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之下》在下本无良

94、天幕

　　沙城。
　　短短半年时间，城池面积扩增了十倍不止，就连城墙都从原来的低矮土墙改建成了数百丈的金属墙。
　　这座曾经只有老弱妇孺的城池如今住满了来自九大区的军民，荷枪实弹的部队在城中往来巡逻——
　　肃穆，沉静，严阵以待。
　　指挥室。
　　作战会议刚开完，一众军官各自领命离去。
　　主座上，沈厌疲倦地掐了掐眉心，面容消瘦得厉害，眼下的乌青数月都没消褪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沈副审，前线已经稳定下来，指挥室这边我坐镇，你去歇歇吧。”
　　罗峰北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端正威严的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疤痕，军装上还染着血迹。
　　这人刚从前线回来。
　　沈厌睁开血丝遍布的眼睛，微微皱眉，不对劲。
　　“罗军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罗峰北脸色有几分凝重，“长夜退兵了。”
　　沈厌心头一跳，“退兵？”
　　罗峰北：“它再坚持一天，我们的防线可能就破了。我感觉这次退兵不是什么好事。”
　　沈厌反而关注另一个问题，“战场上就没有一只虫兽出现？”
　　罗峰北：“没有。”
　　沈厌的不安更甚。
　　他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复述着《致人类宣言》中的原文：“在腐朽的末路、灼日的开端，新的人类即将踏入历史的征程，清理低劣的血脉，接管残破的土地，重塑崭新的文明……”
　　罗峰北眉头紧皱，“我记得，三年前的九大区虫族暴动，反叛军以同归于尽的代价消灭了所有入侵的虫族，那之后很少再看到虫兽的痕迹。”
　　人类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代价却是几十万军队覆灭、Z计划失败。
　　沈厌：“是，所有入侵人类领土的虫族都死了，但不代表没有……我想了很久，长夜所谓的新人类从哪里来，要消灭‘旧人类’，至少要有能和‘旧人类’对抗的绝对力量和数量。什么地方能够支持长夜秘密进行虫兽实验，又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下庞大的虫族军队？”
　　罗峰北下意识问：“不是在天空城吗？”
　　猛地，沈厌一颤，幽暗的目光射向他，语气有几分诡异，“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新人类会诞生于天空城？”
　　是了，他们集结军队，反抗长夜，反抗天空城。
　　在所有人眼里，天空城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就是他们要打倒的终极目标。
　　罗峰北脸色一变，很快也想到了其中的异样，“你觉得，新人类会诞生于哪里？”
　　在数月的思考和推理下，沈厌骤然想到一个可能，一个他忽视了很久的可能。
　　“如果就在我们身边呢？七区的天坑，宗朔清理过一次，辰土清理过一次，甚至小暖也带兵清理过一次，但三年前我留守那里的时候……一息之间，铺天盖地的虫兽再度从天坑中涌出。我在战场上甚至曾经绝望地以为，那地方是个无底洞，藏着杀不尽的虫兽，就像潘多拉的魔盒永无止境。”
　　罗峰北：“你是觉得……”
　　沈厌脸色差到了极致，“我有种预感，长夜所谓的新人类恐怕就会诞生自那里。”
　　罗峰北站起身，严肃道：“我即刻带兵去七区，用炸/弹填了那里。”
　　沈厌：“那地方太深了，用炸/弹根本填不平。”
　　而且长夜偏偏在这个时候退兵。
　　为什么退兵？
　　机甲部队退下，顶上的会是什么军队？
　　新人类吗？
　　那为什么不在四个月前发表《致人类宣言》时，就发动新人类军队呢？
　　沈厌想到了死去的于世垒，想到了废城遇见的于归，想到了代号E019的人类与虫族基因融合实验，想到了三年前Z计划实施前夕戚暖给他看的那沓虫族进化资料，以及……
　　三年前戚暖带兵去清理七区虫族时，站在战壕上，神色莫测地说过的一句话：它们好像……还在进化。
　　它们还没有进化完全！
　　电光火石间，沈厌终于想明白了。
　　砰的一声，他猝然站起，带翻了桌子上的水杯。
　　“沈副审，罗军长，你们快看天上！”警卫兵焦急地跑进指挥室。
　　沈厌二话不说，转身推开了窗户。
　　正午的阳光渐渐消失，遮天蔽日的阴影落下，庞大到占据整个穹顶的“大陆”从天空中飘过，缓慢地向北移动。
　　之所以说缓慢是相对那惊人的体积而言，但实际上它移动得极快。
　　沙城一时陷入了黑夜。
　　罗峰北也来到窗边，眼中闪过吃惊，“那是天空城？”
　　天空城凭借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反重力装置，常年悬浮于深海之上，以致于很多人都忘记了。
　　那座人工智能城市是可以移动的！
　　“它移动的方向是？”罗峰北有些不确定。
　　沈厌闭了闭眼，心知已经晚了。
　　“七区！”
　　与此同时。
　　沙城的实验室中，曲老正在兴致勃勃地给一众研究员展示病毒结构，幻灯片一张张闪过。
　　讲台上，老人家眉飞色舞，甚至有点手舞足蹈的兴奋。
　　“瞧见没有，这是造物主的杰作。不管是R病毒，还是永生病毒，都不是凭借人类手段能创造出的。前者是破坏型病毒，致力于分解细胞、衰老肌体，后者是衍生型病毒，致力于无限分裂、激活肌体潜能。听起来，后者貌似更好，但就像艾滋病毒一样，永生病毒的繁衍是没有限制的，一旦超过人类的承受极限，同样会毁灭人类的肌体。”
　　“再看这个，这是珍贵样本，我给它命名为YH——永恒，看出什么没有？”
　　一个研究员眼中爆发精光，颤抖道：“这……这是R病毒和永生病毒的结合体！”
　　曲老满意地点了点头，“对！R病毒和永生病毒虽然功效相反，但它们融合后却拥有旺盛的生命力。”
　　另一个研究员激动道：“老师，如果我们把这种新型病毒植入到普通人体内……”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普通人也能够实现永生。
　　曲老摇了摇头，“目前还做不到。YH病毒只能在火系精神力者的身体中合成，离开宿主后YH病毒的存活时间不会超过3分钟。”
　　老人家叹了口气，下一秒又恢复了热情，眼睛冒光道：“所以，这就是我们这群研究员存在的意义——延长YH病毒的活性。即便老头子我有生之年做不到，但还有你们……”
　　话还没说完，天色忽然暗了。
　　一个靠窗坐的研究员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惊呼道：“天……天上，大家快看天上！”
　　明明是最暖和、最明亮的中午，阴冷黑暗几乎瞬间吞噬了沙城。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纷纷抬头看向天空。
　　九大区的民众少有见过天空城的。
　　超乎认知的庞然大物让不少人产生了顶礼膜拜的惊恐，莫名的战栗从骨髓深处开始，难以控制的绝望从心底蔓延。
　　所有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个疑问：那真的是人类能战胜的存在吗？
　　封住光明，遮蔽天空。
　　云巅之上哪里来的城市？
　　那分明是天幕！
　　同一时刻，在天幕之中，天空城的深处。
　　冰冷潮湿的地牢中，漆黑得不见五指，隐约只听见铁链晃动的微响，以及一声嘶哑的低吟。
　　“暖。”
　　那人被数不清的铁链捆挂在墙上，头颅低垂，身下是一片血迹。
　　命运犹如捉弄人的孩童，俏皮地望着……
　　遮天云幕与黄沙大地平行交错，万米之遥，有什么东西跨越时间与空间，在无尽的悲哀与伤感中偏偏带着浸透了血与泪的温柔。
　　“暖。”
　　噗通——
　　“暖。”
　　噗通——
　　那一瞬，万米高空下，沙城之中……
　　停滞已久的心跳再度复苏，血液开始恢复温度。
　　有人缓缓睁开眼睛。
　　是蔽日的阴影褪去。
　　是暖阳重现。
　　是……你吗？
　　时凉。