件。”
百以则道:“什么条件?”
“把你身上的伏羽剑留下。”
一直跪在旁边的那男子眼神来回在他两中间滴溜,心道这伏羽剑在人间可算是个无价之宝,能挥动它者得天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给交出来,大王这次横刀夺爱怕是要碰壁了。
然而不到一弹指,百以则手一扬,冥谕一伸,瞬间完成了交接。
男子目瞪口呆,看向笑意盈盈的冥谕,只听他道:“爽快,说罢,他叫什么,本王替你查查。”
百以则道:“晚枂圸。”
冥谕凌空点了点面前的石墙,只听一声震响,石墙上浮现了一本一人高的石卷,“晚枂圸.....”他指尖一划,石卷随着声响翻动了几页,过了会,冥谕皱眉道:“没有这只死鬼。”
百以则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没有这只鬼就是没有这只鬼,本王的轮回册从不出错,确定死了?”冥谕看向百以则道。
百以则有些不安,道:“已过头七。”
冥谕想了会,拖着下巴道:“那可能还在尘世间罢,有些鬼因为留有执念,会在尘世间游离,黑白无常抓不到,也就放鬼了,反正这种鬼不作恶在人间呆个几十年,也该烟消云散了。”
百以则沉默了半晌,对冥谕示礼道:“告辞。”他转身走向大门,却听冥谕喊住了他:“你可知,这一闯,生生折了你十年阳寿。”
百以则看向门外,淡淡道:“我知道。”
冥谕唤了个侍卫,道:“送他上去罢。”他在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个“情”字,自顾自地说道:“本王一直参不透情为何物,也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执着于此,哪怕连性命都不要。”
那跪着的男子说上前一步问道:“大王,这鬼界就没有你砍不死的鬼,您要这伏羽剑有何用?”
冥谕笑道:“自然是拿去哄哄我那鬼将军啊。”
百以则魂不守舍地回了寒冰洞,见玉铮跟萧寒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大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我还以为.....”玉铮怕百以则一时想不开,会去自寻短见,连忙跑过去抱住了他,哽咽道:“二哥已经走了,我不能再没有大哥了。”
百以则双目无神,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道:“回去罢。”
玉铮替他处理了肩膀上的伤口,小声问道:“大哥,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有伤口?”
“去了趟鬼界。”
此话一出,玉铮与萧寒皆是一惊,玉铮手里的药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萧寒脸上有些难看,道:“主子......”
玉铮俯下身去捡,听见百以则淡淡道:“没找着晚枂圸的魂魄。”
玉铮正要说些什么,洞口忽然有一个人影在晃动,随即听见一声猫叫,玉铮道:“媞儿,你进来罢。”
晚枂圸死后,芸年仍像往日一般,三餐准时送到,但只是让媞儿送来,自己不肯过来。
媞儿领着食盒站在洞口道:“芸娘不是没良心,她只是......只是太难过了,把自己锁进了房里。”
萧寒道:“有心了,你进来坐会再回去罢。”
百以则站在冰棺前,握着晚枂圸的手,轻声道:“枂圸,你在哪?”
这一夜,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隆,百以则躺进了冰棺,将晚枂圸搂进怀里,一如他生前那般,轻声哄道:“枂圸乖,不怕,有二爷呢。”
寒洞内本就冰冷入骨,再加上一场暴雨洗涤,将洞内的空气又冷上了几分,百以则降了道御寒结界,将晚枂圸的双手抵到唇边,轻轻呵着气。
白烟蒸腾,袅袅消散,暖的了人身,却捂不热人心。
百以则吻了他的额头,道:“二爷想你了,天天都想。”他指尖摩挲过晚枂圸苍白的双唇,沉默了半晌,道:“二爷明日去寻你,你若见着了我,就出来吱个声跟我回去,好不好?”
“你不要躲着我,若是寻不回你,我便不回来了。”
一声惊雷滑过,将整个山洞映地惨白,百以则将晚枂圸搂地更紧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别怕......别怕......二爷一直都在。”
翌日一早,百以则收拾了包袱,实际上,他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百以则在冰棺前站了许久,觉得此番一走,怕是要许久都不能回来,他舍不得晚枂圸,更害怕自己会忘了他长什么样,于是只得傻傻地看着冰棺里睡着的人,想要把他的每一寸,哪怕是睫毛都一根根清清楚楚地刻在自己脑海里,好让自己无时无刻能在眼前描绘出晚枂圸的模样。
他将晚枂圸食指上的戒环取下,带到了自己手上,笑道:“这个,留给二爷做个念想。”
百以则又将晚枂圸看了好一会,俯身贴向他额间,轻声道:“你等我回来。”
背上包裹,出了洞口,他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看了里面的冰棺,而后抬起手往洞口上方打出一道灵流,碎石哗啦啦地落下,落在了洞口前面,百以则的视线渐渐被碎石覆盖,直到再也看不见里面那口冰棺,只觉得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他再次挥手,落下一道己丹结界,将整个山洞隐藏起来,结界以整个丹核维系着,即便百以则的丹核有损,力量仍是强悍无比,哪怕再次粉碎丹核,他也要护着里面的晚枂圸。
他大部分灵力都留在晚枂圸身上保持肉身,又将丹核用以维系结界,现在跟刚入门的弟子修为差不了多少,御剑都有些费力。
百以则迈步往山里走去,走了没多远,身后忽然有人喊道:“大哥!大哥!”
“主子你等等我们!”
他转过身,见玉铮跟萧寒提着包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喊道:“我们也去!”
百以则道:“你们知道我要去哪?”
玉铮笑道:“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萧寒看了眼玉铮,道:“我也是。”
“路途艰辛,你们不必陪我吃这个苦。”
玉铮忙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去寻回二哥的魂魄,我也要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他也是我二哥。”
萧寒道:“我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主子去哪我便去哪。”
见赶不走他俩,百以则叹了口气,转过身,道:“走罢。”
萧寒跟了上去,道:“四爷托付给芸娘了,晚府也收拾妥当。”
百以则淡淡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