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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零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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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
十秒不到,盛放莽莽撞撞地冲进屋子,然后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脏兮兮的衣服,犹犹豫豫地停在门口。
他胡乱地撸了撸头发的土,整理一下破烂的军装,尽量让自己瞧着体面一点,脸上洋溢着少年人朝气的笑容。
戚暖眼中闪过无奈。
她挣扎地从床上起身,两条腿僵直地迈开步子朝盛放走去,奈何下一秒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盛怂怂终于不矜持了,蹭地上前扶住了他姐。
戚暖本想搭一下他的胳膊,却冷不丁地抓住了那空荡荡的衣袖,整个人一僵。
“姐,没事的!”
盛放笑得有点傻,大大咧咧道:“病鬼说回头给我按个能转化成离子炮的义肢。你知道的,我羡慕那些机甲合成人好久了,第一次在废城见到002,我就觉得帅呆了!”
戚暖垂眸,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盛放一只胳膊就轻松地把戚暖扶起来,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姐,我现在也在军中任职了,你看我肩上的徽章,从三等功到一等功,我现在手下管着几千新兵蛋子呢!还有……姐,你去看戚阳了吗?”
盛怂怂难得这么别扭。
“那个虽然我挺不待见戚阳,但他之前还蛮够意思的。时哥发疯之后,大家伙一起拦着他都差点没拦住,是戚阳拼死把你背出了那片战场……”
很意外,那天不顾一切冲向战场、冲向时凉的人还有戚阳。
在平安送走祝愿之后,他拼命往回赶,却还是迟了,只看到一片焦土残垣和匕首插进戚暖心脏的那一幕。
自私自利活了小半辈子的娇贵少爷眼红得和鬼一样,发了疯地跑向戚暖。
那时候戚暖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混沌,但却有模糊的印象。
她感觉有人背起了她。
血腥气刺鼻,大雨都洗刷不掉那股铁锈味。
那人粗重地喘息着,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几次倒下,又挣扎爬起再次背起她往前走。
最后一次倒进雨泊时,那人没有再爬起来,而是把她死死抱在怀里。
她贴着青年单薄的胸膛,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心跳,隐隐听到那人哽咽的声音。
“别睡。”
“姐,你别睡好不好?”
他在哭,无助得像个犯错的孩子。
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也随着心脏的疼痛开始终止,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戚暖知道,她即将陷入长眠,在最纯粹的黑暗中沉入死亡的深海。
五感彻底消失前,她听到青年绝望地问了一声。
“姐,我有保护到你吗?”
——我也好想保护你啊。
不像小时候一样成为你的负担、你的累赘,永远看见你离开的背影,永远看着你言不由衷地周旋在阴诡的权力战场。
青年笑着说道:“对不起,即便努力长大,也没有帮到你什么。”
语调与之前的慌乱不同,是一种穷途末路、自暴自弃的平静。
“你可能从没相信过我是真心认错的,谁叫我经常骗你呢?咳咳咳咳……我那么恨你……咳咳咳咳咳咳……怨你,毕竟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将我送到九大区过苦日子。哈哈,哪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可当我为了保护阿愿和孩子做了同样的决定时,我才猛然醒悟我真的错了。”
我长大了,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隐忍、卑微地爱着一个人时才懂得你也是爱我的。
“姐,别怕,这次我陪你。”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闭上眼。
很多年后,盛放都记得,那天他们找到那对姐弟时,他们紧抱着躺在雨瀑里,周遭的雨水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同样灰白的面容,相似的眉眼五官,他们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血脉羁绊。
盛放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
也许那个骄纵少年也是很喜欢他姐姐的。
……
“他中了时凉的一记冰锥,从背后刺入贯穿整个腹部。那支冰锥极寒,入体的瞬间几乎就将他的五脏六腑冻僵了,若是强行取出,怕是脏腑都会碎掉。想要在不伤及他性命的情况下取出冰锥,恐怕只有……”
一间银白色的封闭实验室中,曲老和外婆两位顶级研究员正在一边核对身体数据,一边说明情况。
戚阳躺在维持生命的休眠仓中,腹部碗口大的伤口穿出一支透明冰锥。
冰系精神力者凝聚出的冰锥是寻常火焰的温度难以融化的。
“我来。”戚暖说道。
她站在休眠仓边上,伸手摸了摸戚阳冰冷灰败的脸,叹了口气,“还是小时候可爱。”
小时候眉眼如画,帅得稚里稚气,像个傲娇任性的小王子,长大了就变成了一个口不对心、满嘴谎话的小混蛋。
在保证不伤及脏腑器官的情况下,戚暖控制精神力如温缓的溪流一点点钻进戚阳的身体中,帮他驱散蛮横冲撞在身体里的冰系精神力,腹部的冰锥渐渐融化,伤口开始严重出血。
曲老和外婆配合默契,有条不紊地止血、注射药剂、缝合伤口。
两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戚阳虽然依旧昏迷,但命总算保住了,脸色也比之前萦绕死气的灰败强上了不少。
……
曲老和外婆走出实验室,就看到戚暖坐在外间的长桌旁处理公务。
她穿着黑衬衣和军装裤,及膝的军靴包裹着线条流畅的小腿,一手撑着下巴,一目十行地扫过智脑投射到半空中的各种情报资料。
沈厌、罗峰北坐在她下手位置,正在汇报着什么。
病鬼则像个小媳妇一样抱着电脑坐在角落里,眼巴巴瞧着戚暖。
戚暖侧头看来,尖锐犀利的目光垂落过来时,外婆忽觉一冷。
“您请坐,聊聊。”她随意靠着背椅,坐姿慵懒,声音淡淡的。
可外婆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有一种凉薄入骨的感觉。
戚暖的容貌无可挑剔,五官惊艳,一身黑衣更显禁欲气质。
她坐在那里,仿佛审判官生来就该是她这般模样。
旁观的病鬼不禁感叹,一个人有没有记忆是有很大区别的。
失忆时的戚暖寡淡清冷,眉宇间却总透着一股闲散,对周遭事物带着一股浑不在意。
但恢复记忆后,一位历经生死、有着多年任职阅历的审判官,她的气场会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外婆见过小时候奶萌软糯的的戚暖,所以感触会更大。
她很难把眼前这个骨子里都透着疏离冷漠的人和幼时那个笑容很甜、很爱吃糖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我想知道E实验的一切,”戚暖手指敲着桌面,微微垂眸,似在思考,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命令,“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外婆叹了口气,坐在戚暖对面。
曲老有点尴尬,不知道是出去还是留下,最后和病鬼一起并排坐到了角落里。
“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E实验每个项目都有不同的负责人,实验内容并不互通,再加上能被选拔进E实验基地的科研人员都是怪才,各有各的脾气,所有相互之间交流不多。”
“嗯。”戚暖不咸不淡地点着头。
外婆即便老了,也保持一种岁月不败美人的优雅。
她双手交叉端坐在那里,和善地笑了笑,“其实你最想问的是关于时凉,关于零号实验吧。”
戚暖的目光扫向病鬼,又扫向一旁的茶壶。
苟大程序员领悟力超群,当即起身,给外婆倒了杯茶。
外婆喝了口热茶,面容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缓缓道:“时凉作为在E实验基地出生的孩子,生来就是为了当实验品而准备的。他的父母是科学疯子,从小就在他身上进行各项试验。”
“而时凉的体质太好了,好到令人惊叹,自愈能力也远超常人,所有实验都能在他身上取得满意的数据。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从小到大几乎无间断地被投入于各种实验当中。”
“后来,理所应当的,那孩子被选入了E实验。作为最早入选的活体实验品,他因为太特别,所以一直没有决定好到底用于哪项实验项目,寻常的实验项目已经无法满足那对疯子父母的猎奇心。直到……程厉加入E实验,零号实验启动。”
戚暖微微皱眉。
外婆目光放空,陷入了回忆。
“这个项目本来是程厉负责的,因为这个项目的核心就是人工智能与人脑的结合,算是他擅长的领域。但程厉当时正在潜心研发长夜系统,根本没兴趣主导零号实验,所以将最初的成品——初版脑芯片,随便扔给了时凉的父母。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对夫妻手舞足蹈的高兴样子,他们对这个全新的实验领域表现出来极大的兴趣……”
“也是那个时候,你跑来问我你的小哥哥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了。”
说到这儿,外婆有点伤感,似乎是回想起了小戚暖当时憨态可掬的模样。
“等等!”
曲老突然摸着秃头,宛如醍醐灌顶般跳了起来,明悟道:“我想起来了!脑芯片!我记得,之前在雷城给时凉检查身体的时候,就扫描到他脑袋里有指甲盖大小的不明物体,是不是就是那东西?我当时觉得很神奇,那东西……怎么说呢?镶嵌的位置太巧妙了!你们是怎么在不伤及脑组织的情况下植入他大脑的?这种手术简直是医学史的奇……奇……”
曲老头对上戚暖凉凉的目光,能屈能伸地把“迹”字吞了回去,像个鹌鹑蛋似的老老实实坐回了病鬼旁边。
外婆无语地看了一眼曲老,她这位学长年轻时候咋咋呼呼,老了还是毛毛躁躁。
“植入手术是很成功,但实验项目却失败了。”
戚暖拧眉,“什么意思?”
外婆:“零号实验是程厉为天空城,或者说为系统做的一个铺垫实验。它的实验目标,所谓的人工智能与人脑结合,其实就是设想在绝对高等级的系统研发出来后,通过系统统一管理人类的大脑。”
曲老是个很有人道主义情怀的医生,听到这里都懵了,“统,一,管,理,人,类,的,大,脑?”
外婆:“对,通过脑芯片操纵人类的行动,接管人类的喜怒哀乐,甚至进一步主宰人类的生死。所有人都将服从于命令,服从于规则,服从于制度。系统会将‘喜悦’与‘和平’指令设为常态化模式,人类社会将不会再有悲伤和争斗。”
“我们的行为、情绪、性格、道德将进入标准化时代,步伐有固定的尺度,微笑有固定的弧度,性格有固定的样本,道德有固定的指标,所有非标准的异类或残次品将直接被销毁。”
“人类会如同生产线上的产品一样,服从系统的指令,批量地繁衍生产。新生婴儿将从出生就植入脑芯片,然后在系统的控制下长大、学习、工作、结婚、生育,甚至连死亡时间都是提前设定好的。”
“人与人之间不再存在真实的感情,我们的思想和个性将被人工智能文明所磨灭,从而使社会进入到一种没有硝烟与战争、绝对和谐与美满的新世界。”
在场的人听到震惊的同时,心里涌出一股无名的愤怒。
只有戚暖神色平平,因为她太了解程厉了。
这就是程厉心中最完美的美丽新世界
曲老很气愤,想拍案而起却离桌子太远,最后一巴掌拍在病鬼的电脑上,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暴脾气,怒道:“妍师妹,你糊涂啊!我当年就不太同意你加入E实验,你们怎么能做这种实验?!!”
病鬼震惊地看了看曲老,又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差点给他拍坏了!!
外婆无奈,耐心解释道:“所以,零号实验失败了,而且这项实验也不是我做的。”
要说对不起,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手下的实验体,曾经的001号,现在的戚暖。
“为什么失败?”
戚暖垂着眸,明显心情不太好,但也很敏锐地抓住了外婆话里的重点。
外婆面色有些怪异,“因为芯片无法完全操纵零号的大脑,他的意志压过了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