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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托比亚 ...

  •   陈景想了有五百毫秒那么长,然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浪费了太多时间。
      他用衣服包住手,拉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一个人从出生起,就面临各种各样可能导致其死亡的风险,每一天,每一刻,甚至是每一秒。
      提前有所预感绝对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强大天赋。
      他约莫就是潜意识里捕捉到了未被注意的某种细节,按照常理来说,此刻他已经可以开始用天平衡量两头选择的价值了。
      但这件事对他来说意义不大。
      世界上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密度大到能以实实在在的空间挤占一个人私密的孤独体验,以这种程度计算,生命的重量可谓轻如鸿毛。
      一旦想到这里,陈景就觉得连恐惧也一同变得轻忽缥缈起来。

      他也就能对眼前的选择越发坚定了。

      进去之后,首先是一块不大不小的水泥空地,四周围圈建筑,两个旋转铁梯,护栏树立得宛如精神病院。
      至少在他的想象中,精神病院大概也就这个样子了。
      上方未有完全封闭,但是抬头往上看却是一种费力的工程。只是站在这里,某种弘大的压抑感就扑面而来。

      陈景不喜欢这里,如果环境允许,他倒是会游览一番的。

      “托比亚!”他高声喊着,用尽全力,几辈子加起来他都没用过这样大的声音说话,“托比亚!”
      他速度极快地在每一扇门前跑过,从下往上,一层一层地喊过去,好在逃生的时候门都被打开了,人也都撤离出去,查看起来格外有效率。
      “托比亚!”他继续呼喊,企图让某个始终不见踪影的人听到。陈景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了,可能托比亚出去了呢?
      扔绳子跳窗或者其他什么,比如就掐准了他和人打架的时候。
      他甚至下意识开始检查窗户的痕迹,看看有没有类似绳子的东西,好像托比亚是什么长发公主。
      这多少带点荒诞色彩。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某些更加荒诞的东西吧。
      不过不管是哪层楼,每一扇窗户都被铁栏围起,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扇有被打开的痕迹,铁扣的姿势几乎都一模一样。每每多看一扇窗户,陈景都忍不住在内心暗暗询问一句“我是不是看过了”,鬼打墙也不会在窗户上做这样多的手脚。

      陈景跑得满头大汗,爬楼爬得腿软。这地方大得离奇,底层浓重的烟雾遮挡下,只能隐约看到一些体量庞大的机器,烧得都泛了红,远些的地方破了个大洞,墙上画出三四道黑色的恐怖人影,在火光下影影绰绰。
      一些或红或黑的碎块在某些地方散落着,少数几个勉强还能分辨得出是人类的躯体,它们大都被夹杂在石块碎板里,空间或大或小,却找不到一丝半点的生机。
      陈景的瞳孔放大,眼皮跳个不停,呼吸变得越发急促。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反酸,感到下一刻就要不管不顾地呕出来了,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比他能想到的一切反应都要冷静地往侧前方迈近两步,用布条包住的手握住了门把,扭动。

      已经是第四层了,先前的爆炸应该就发生在这里。
      残破已经不足以形容,混乱和无序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哪怕说是被炮弹炸了,相信也不会有人怀疑。
      可它火烧得再大,也不是从一楼传上来的,甚至三楼都只是被爆炸波及到天花板,并没有火燎的痕迹。

      陈景有一会儿没发出声音,像是害怕惊动了那只红铁巨兽。
      但是门是锁着的,他没能扭动,多少扇门了,唯独这一扇锁着。
      他往废墟看了一眼,急切地转手里的门把,心里想着其他等待着去探查的更多的房间。

      “快点,快点,别这样!”陈景焦躁得来回转圈,他几乎生出一些怒气,肩背上的痛处似乎都消失不见了。
      “托比亚?托比亚!你在不在里面?”他狠狠在门上捶了两下,发泄般地怒吼,“托比亚!你说话!”
      “托比亚!”
      “妈的。”
      “我要走了!你到底在不在里面!他妈的托比亚!”
      陈景贴到门上,全神贯注地去听,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他什么都没听到。

      陈景决定离开,要是真有人不应该这么叫都叫不应。
      他把四层的其他房间全部搜了个遍,为了预防之后的门也出现先前类似的情况,还带上了新找到的铁扳手,这东西几乎有他胳膊长,重得惊人,敲起门来非常带劲,特别给力。
      然而等到要去下一楼了,陈景隔着一整个楼道,再次看到对面那扇顽强关闭着的房门。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打量它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妄想从毫无差别的环境中分析一丝值得他专门对待的独特理由。
      或许是破皮的墙面,或许是突出的铁杆,也可能是那片拼凑得不够规整的红砖。他一无所获。

      陈景回到门前。
      烟雾比先前更加厚重了,他呛咳着喘息一口气,从怀中掏出手枪,摸索着摆弄片刻,然后对准了木门偏侧方的位置,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过后,十分幸运的,门上破开一个孔洞。还没结束,陈景关闭保险,小心收好枪,然后举起扳手,重重地冲着孔洞挥了下去。
      “嘭!”“嘭!”“嘭!”“嘭!”
      一声又是一声,他砸得又凶又狠,感谢福德先生勤于锻炼,几下之后终于得以把门砸出个裂洞。

      陈景蹲下身子往里看,一下子就对上角落处那双瞪得有铜铃大的眼睛,那张熟悉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惊恐。
      不是托比亚还能是谁?
      陈景的眼睛也瞪大了,随后瞬间眯起。
      他没有说话,后退两步抬起扳手就照着门锁狠狠地劈下。仅仅一下,门锁就瞬间飞了出去,在墙上和地上砸出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响,连带着还有某个哑巴的吱哇乱叫。

      陈景一脚踹开门,拎着头子都往里凹了个角的恐怖凶器闯进室内。
      他的面上似笑非笑,仿佛下一秒就要给面前的人先开个瓢,这个问好方式绝对别出心裁。
      托比亚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他跌坐在地上,紧紧捂着的右手还在渗出鲜血,脚边不远处躺着废弃扭曲的门锁。
      陈景以为他被伤着了,抿了抿唇,没顾得上责问,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腕准备先检查伤口。
      托比亚一时不察被抓住了,顿时就是一抖,下意识用力往回缩,带起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但他又没移动到哪里去,往后只能更加地撞在桌子上,还牵扯到伤处,疼得他很是嘶了一声。
      吃了这么个教训,他也就没敢再动了。
      陈景瞥了他一眼,托比亚对上视线,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转开眼睛,头也不自然地偏了过去。

      陈景低头查看,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回事?”他问。
      这明显是利器伤的,拇指长的宽度,扁平,一头宽一头窄,匕首或者水果刀,直接将整个手掌贯穿,应该是从手背刺入,取出的时候手背才会伤口外翻。
      托比亚沉默半晌,苦笑道:“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嗷——你轻点儿!”
      陈景正给他包扎,闻言冷哼一声,面上露出个讽笑,手里却更加小心了些。
      托比亚悄悄瞧他,“你又是怎么回事?”
      陈景手脚麻利,干净利落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然后提着托比亚另一边的手臂,打算把他扶起来带走。
      这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先逃命再说。
      “我不行我不行!”托比亚脸色一白,整个五官都皱起来了,他都顾不上手上的伤,要往后脑勺摸。
      陈景又一次抓住他的手,蹙着眉毛代替他扶住脑袋,却摸到一手濡湿。
      “也是他们敲的?”
      托比亚点了下头,嘴里一直嘶声不断。
      “还有哪里没有?”陈景巡视他的身上,加快了语速,不确定还有什么忌讳。
      托比亚侧了一下左腿,把遮住的另一边露出来。接近腿弯的地方还插着一只绿柄长刀,应该是担心止不住血,所以没有立刻抽出。
      好,凶器也有了。

      陈景索性转过身,“上来,我背你走。”
      谁知托比亚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走。你走吧,我走不了。”
      陈景咬牙瞪他。
      托比亚在喉咙里咕哝了什么,随即恶狠狠地说:“我都是骗你的,说的那些话。我就是在拿你挡刀,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同意,蠢得很,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们这些有钱人,一出生就在别人的终点线上,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凭自己的努力,虚伪至极!”
      “我才不走,和你这种人待在一起我都觉得恶心!”
      片刻后,没人说话,他垂下头,“快滚吧。不要管我。”
      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但依旧试图把自己缩得更远一些。
      陈景的火气欻地就灭了,他恼火又气闷,还说不出更重的话来,只能一字一句沉声命令:“闭嘴!快点上来!”
      托比亚脸上全是黑灰,像个煤炭似的。他的坚定像是看话本得来的,还看得不够多,一戳就破了,眨眼泄了气,吓得像只鹌鹑似的抖了两抖。
      陈景重复道:“快点!我不想说第三遍。”
      托比亚不敢吭声了,他小心翼翼伸出手,飞快攀上青年人的后背,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嘴角控制不住升起的弧度,哪里还记得装腔作势时的故作老成。
      没错,现在陈景可以确定了,这家伙的确是在故作老成世故。

      好歹比那时候有意思多了。
      而且比看起来轻很多。
      哼,小屁孩儿。

      “抓稳。”陈景提醒,把尚且还有点湿润的帕子交给他捂住口鼻。然后一手拖人,一手攥着扳手,立即就往外面冲去。
      “不要往上走,全都是锁死的,都加有防护,上不去天台,窗户也出不去,越往上封得越死,只能往下面走,只有那一个出口。”托比亚紧急地说,“楼上的机器也比楼下重要得多,他们装有感应和炸药,可以远程操作,你一上去就玩完!”
      “炸弹?感应?”陈景感到匪夷所思。
      托比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我本来是想暗地里偷偷查一下的,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发现了。”
      “查?查什么?”陈景更加不可思议了。
      “我……”托比亚心虚地把帕子往上挪,遮住更多的面庞,“我捡到一些钱。”
      “如果不知道来源就用的话,容易引来一些祸事。”他听起来倒是挺有逻辑的,“然后就查到这里了。”
      这是吞了不少过程吧,陈景暗自腹诽。
      不过也到了烟雾最为浓厚的地方,他不再多想,全神贯注地注意四周动静,拼尽全力迈动双腿。
      出口的门还开着,这让他松了口气,但一进入酒吧,就能发现通往外面的最后一扇门却被锁上了。这点虽然令人失望,但也还算是有所预料。
      陈景右手抄着扳手就上了,炮弹一样砸在门上,在烧灼的声音中,这一声倒是没显得那样明显,倒是后方一米的位置突然砸下个绳子被烧断的花盆,吓了他们一跳。

      陈景喉咙发痒,不由自主地呛咳起来,一阵接着一阵,都快要喘不上气,就连手里的力道似乎都小了不少。
      身处这种地方比想象中要更加难熬一些,他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应对的,至少比现在好,但恐惧还没把他打倒,一氧化碳可能就要先把他干趴下了。

      在发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陈景就开始憋气,但他又不是憋气方面的天才,门也不是一两下敲开的,他都已经上脚狠踹了,门还是只意思意思地动弹两下。
      也就三两口气的功夫,他就丧失了气力,连抬动扳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放任它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陈景费力地靠在门上,用手掌扒在把手上,以此借力托起自己。托比亚伸过手来拍他的脸,可惜这也没能让他更清醒一点。
      他感觉热得不行,皮肤上都有些酥酥麻麻,像是知觉系统也失灵了一样。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白一阵黑,有时清醒倒是会变红不少,晃眼得紧。
      喉咙有点紧,像是有人在掐他,让他觉得略微窒息。
      ……但是一下子侧倒下去的话,会加重托比亚的伤势,他腿上的刀还没取出来。

      陈景脑子里有点糊,感觉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了,隐约又觉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眨一下眼睛的功夫他就跪坐在地上了,额头顶在手背上,一半又挨着门,明明很热的,却又有点凉。耳朵里也嗡嗡的了。
      门好像动了一下,陈景不确定,他不太能感受清楚了,不过他好像是往前倒下去了,地上一定不比门上舒服干净。
      下一秒,陈景的意识陷入彻底的黑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托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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